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涂嘉霓的闹钟没有响,醒来时已经九点。
起来开了窗,底下院子里搭了两排架子,衣服和被单在风里轻微地飘,中间一条过道,徕卡和哈苏来回地跑。
以为江澍走了,换了衣服下楼却见他坐在客厅,手里拿着剧本在看。
知道她下楼来,江澍抬头看向她。涂嘉霓也看他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坐到餐桌前吃他一早出门跑步带回来的早餐。
默默吃完,再默默收拾。刚站起来,就见江澍将剧本合上放进了包里。他将包背上,朝餐桌走近,隔着餐桌和她面对面站着,“我去剪头发。”
涂嘉霓装作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上问:“能随便剪头发?”
“剧本需要。”他回。
她看着他没说话,只见他站着不动,却不开口。她也不需要他开口就能明白意思,绕出来,从茶桌下拿出墨镜。
等坐上车,他将她头顶的遮阳板翻下来。两人中间放了他的包,涂嘉霓低头看一眼,“剧本带着么?”
“嗯,在包里。”这话是默许她可以拿。
涂嘉霓便将他包拿到腿上,从里头找出剧本。随意翻了几页,又合上。他演一个囚犯,确实得剃,可是——
“现在剃了,之后演其他角色就不方便了。”
他似是早就考虑过,“可以戴假发。”
涂嘉霓闻言看向他,想象了一番,不管怎么都觉得有些滑稽。低头重新把剧本放回包里,见里头一只笔滑了出来,捏在手里看了两眼,没认出是什么,又放了回去。
江澍直接把车开去了老城区,停在上回停过的地方。
涂嘉霓并不问他怎么记得路,也不问他为什么特意过来,自顾解了安全带下车。天气热了许多,爬山虎已经爬上墙,青绿的叶片很嫩,墙脚几只猫伸了爪子在扯藤蔓。
理发店刚开门,老板娘拿着大碗坐在门口吃早饭,偶尔喂一口猫。见到过来的两人,忙起了身,听说要理发,领着两人进屋。
“你们来得早,不过正好,这会儿没什么人。”老板娘仔细打量着江澍,“小伙子是不是瘦了?得多吃点啊,不然上镜不好看。”
江澍闻言回头,只见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上回你来我没认出来,问了我女儿,她前两天还告诉我,说你要上演员节目。”
《演员之光》的前期宣传已经开始,导演和演员阵容都十分吸睛,早前上了热搜。江澍作为其中的一位,虽比不上其他知名演员,多少还是多了些流量。
只是还是很惊讶,老板娘会认出他。
不见两人说话,老板娘自觉表现得太热情,抑或是说错了话,忙岔开话题,让江澍跟进去洗头。
涂嘉霓等在外头,又细细打量店里头的物件。电话来时,她正站在墙跟前看上面用黑色笔画的花纹。
接通电话,那边宁泽西的声音传过来,说是约她一起去游乐园。
涂嘉霓记得自己答应过带他玩,可现在又反悔了。她不知道江澍哪天要录节目,但至少今天不用,她懒得再让宁泽西凑合进来。不等对面再劝说,她直接拒绝,挂了电话。
一时没有其他打算,想起刚才老板娘的话,又想起那日去录制现场的点心盒子,把电话打去了复兴街。
江澍洗完头跟着老板娘出来,就见涂嘉霓蹲在门口屋檐下,裙子挨了地,橘猫从上面踩过,她一点不恼,耐心地正跟电话另一头说话。
“您让陈妈接电话,我跟她说……啊对,男孩跟女孩补起来有什么区别么……那您都做上,我过会儿就过去……嗯,一起过去……您上回见过了呀。”
听她的语气,江澍猜得到她是在和家里人说话,她平常语气平一些,到了爷爷奶奶跟前,语气里的抑扬顿挫是平常没有的。
“诶,小伙子。”老板娘见江澍侧头看向外头,笑着把他喊回来,“跟女朋友相处蛮久了吧,看着真般配。”
江澍回了头,并不接老板娘的话。理发师多少因为职业变得有些话痨,老板娘本身又是热情的,一个人也能滔滔不绝,“都长得可好,还都这么优秀。往后你们的戏,我都要追的。诶,女朋友比你大吧?不是说成熟不好啊,涂小姐看着阅历比你丰富些,是比你大吧?”
一番话听下来,江澍不能不回,“嗯,大四岁。”
“唷,那我猜少了。听说涂小姐是从国外回来的,到时还得走呢?”老板娘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女儿就总嚷嚷着,说要出国……”
虽然嘴不停,手上也没落下,一个头理得很快。
涂嘉霓只在旁边坐了没多会儿,就见老板娘抖了围布,“这可是真精神,脸也是俊得呐。”
涂嘉霓看着没眨眼,起身站到他旁边,帮他摘了脖子上的碎发。
上回涂嘉霓在这儿修头发,老板娘就没收钱,这一回涂嘉霓坚持给,老板娘只得收下,“我这也做不了多久,等你们来了,我也就回家带娃儿去了。”
涂嘉霓笑了笑,打了招呼拉着江澍走了。
车子开往复兴街,江澍似是有心事,涂嘉霓则低头看着手机。一路无话。
这回仍是宋亦乐来开门,再领着两人进屋。老太太这回没看电视了,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子前,桌上堆了一摞纸。
“您忙活什么呢?”涂嘉霓进去坐在了对面。
皮杉眼睛一转,脸上并无惊喜,倒是有些嫌弃,“你去别处坐去,让小澍坐这儿,上回他留这儿的五角星,我想着拆开了学,哪知再也折不回去了。”
“您怎么不上网搜呢?”涂嘉霓不动。
“那有什么意思?自个儿琢磨还能找乐子。”
“那到头来还不是要人教?”涂嘉霓说着起了身。
“这是结果,过程开心不就成了?”皮杉招呼江澍,“快坐下,让涂嘉霓去厨房帮忙,她让小陈给你做好吃的,也让她自己去劳动劳动,咱们坐下玩儿。”
涂嘉霓把江澍推到座位上,“你教吧。”说着要走,手又被他拉住,“你不学么?”
“不学了。”她故意和老太太对着来。
“不管她,她从小学习就不好,动手能力更是不行,倒是挺会拆。”皮杉不忘抖出孙女的黑历史。
涂嘉霓不愿意听了,先去院子里和她爷爷看花花草草,接着真去了厨房帮忙。等端了菜出来,老太太朝她招手,“涂嘉霓你快来看!”
涂嘉霓看过去,倒还真吓着了,桌上的纸已经没了,还多出些奇奇怪怪的形状来,皮杉给她看,“你看这个是什么?”
“飞船吧?”涂嘉霓瞧着。
“眼神儿不错。”皮杉拿起另一个,“这是小澍折的黑洞。”
这还真看不太出来,涂嘉霓却笑了,看向安静坐在旁边的江澍,“手工课没少上啊。”说着去拉他,“洗手吃饭了。”
老太太还不愿起来,涂嘉霓先拉着江澍进了厨房。同样的洗手池前,她伸手开了水龙头,抓着他手过去洗,“我奶奶没跟你说我什么……”
说着话,脸上被挨了一下。她回头看过去,刚才亲了她的人已经低下眼睑在专注洗手。
涂嘉霓想起上回在这里亲他,那时候是她主动,他处于被迫的那一方,现在角色已然换了过来。
看来昨晚那通气的威力很大,他还是怕她,又像先前一样,时刻顺她的意。
涂嘉霓突然觉得没滋没味,松了他先去擦干手,“快洗,待会儿饭菜冷了。”
江澍侧头看她,将水一关,两步站到她身后,手也伸过去。涂嘉霓便被他圈在怀里,头顶是他下巴,背后暖烘烘的。继续擦着手,还想说什么,恰巧陈妈从外头进来。
“哎哟喂,还没洗好呢?”撞见了倒不尴尬,等两人一同转过身来,招呼江澍,“小澍帮陈妈把这碗汤端出去,我来拿汤碗。”
江澍便应着过去了,涂嘉霓也过去帮忙拿碗。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老太太看着桌上的菜,“唷,今儿个小陈是不是做多了?”
陈妈笑着,“嘉霓不是说多做点儿么?小澍也确实太瘦了。”
“那还剩这么多,涂嘉霓你留下来晚上吃啊?”一开口,老太太的意思就透露了出来。
“留下就留下呗。”涂嘉霓不以为意。
“那消消食去楼上睡个午觉,陈妈给你们做下午茶。”陈妈就喜欢家里热闹,笑呵呵招呼着,“你好久不住,不过干净着呢。枕头不够衣柜里还有,记得拿出来用。”
老太太也要准备去午睡,“小澍会不会打麻将?下午附近的邻居会过来,三缺一呢。”
江澍还没开口,涂嘉霓先回了:“他会。”
老太太乐了,“怎么你不会的小澍都拿手?”
涂嘉霓站起来,“我学了呀,没学会,跟您折五角星一个道理,重在过程。”
“嗯,”老太太看孙女,“你这嘴皮子倒是比小澍厉害。”
涂嘉霓也笑了,拉了江澍上楼。进屋把外头的防晒衫脱了,还不至于开空调,她开上电风扇,小档,坐那儿呆呆地吹了会儿。
江澍坐在床沿,看看她,又看看里头的陈设。柜子里有不少书和几台相机,桌上摆了相框,照片里是她的家人。
看一会儿,又重新去看她。他感受得到,涂嘉霓有些冷落他,饭桌上虽照顾他吃饭,给他夹菜舀汤,却一直不看他。他也知道,是在厨房那会儿开始的。
不该去亲她,无论什么,一旦多了就会遭到反感。
愣神间,涂嘉霓回头看他,“不热么?”
他摇了摇头。
涂嘉霓伸手关了风扇,脱了鞋上床。见他不动,又拉了拉他衣袖,江澍便转身躺了过去。
屋里并不热,躺一会儿还觉得有些凉了,她穿着吊带裙,肩膀和手臂全露出来,江澍起身把毯子抖开盖她身上。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涂嘉霓睁眼看着天花板,翻个身,朝江澍挪了挪。撩起毯子将他一块儿盖住,她脸埋进他怀里,没嗅到香水味。
“要看剧本的话,下午别打牌了。”她这时才想了起来。
“没事。”他回。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再等一会儿,低下头看她,她呼吸缓慢,俨然一副睡过去的模样。他将她头发顺了顺,又小心挪了她手臂,让她姿势自然一些。
涂嘉霓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天几乎黑了。麻将开了局又散了,皮杉坐在院里的椅子上,另一边江澍正帮宋亦乐挪绿植。
涂嘉霓坐过去,“你们怎么都不喊我?”
皮杉回过头来,“喊你起来抢下午茶呀?”
不提还好,一提倒觉得饿了,她又起身跑进去找陈妈。
中午菜剩下一些,却再没出现在晚饭桌上,全是刚出锅的新鲜菜。
“小澍多吃点,嘉霓说你最近在录节目,什么时候播呀?”陈妈虽是家里的佣人,倒更像是家里一员。
“五月末开始播第一期。”他很是礼貌地回。
涂嘉霓睡一觉心情好多了,忍不住看向他。有一点江澍和她一样,似乎进了这栋别墅,两人就像脱胎换骨似的,换了副面孔。她以前从没见过他笑,上回带他过来吃饭,他对上屋里几个长辈,脸上一直都挂着淡笑。这一回又多了些,笑容更大,连话也多了不少,语气也和平常完全不同。
这样的状态,和他的年龄更符合一些。
“小澍家里就你一个,没兄弟姐妹呀?”许是熟了,对话也更亲近些。
“有妹妹。”江澍回答得自然,甚至主动补充,“现在7岁了。”
涂嘉霓又看他一眼,将讶异压下,默默替他夹了只烤猪蹄。
陈妈也知道分寸,没有深问,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吃完饭,老太太说去院子里坐会儿,几人便搬了椅子出去。似乎是早就说好了,宋亦乐把久未使用的象棋盘拿了出来,和江澍面对面坐着下棋。
涂嘉霓坐旁边看了会儿,很快失了兴趣。旁边皮杉也没观望,抬头看着头顶稀疏的星星。
“涂嘉霓,那个是北极星吧?”老太太指着头顶一颗尤其亮的星星。
涂嘉霓跟着抬头,小时候上过自然课,但不记得了,她也不确定,正要说“好像是”的时候,身后一道声音恰是时宜地插进来,“不是,北极星没这么亮。”
涂嘉霓回头,“那这颗是什么?”
“金星。”江澍暂时放下棋子,对面宋亦乐也颇有兴趣地一齐看向了头顶,“咱们古代也叫长庚和启明吧?”
“嗯,”江澍看向涂嘉霓,“古罗马人叫它维纳斯。”
“啊,我听过《行星》组曲。”皮杉是学古典乐的,有些职业病,说到什么都要和古典乐联系起来,“里头第二首就是venus,和平之神。小澍听过么?”
“听过卡拉扬指挥的。”涂嘉霓很是意外,他竟然真的听过。
皮杉同样惊讶,笑着回应:“对对,金星这个乐章尤其美。”
涂嘉霓这会儿盯着江澍看,就听皮杉继续问他:“平常也爱听古典乐么?”
这回江澍摇了头,“很少听。”
皮杉并不失望,“下回你来,我弹钢琴版给你听。”
倒是宋亦乐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指着另一边一颗稍微暗淡的星星,“这应该才是北极星。”虽大概知道,但不知道原理,回头问江澍,“对吧?”
江澍点了点头,“是。”
皮杉戴着老花眼镜仰头看,“看不太清呀。”
江澍闻言看过去,又看了看涂嘉霓,起身要往里走,“我去拿个东西来。”
一会儿,涂嘉霓见他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她在他包里见过的那支笔。只见他坐下后伸手冲北边方向的天空指,似乎是开了按钮,绿色的激光光柱便直指向天空中的北极星。
对于平常不怎么接触的人,指星笔还是稀奇物。连话不多的宋亦乐也笑着表示出惊讶,“这个倒是方便。”
“诶!”老太太被这么一指引,因为看不太清,反而更容易注意到北极星附近的另一个形状,“勺子!”
江澍闻言将光束移过去,从勺口开始,沿着轨迹一直到勺柄,缓缓划出一个问号,他回头看了下涂嘉霓,见她专注望着,似乎不太明白,便开口解释:“这就是北斗七星。”
又看回天上,“现在要入夏了,所以斗柄是东偏南的方向,古时候的人会根据北斗七星的方向来判断季节。”
几人听得都十分认真,皮杉问涂嘉霓,“涂嘉霓你知道都有哪七星么?”
涂嘉霓没研究过,即便老师讲了也都还回去了。察觉到江澍的视线,她看过去,他似乎是笑着的,她顿了顿,不由得挪了椅子坐到他旁边,低声问他:“哪七星?”
江澍把笔一关,递到她手边,等她拿住,手绕过她肩后,往前捏了她手朝上指。
光又开了,他带着她将光柱指向勺口第一颗,“这是天枢,”然后是第二颗,“天璇,”他掌心温热贴着她手背,涂嘉霓有些分神,耳边是他继续说道:“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小澍你得说仔细些,涂嘉霓可什么都不知道。”皮杉见两人靠在一处,开着玩笑。
江澍便抓了她的手又指回倒数第二颗,“开阳双星听过么?开阳旁边还有颗星星,叫辅,古代经常用开阳双星来考验士兵的视力,除非视力特别好,我们肉眼很难看清楚。”
涂嘉霓似乎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清。以前没发现,他话可以这么多,也可以这么流畅地和人沟通。而且,声音还有些好听。
“开阳本身也是双星,这两个星星又分别是双星,也就是说,开阳其实是四体的。”他自觉说得深了,便就此打住。
又带着她手往勺身和勺柄的连接部分指,“这是第四颗,叫天权,也叫文曲星。”
总算听到熟悉些的名词,涂嘉霓点了点头,又听他说:“比较暗,看不太清,‘文曲星下凡’的说法应该就跟这个有关。”
他停了停,似是给她消化的时间,随后回到第一颗和第二颗,“天枢和天璇,两颗星连成一条线,往天枢的方向走,大概走两颗星之间距离的五倍。”
说话间,绿色光柱跟随移动到五倍之外的距离,停在一颗星星旁,“就是北极星了。”
“所以要找北极星,得先找到北斗七星啊?”老太太充当了总结的角色。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江澍没有直言,牵着涂嘉霓的手继续往另一边指:“这是仙后座,w形状,也可以根据仙后座找到北极星。”
他接着去说具体的方法,说几句便会回头去看一眼皮杉,也看前头的宋亦乐。
像个小老师。
“左边两颗星的连线往下,右边两颗星的连线往上……”说话间,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接着下巴上挨了一下,他只稍稍停顿了两秒,继续开口:“两根连线的交点,和仙后座中间这颗星星连接,也是延长五倍的距离……”这回是脖子遭挨,他又顿了顿,手跟着轻微地一晃,但仍旧没看她,将话说完,“就能找到北极星。”
讲完,才低下头,对上涂嘉霓有些狡黠的目光,趁两位长辈没注意,迅速贴过去在她嘴角碰了一下。
鼻子跟鼻子碰了碰,呼吸交互两秒,涂嘉霓的笑盈在嘴角下不去。
她别开头故意不再看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几次见他,他都在看着天。
原来是头顶有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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