春日的天儿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空中不时有鸟儿飞过，树梢枝头随着微风轻摇，这会儿离晌午还有些时候，程芷娘就搬张竹椅坐在院子门口，一面看溪边的风景一面嗑手里的瓜子。
现在天气暖和，她只穿了件靛蓝色的薄袄，坐在椅子上把二郎腿一翘，慵懒惬意的神态配着姣好的面容，哪里像是个农家女，倒跟哪家千金小姐似的。
当然，千金小姐是断不会像她这么翘二郎腿的。
要说程芷娘的样貌可算是这十里八村数一数二的俊，瓜子脸杏仁眼儿，翘鼻朱唇，眉毛头发都生得极好，皮肤跟牛乳似的白，一张脸上愣是挑不出丁点儿瑕疵，就算是城里的大家小姐也未必能养出这样一身皮来。
现正是下地务农的时候，周围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儿在嬉笑打闹，程芷娘嗑瓜子的声音有些响，那些小孩儿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几人凑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脸上还带着贼兮兮的笑。
程芷娘挑挑眉，将嘴里的瓜子壳吐出来，伸手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继续嗑，那几个小孩儿见了，其中一个便用手指刮着脸冲她喊道：“羞，羞，程家幺女被休回家了！”
有一个起了头，其他几个自然是跟在后头附和。
“程家的弃妇没人要！”
“没人要~没人要~”
“羞！羞！”
几个小孩儿闹作一片，冲着这边嘻嘻哈哈取笑，程芷娘将瓜子揣回兜里，站起身吐出一片瓜子壳，冲起头那个冷笑道：“小屁孩，我是不是被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就要把你给修理了！”
她说完就大步走了过去，那几个小孩子见势不妙连忙四散跑开，程芷娘也不急，就认准了起头那个，小孩子跑得再快也比不过大人，没跑几步就被她拎了起来，那孩子吓了一跳，扑腾着手脚哇哇喊道：“弃妇你放开我！放开我！”
程芷娘嘴角一弯：“我偏不放又怎么样？”
“你、你不放我就叫我娘了！”小孩儿虚张声势道。
“你叫啊。”程芷娘眯起眼，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今天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程芷娘身形偏瘦，力气却不小，拎着那孩子在空中晃来晃去，边晃边教训他：“小屁孩，年纪不大，胡说八道倒是挺能的嘛，说说看，是谁教你的？”
小孩儿被她晃得晕头转向，心里又怕又慌，他哪知道程芷娘是这么个凶悍的主，往常他们几个也爱在村子里取笑别人，可没哪个真的对他们出手。
“是、是我娘教我的，呜呜呜你放开我……”
到底是小孩子，被程芷娘吓唬几句就绷不住了，一张脸哭得稀里哗啦，两串鼻涕还淌进了嘴巴里，程芷娘见目的达到，正准备再教训两句，忽然不远处就响起个炸雷般的声音。
“程芷娘！你在做什么！！”
程芷娘还没回头，已经有个妇人跟阵旋风似的冲到她身边，将她手中的小孩儿抢了过去，她弯了弯唇角，也没去抢，就抄手站在原地看那妇人抱着孩子心啊肝儿啊地喊。
“程芷娘！你这么大人了居然欺负小孩子，我们家虎子招你惹你了？今天这事你不给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那妇人抬起头恨恨地盯着程芷娘，要不是手里还抱着孩子，程芷娘毫不怀疑她会冲过来开撕。
“交代？我还要问你交代呢，你问问你们家虎子刚才干什么了。”程芷娘脸上没有半分惧怕的神色，反倒抬起下巴道。
“我们家虎子能怎么你！他这么小个娃娃还能吃了你不成？”妇人气冲冲地道。
两人争执起来动静不小，很快就有人过来围观，便有好事者喊了一声：“虎子娘，你这是怎么了？”
虎子娘见有人来了，底气比刚才更足了些，一手将虎子搂在身侧，一手指着程芷娘大骂道：“程家老幺你个黑心的，连几岁的小娃娃都欺负，是不是以为我们老王家好欺负？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别想走！”
围观的人都看见了程芷娘，最近程芷娘在清河村可是话题人物，因此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八卦的神色，还有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程芷娘双手环胸，不慌不忙地道：“当然要说清楚，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问问你我们程家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你要在背后这么编排我。”
“我编排你什么了？”虎子娘眼睛一瞪，“你倒是说说看，我编排你什么了？”
程芷娘睨着被她护在怀里的虎子：“虎子，你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再说一遍。”
虎子这会儿已经没哭了，只是时不时抽泣一下，他抬起头用一只眼睛偷瞄程芷娘，看到她正在看自己，吓得赶紧低下头，心虚的直往他娘身后躲。
俗话说知儿莫若娘，虎子娘看到儿子这表现，再联想自己在家里曾经说过的话，差不多就猜到虎子先前说了些什么，但饶是这样她也不准备认，只将儿子紧紧抱住，冲程芷娘骂道：“你少吓唬我们家虎子，他一个小孩子能说你什么？你这么大一人了还欺负小娃娃，要脸不要脸！”
程芷娘翻了个白眼，提高音量道：“虎子，你把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再说一遍！要是你不说以后我见你一回教训一回，我看你娘能不能从早到晚随时随地护着你！”
虎子浑身一抖，虎子娘简直给气炸了，她没想到程芷娘当着她和这么多人的面都敢威胁自己儿子，抬起手指着程芷娘就要开骂。
“我、我说…说你是弃妇……”
就在这当口，虎子弱弱的声音从他娘怀里传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磕磕巴巴地道：“说、说你被人休了，没人要……”
虎子声音虽不大，周围的人却听了个仔细，顿时一片哗然，连虎子娘都呆住了，程芷娘冷声道：“你再告诉大伙儿，是谁教你这些话的？”
虎子嗫嚅着正要开口，虎子娘却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虎子！”
虎子哆嗦了一下，把头埋进娘亲怀里再不敢吭声了，不过虎子娘这表现已经足以让大伙儿明白事情真相了，她眼神闪躲，嘴里却依旧不饶人：“你少吓唬我们家虎子，我们虎子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肯定是被你吓着了才胡言乱语的！”
“虎子娘，你认也好不认也好，总之今儿咱们就来掰扯掰扯，我程芷娘从张家回来的时候是堂堂正正的和离，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我被休了？”
程芷娘盯着虎子娘一字一顿地道：“你跟咱们程家什么仇什么怨，要在背后这么颠倒黑白编排我？”
“我…我…”
虎子娘咽了口唾沫，被程芷娘问得有些心虚，但她想起前几日听到的话，突然胆子又大了几分，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你从张家回来不是被休是什么？和离？我呸，说得好听，还不是人张家小子不要你了，把你撵回娘家——”
“谁说我家芷娘是被休的！？”
这时突然有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虎子娘的话，围观的人群向两边分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再后头是三名年轻女子。
他大步走到程芷娘身旁，对着虎子娘沉声道：“王家的，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三个男人一字排开，冲虎子娘怒目而视，三人同样高大，杵在那儿气势十足，虎子娘顿时就有些虚了，却还死鸭子嘴硬道：“说、说就说！你们家老幺不是被张家休回来的？我前日去镇上可遇着张小雁了，人家说了程芷娘就是被他们家休弃的！”
“我呸你个黑心肝的！”
虎子娘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女人就叉腰指着她骂了起来：“王家的你要不要脸？我们程家挖你祖坟了你要在村子里传这种谣言？张家什么德性大伙儿还会不知道？我们家芷娘就是被他们家欺负才和离回来的，她回来的时候拉的嫁妆你没看见啊？要是被休的还能带走嫁妆？”
这话一出大伙儿都点头称是，程芷娘回来那日是上午，程家三兄弟拉着一车嫁妆从田坎上过去，下地的人都看见了，这要是被休的，按照当今律法是不能够把嫁妆从夫家带走的。
而且当时有几个人记得虎子娘也在场，她明明看见程芷娘带着嫁妆回来，怎么会被张小雁几句话就给忽悠去了呢？这不能够啊。
众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虎子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三个男人中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个就高声道：“芷娘跟张有为和离是有和离书的，谁要是不信可以去我们家，我拿出来给大伙儿瞧瞧，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这和离书可是在衙门过了明路的！”
这句话说出来，当下就有许多人出声附和。
“程家老三你放心！咱们知道芷丫头不是被休的，不会出去乱编排！”
“对，你放心，咱们不是那种人。”
“芷丫头咱们从小看到大的，要信也是信咱们自己村的，断不会听外村人胡说。”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虎子娘脸上青红交加，牵着虎子就想偷偷溜走，先前骂她的那个年轻女人眼睛尖，立刻大声喊道：“王家的！你想去哪儿？”
虎子娘身形一僵，就听她快语道：“你别想溜，今儿你造谣我家芷娘这件事不说个清楚，咱们程家和你们王家没完！”
虎子娘抖了抖，转过身干笑着道：“这个，这个，程家的，这个都是误会，我也都是听那个张小雁说的，哪里知道她会骗人呢？”
“哼，少来，就算她骗人，你总看见咱们芷娘带着嫁妆回来的，我看你啊，就是没安好心，故意污蔑我们家芷娘呢！”
年轻女子叉着腰，一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样子，加上后头三个男人人高马大立在那儿，还有周围的乡亲们帮腔，虎子娘早没了先前的气势，最后连连道歉，保证再不乱造程芷娘的谣，这才被放了离开。
等乡亲们都散了，程芷娘才笑眯眯地道：“哥，嫂嫂，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三人里看起来最年长的男人叹了口气道：“是小浩来叫的咱们。”
他刚说完，一个约莫五六岁，个头挺壮实的小孩儿就扑过来抱住了程芷娘的腿，他仰起头冲程芷娘眨巴着大眼睛道：“小姑姑，我看见虎子娘欺负你，就赶快跑去叫爹和二叔他们了！”
程芷娘弯下腰，在他脸上捏了捏道：“小浩真乖，回头小姑姑给你买糖吃。”
小浩听见有糖吃，眼睛立时就亮了，这时那个大骂虎子娘的女人开口道：“芷娘啊，不是我说你，下回要再有人欺负你，你别一个人对上，万一吃亏怎么办？”
程芷娘直起腰，对那个女人笑道：“二嫂你放心，就虎子娘那人，今天就是你们不来我也能收拾得了她。”
另一个女人嗔了她一眼道：“你现在倒是厉害了，好了，咱们先回家再说。”
于是一家人便进了院子，三个女人在灶房里忙活，程芷娘走到门边随口问道：“大嫂，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不用你帮，你去跟小浩玩儿吧。”大嫂头也不回地道。
程芷娘耸耸肩，可不是她不愿意干活，是嫂嫂她们不要自己帮忙呢，她转身离开灶房，来到院子里非常安心地和小浩一同嗑起了瓜子。
程三哥从屋子里走出来，边用巾子擦着汗边对程芷娘道：“芷娘啊，下回我要看见张有为一定帮你揍他一顿出气，这张家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当初就不该把你嫁过去！”
程芷娘冲他笑笑：“没事儿，我这不都回家了么？三哥也不用去揍他，免得脏了你的手。”
程三哥咧嘴一笑，拍拍她的后背道：“芷娘现在真是变通透了，你说得对，回家就好，咱不受那家子人的气！”
随后出来的程家大哥和二哥也点头赞同，程芷娘和他们聊了几句，嫂嫂们就张罗着开饭了，程芷娘坐在桌边，看着他们把唯一一盘肉菜摆在自己跟前，脸上露出个甜甜的笑容，这家人对她还真的是没话说，原先她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担心程芷娘的家人不待见她呢，经历了后来的一系列事儿才放心，这家人对程芷娘这个小妹真的是疼到了骨子里。
她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奇怪？没错，实际上她并不是程芷娘本尊，而整件事的起因，还得从半个多月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