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秦涓的人没有料到这小子会这么精,一下就猜到他们是谁的人。
不过这不重要。
“你老实点就会少受苦,等我们带你去见扩端王,我们能完成任务,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好处。”
秦涓白了一眼说话的人,他都被五花大绑了,叫他怎么不老实?
在沙州没有呆足一天,当夜里这一队人就带着秦涓继续赶路了。
秦涓猜想应该是扩端王不在沙州,所以这些人又带他去凉州。
秦涓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初他从扩端王手底下溜走,扩端王不知道该怎么恨着他呢……他会不会被揍死啊,他还是很怕疼的,可千万别让他死的太难看。
*
凉州是扩端王久呆之地,驻军接近十万。
十万是很庞大的数字,这里的驻军是虎思斡耳朵的三倍,城池却只有虎思斡耳朵的一半大。
秦涓没来过这里,但凉州在诗词里出现的频率高,他不陌生。
凉州,此时应该称作西凉府,窝阔台汗令其次子扩端“开府西凉,镇西夏故地”。
此处在华夏千年的历史中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扩端王驻军十万于此地,只因此地,南通吐蕃汉羌边界,西通河西是西出之要郡,北通蒙人老窝是镇守他们老巢之关要,东去中原是下黄河流域之必经。
这么重要的位置,秦涓不得不佩服汉武帝他老人家深谋远虑,一眼看尽后世千百年。
这就是张骞通西域之后,汉武帝亲笔提名的武威。
可是宋人丢了,百年都没有找回来。
这个位置千年前汉武大帝已经给他后世子孙们敲了警钟。并用“武威”命名,扬我大汉威仪,此地在,中原屏障在,中原威仪在。
“大哥,我们几个守着这小子,你搞快点安排我们进城吧。”
“那你们等着,看紧点别让这崽子跑了,眼珠子又在乱转指不定在想怎么跑。”老大说完后快步离开了。
秦涓还以为他们进城了,搞了半天他们这是在城外啊?
城外都这么繁华的?
只不过守城的官兵确实是多,路上随便看几眼都能找到一大队士兵。
这里是军民混住的,有些士兵还扛着锄头等农具,这些士兵要种田,不光如此还要帮着卖东西。
不得不说这个扩端王有点东西。
“崽子,想吃什么我去买。”一个士兵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秦涓正在想问题,突然被打断,烦躁的向他龇牙,还发出吼叫声。
“嘿嘿,好玩。”那人忍不住还想拍了一下,哪知这下,被狼崽子一口咬住了手腕。
速度太快!让人完全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能疼得嗷嗷叫了。
“死狗崽种!竟然玩真的!”那人捂着手腕生气无比,却又不敢再拿秦涓怎样。
其他人都乐的哈哈大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手贱!哈哈哈哈哈……”
秦涓猛吐几口唾沫,这些人将他的手反绑着,叫他难受死了……
若等他解脱了,真想揍这些人一顿出气!
“问你吃啥,我们要去买,快说,不说不给你吃。”一个士兵抱着胸问他。
“肉包子。”秦涓答道。
那人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许多东西。
士兵们围了过来,拿起东西就吃,那人将一个纸包递给其中一个士兵,说道:“你去喂他!”
“这俺可不敢,他咬俺手咋办嗫。”那人立刻摇头。
“你前天不是喂的好好的吗?”
“前天是前天,今天他刚咬过人,俺怕他还没咬过瘾,又想着拿俺来磨牙,俺才没那么傻……”士兵哼哼道。
“……”
“一群怂瓜,给老子看着!”那人擦干净手走过去,拿出一个包子。
“都别动老子的牛肉,给老子看过来!”他大吼一声。
众人只见他颤巍巍的走过去伸出手将一个肉包子贴在秦涓嘴上,秦涓还没有张开嘴,他火速收手……
好在秦涓反应无比迅猛咬住了肉包子,不至于掉在地上。
“看到没!!”那士兵乐得像个孩子,“你们看到没!”
“……”秦涓看白痴一样看了那人一眼,只觉得这肉包子真小,一口就没了。
秦涓没吃饱,看向那人,眼神示意他搞快点,大爷我很饿。
其他人看到狼崽这个眼神,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奴才你就快点给你大爷喂饭去吧哈哈哈哈……”
那士兵又气又想笑,谁叫上头只让他们拿人,还要求他们好生伺候着,他们一路只能威胁,却也不敢拿这狗崽种怎么样。
那人一口气给秦涓喂了五个包子,越喂越觉得好玩,怎么回事,看这崽子吃饭越看越觉得好玩。
等他将一袋子包子喂完了回来,看到已经吃的没剩下些什么东西了,气的直吼:“你们把老子的那份给吐出来!”
“你们这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等他们的老大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先进城再说,好像是来了贵客,全城戒严呢。”
几人押着秦涓进城,秦涓一路琢磨怎么跑,现在更没法跑了。
阿奕噶估计得气死,他一连这么久都没回去,连一封信也没有寄过去……
现在天气渐热了,不知道罗卜城门城墙修的如何了。
还有曰曰不知踏上归途没有……
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回去。
果真呆不得,逃不掉,从一个营到另一个营,被抓来抓去……
小狼崽耷拉着脑袋,失落的情绪上来了,挡都挡不住。
走了好一会儿,那些士兵押他进了一个地方,没等到扩端王,他先被送到地牢了……
具体的也不怎么清楚,反正那些人就是不想他好过。
他一路大致了解到,因为他们查到此前他在斡端出现过,被他们查到了告诉了上头后,上头的叫他们在斡端逮他。
这不被逮到了就要被带来见扩端王。
现在是怎么回事,完全搞不清楚。
那些抓他的士兵也见不着了。
不过双手总算是能活动了,他在地牢里活动了好一会儿后困意上来了,便趴在草垛子上睡觉。
秦涓睡了有一会儿,快要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
他皱了皱眉,其实已经醒来了,但是不想动,也没睁开眼睛,他不确定是不是地牢里又进来了其他的犯人。
他听到脚步声渐渐小了,有人在不远处的地方说话,便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一路赶路他都没怎么睡好,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个地方好好躺一下了,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呢。
他翻了个身后很快又睡过去了。
哪知这时几个人出现在牢房外。
年轻的声音吩咐道:“你去把门打开。”
少年一身蒙族贵族的打扮,若是此刻秦涓醒来仔细瞧瞧就会发现这个少年和曰曰眉目之间有点神似。
孛儿只斤·只必帖木儿,扩端王第三个儿子,年纪和万溪差不多。
“把他叫醒。”他冷声吩咐牢头。
牢头的上前,踢了秦涓一脚,秦涓以为是老鼠,真的烦死老鼠了,挥了两爪子,仰着面继续睡。
“……”
牢头又好气又好笑,刚想继续踹他。哪知身后的人走过来,盯着草垛子中的少年瞧了再瞧。
牢头见状忙把手中的灯盏凑近了些。
这一瞧,牢头也瞧到了,这孩子生的顶顶好看。
“父王找的是他?”
“回世子,不确定。”只必帖木儿身后的男人眼观鼻,淡声说道,“那日的少年戴着面具,从名字的线索查去,才查到是大永王麾下一副将,那日他抵达斡端才被斡端的士兵逮到。”
只必帖木儿笑道:“还挺废一番功夫,不知父王要抓一个小孩做什么,呵,你们先看着吧。”
那男人没有说什么,恭敬的行礼送只必帖木儿出去。
男人看了秦涓一眼,吩咐了牢头几句,快步追了出去。
*
只必帖木儿还以为抓的是什么有能耐的人物,或者说吐蕃哪个重要的人质,结果他赶着过来,就这?
一个长得漂亮的小狼崽?
他阿爹也不是什么爱美色的人,抓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做什么?
“难道是送去引.诱哪个王公贵族?有这个可能!”只必帖木儿眼前一亮。
那引.诱谁呢?
就那孩子的脸和睡姿来看,你说他乖巧吧,那孩子嘴角透着倔强,鼻梁挺直深刻,眉宇飞扬,这种人能拿去伺候人那种事?
他阿爹想什么呢!
可是阿爹的奴才朵奴齐不会告诉他,这个孩子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当然,如果这个孩子的存在会威胁到他阿爹的声誉,他会毫不犹豫的宰了这个孩子。
“朵奴齐,你出来,立刻去告知我父王这个大永王的副将抓住了。”
“怎么,殿下改变主意了?”朵奴齐躬身问道。
“我懒得对一个孩子动手,你快去吧,别告诉我父王我来过地牢。”
朵奴齐笑了笑,躬身行了礼退下了。
*
次日,秦涓是被肚子饿醒的。
他刚坐起来,就见牢头领了一个小奴才过来。
他还以为是有人给他送饭,哪知小奴才从他的篮子里拿出一套衣裳。
是蒙人的衣裳,他皱了皱眉。
那小奴才没说话上来给他脱衣服,秦涓退了几步:“我自己来。”
小奴才就不明白了,一个男的,怎么搞的像姑娘似的顾及这个。
秦涓脱了衣裳,拿起小奴才手中的衣裳套上去。
他穿好了,小奴才又给他递上皂靴。
等都穿好了,秦涓的肚子已经雷霆震怒了……
小奴才还要给他编辫子……
秦涓最烦那什么辫子了,因为他怕麻烦。
曰曰每次洗个头发拆辫子能拆一天,他就搞不懂怎么能这么不怕麻烦。
若广袤的草原养出了蒙族男子的粗犷与勇猛,那他们全部的细腻心思,恐怕全用在了辫子和首饰上。
军营里常见到那些大男人们不厌其烦的编着辫子……
想想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夕阳西下的营帐前,坐在一处打理自己一串一串的小辫子……
秦涓有时候会觉得滑稽而可爱。
其实,人们想要的幸福也挺简单的。
秦涓不知道,他发呆的时候,小奴才已经给他编了满头的辫子,动作之快,令人乍舌。
小奴才还沾沾自喜,怎么样,他这手速快的能去参加斡难河编辫子比赛去了!
等秦涓反应过来的时候,吓得:“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奴才都给搞懵了。
秦涓冷着脸将被小奴才编成辫子的一大把头发扎成马尾,带上小奴才手中的大帽往外走。
牢头:“??”这人也太自觉了,完全不把我这个牢头放在眼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小奴才跟了上去:“我,我我……我叫夺鲁耳思思热鲁夷……”
“记不住。”秦涓直接三个字将小奴才的满腔热情给浇灭了。
小奴才的耳朵耷拉下来。
“您……您……”
“你不带我吃早膳,说什么我也记不住。”秦涓叉着腰面无表情的说。
“好的,你记得我叫夺鲁就好,快跟我来吧。”
“我尽力吧。”说不定等下他就忘记了,他现在光名字都能猜到名字越长的,表示来自比斡难河更北的地方,可能是大泽以北的蒙人。
名字简单点的就是偏南一点的蒙人。
当然不可死搬硬套,有例外的。
秦涓还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吃早膳的地方,虽然人多看似自由,然外围全是士兵,完犊子了,想溜都溜不掉……
小奴才端了一大碗猪蹄:“还好,还剩一碗给你抢到了,快吃吧。”
这里吃饭都是靠抢的?
“那谢谢你啦……”秦涓说着开始啃猪蹄。
说实话他本来不爱吃这玩意,若不是饿狠了点,他都不想碰的。
可是……
这怎么回事,太好吃了吧。
秦涓眼泪汪汪的把一大碗猪蹄啃完,小奴才看了直吞口水。
“……”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猪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味徘徊于口齿之间,久不散去。
这怎么做的,直觉告诉他旦木若是吃到这种猪蹄,一定能把扩端王给吃穷。
或者直接把这里吃穿……
小奴才问道:“你吃饱了没有?”
“废话。”
“那太好了,我带你去平府。”
“废话我没吃饱,牙缝都不够塞!”
“……”
“等去了平府再吃吧,现在不早了,我得带你过去呢。”小奴才有些着急。
*
秦涓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当他进来之后,面前走走停停的人里,一大半都是和尚。
他们显得很忙碌,有人在交流,有人在书写,有人在打坐。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小奴才重复道:“就是平府啦。”
“那叫我来做什么?”不会就这么干站在吧。
“不知道,王爷跟我说要我带你过来的,你不知道吗?”
秦涓一股气提上来:“……”
小奴才歪着头想:“是要你过来学佛经的?还是教你过来听念经的?”
秦涓坐回座椅上:“没一个人理我我哪里知道。”
小奴才一愣,低呼:“我不是人呀?”
“……”秦涓扶额重复,“没一个和尚理我我哪里知道。”
“那我去问问那些和尚。”小奴才麻利的跑了。
和尚们无语了,以为是来了个督工的,都抓紧时间干活,结果搞了半天是个自己都不知道过来干啥的……
“上面没人过来吩咐,所以我们也不清楚,不若您就坐在这里听我们讲经,若是无聊了可以去院子里走走。”一个和尚走过来对秦涓说道。
“能冒昧问一句,扩端王安排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吗?”秦涓问道。
“自然是为了整理佛法,讲经……”
秦涓总觉得奇怪:“这种事不应该去寺庙里,为什么在这里?”
“西凉府寺庙重建之中,我们去不了寺庙只能来这里。”和尚继续为了解答。
“真的只是为了传颂佛法?”秦涓狐疑的重复了一遍。
“施主你在质疑我们还是在质疑扩端王。”和尚有些羞恼了。
自然都不信……秦涓环视一周,勾唇笑道:“你们僧服不同,那几位冠帽也不同,可见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种族,佛法博大精深自有精妙,但佛法也流派纷呈,你们相聚在这里真不会打起来吗?难道……”
秦涓眯着眼睛继续道:“难道扩端王是来看你们吵架的?”
“哈哈……”小奴才笑了两声后忙捂住嘴巴。
“你……你这孩子!”和尚气急了,“行了,贫僧也明白了,扩端王定是让你过来受佛法洗礼的,这样,你先去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写十遍,贫僧再来教导你。”
“……”秦涓瞪大了眼睛。
“若再不去,免去你的午膳,习佛法者必经常人不能忍之苦,常人不能忍之痛,快去吧。”
“……”秦涓第一时间是想逃,和尚刚转过身去他就跑。
可他才刚来到平府的院墙底下,就看到门口,院里内外一大排的士兵。
不是吧,士兵多的没地方用了吗?拿来守着一群和尚?有这么浪费的吗?
夺鲁追了出来,嚷嚷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透气也不让吗。”秦涓欲哭无泪,他都快烦死了。
小时候曾被奴奴秣赫罚抄佛经,现在又来……
“你若不想写可没有午膳吃,所以搞快点吧,就十份。”夺鲁安慰道。
有没有搞错,什么叫就十份,他知道《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多长吗!
佛经目前没有大规模的蒙文的,还在翻译之中,毕竟蒙人用畏兀字书写自己的语言也才这么几十年而已。
现在流行的佛经大多数是梵语,汉字等。
他们给他的是梵语的。
秦涓发挥了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最快的手速,一个时辰只画了三张……而且比照着画了半天的佛经,他现在仍一个梵字也不认得。
“行了,夺鲁你给我过来。”秦涓趴在桌上,他自认为他很喜欢学习,也很会学习,从小到大自己逼迫自己学的很多,被别人逼迫着学的也很多。
他得出过结论,逼自己学的东西他都很喜欢,也学的很快,但别人逼迫他学的就很慢,且越做越不能让人满意。
夺鲁被他吓到了,他什么时候记住他的名字了?
“什么事,你说。”
“去搞点饭菜来。”秦涓悄声说道。
“可是这不行啊,和尚不是说没十遍不准……”
“人要学会变通,天大的事也没身体重要,活着才能解决问题,况且我也没有说我不写足十遍。”秦涓悄声告诉小奴才。
小奴才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法反驳,点点头跑了。
秦涓满意一笑,继续和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梵文苦战!
夺鲁很快回来,他将帽子脱了,吃的都藏在帽子底下。
“……我回来了,你,你现在吃吗?”
“你可以叫我秦大哥。”
“可是你不像比我大多少……”夺鲁反驳道。
“给你一个眼神,自行体会。”秦涓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秦大哥,你吃吧。”夺鲁将帽子递上去,“卤猪蹄。”
秦涓速度放下笔:“给我挡着,有人来了提醒我一下。”
“嗯嗯。”夺鲁点点头,他伺候王公贵族许久了,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随和又这么好玩的少爷。
当然,他一直以为秦涓是哪家的少爷。
秦涓吃完了,将一包骨头递给夺鲁:“拿出去丢了别让人发现了,再给我两个时辰应该能搞完了。”
“……”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秦涓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当夜他这一天的所作所为都被人汇报给了扩端王。
扩端王的人不明白为什么要留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在平府那种地方。
扩端王也没有说什么,只说再多看两日。又问了朵奴齐几句大斡耳朵那边的情况。
朵奴齐垂眸答道:“三位大人的丧事正在筹备中,各部的人都会派人前去哀悼,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他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扩端王。
扩端王眯起眼眸:“我们再等等,大泽背后的真相就快有眉目了。”
朵奴齐低声恭敬的答道:“是。”
*
次日,秦涓又被夺鲁叫去平府,而今日,昨日罚他的和尚把他叫去了跟前。
“今日贫僧先教你什么是佛法,什么是经,什么是……”和尚皱起眉,“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这孩子真是……太难教了!”
秦涓昨夜被夺鲁坑惨了,一整个晚上,有一半的时间在找地方睡觉,找了一圈没一个空房,主要原因是扩端王养的“闲人”太多了。
最后夺鲁才说扩端王没给他安排住处。
“你丫的不早说。”说完这句秦涓大半夜敲响了牢房的门。
牢头提着裤子出来开门,还以为这么晚了上头的大人们过来查查,或者是送了新的要犯进来,结果……
白天从这里走出去的狼崽子,仿佛是摇着大尾巴回来了,进牢房就像是进自己家门一样。
秦涓找到昨夜自己睡的那间,往草垛子上一躺,倒头就睡了。
“……我滴个乖乖,干了一辈子管牢房这种差事,头一回见把牢房当自己家的啊,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神仙哦。”牢头提着裤子爬上榻睡觉的时候还在叨咕。
所以秦涓压根没睡饱,一大早趴在桌子上睡觉。
暗处的只必帖木儿问朵奴齐:“这他娘的就是你查到的吉哈布骑射班拿第一的好学生?”
朵奴齐眼观鼻鼻观口,不想说话。不,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必帖木儿冷哼一声,也没有心情再看下去了,想不到他英明神武的父王也会有无聊的时候。
*
和尚对着桌子敲了两下戒尺,秦涓才醒过来,茫然的看着和尚。
秦涓迷茫的想,他刚才是睡着了?还是打鼾了?……
尴尬又无措的看向四周,因为和尚敲了戒尺,许多人都向他这处看来,秦涓顿觉几分丢人。
“有廉耻之心便也能知善恶。”和尚忽然寻找到一丝欣慰之处。
“……”秦涓不想说话,呆了一天多了,据他的观察和了解,这群和尚都颇为“自我”,仿佛是沉浸在自我的认知里,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进不去。
和尚说:“佛法是导众生之法,你我皆是众生,佛法又是出世间之法,你我皆是世间。而经是什么,是佛陀的言论。”
因为众人围观的尴尬,秦涓脸颊烧的慌也顿时清醒了许多,这时他一面听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些人的来历,及扩端王的用意。
中原的僧人、吐蕃的僧人、西域更远的地方来的僧人,他们汇聚在这里,说着蒙人还没有开始完全信仰的佛法。
蒙人大多信奉的是萨.满.教,于是从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开始,有无数的宗教往来于蒙古王廷,宣扬着自家的教义,成吉思汗大多接纳,这其中就包括中原盛行的佛、道、和西方伊.斯.兰、天主等。
成吉思汗采取听而不授,知而不详,包容而不采纳的策略。蒙人依然只信萨.满.教。
而当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儿子、孙子踏入中原圣地。
才愕然发现这里儒道两教已根生蒂固。
当扩端王“开府凉州,守西夏故地”时期,这里更是棘手。
几年之后,扩端王不得不明白一个道理,要治理这里,必须尊重信仰,必须了解佛法。
西夏和金都信奉佛法,这里的人一大半都信奉佛法。
但是问题也来了……
佛法传至河西走廊,这里西夏汉人金国汉人的佛法、吐蕃的佛法、羌人的佛法理解……压根没有一个共识。
尤其是如何解决吐蕃问题上,扩端王光是想到都睡不着觉。
扩端派大将攻吐蕃,朵尔达打至吐蕃东北,至此三年也未曾再攻乌思藏地区。虽胜犹败,只因那里气候高寒,蒙军无法适应,也不适合长期高原作战。
但吐蕃一日不归顺,扩端一日难安。
而平府所养僧人半百,皆因乌思藏。
秦涓猜了一个大概,便也有了眉目。
他回想起那日扩端对他说的话,隐约是记得扩端说要带他见什么人?
但直觉也不是让他来见这些人啊……
难道这只是一个考验?
秦涓越想越觉得是在考验他。
他不明白扩端王想要他做这么,但他明白一个王爷,一个将军,对一个孩子感兴趣,或者想利用这个孩子?那一定是为了服务于他的统治……
对于当权者来说,他有利,也只是作为有利的棋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秦涓深吸一口气,看向滔滔不绝的和尚,和那些看着他的一群和尚。
给他讲经的和尚侧过脸来,只见秦涓也看着他,他愣了一下皱起眉低吼道:“你这孩子还在开小差,你说,贫僧刚才所说什么是佛法?”
秦涓抬起一双惑人心神的眉眼,淡笑道:“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语出《金刚经》)”
秦涓才刚一开口,就让群僧大吃一惊。
他用的汉话,因为蒙语还没翻译过来这段。
而习佛法的大多数僧人都是汉语梵语吐蕃话皆知。
教导秦涓的和尚立刻傻了眼,他想都没想过这个孩子会汉话还会……
“菩提言:甚多,释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
秦涓笑道:“那大师再问您什么是佛法?”
和尚一惊,答道:“你刚才所言既是佛法。”
秦涓笑了笑,又问在座的其他和尚:“诸位大师呢?”
“自然是佛说之真理,包括戒律清规,阿弥陀经,四圣谛……”
“你问我们不妨说说你的见地。”有人笑了笑问道。
秦涓不以为惧,众僧诱他向佛法,他也能诱众生他勾唇一笑,眯起好看的眼眸,淡声道:“佛祖已对在座的大师说过了,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再说了,佛祖当年从故乡出发游历了人间至那烂陀菩提树下顿然参悟,诸位大师不出去走走寻找佛法,窝在这里又怎知佛法会不会从天而降?佛法之精妙既然可遇不可求,不靠心和身去感悟,怎么去领悟佛法,又怎么去感悟佛法之有形,我若是你们,必将寻着那些高僧的足迹去游历四海,寻找和感悟佛祖留下的佛法……”
众人一惊,各自相看,交头接耳。
秦涓再道:“无相有相,即众生相,又无众生相,无形又有形。所谓佛,即非佛,心之感悟,形之顿悟。”
他一语掷地,满座皆惊。
夺鲁傻愣了一下,没听懂,不压根就不懂,但不妨碍他鼓掌,只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
众僧无话可说,参悟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孩子?所以他们始终只是个和尚没办法成为大师?
“感谢施主,贫僧今日顿然参悟,只觉豁然开朗,现在就脱了这身官袍,去寻找佛祖的足迹……”那人说着对秦涓合十作揖后,将身上的官袍解下,露出里面的僧衣。
他离开后,陆续有和尚脱衣而去。
夺鲁已看傻了眼,估计连平府外面驻守的守军也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朵奴齐站着听了半天都不禁要对这孩子刮目相看了。
凭一己之力让众僧“幡然领悟”而后弃扩端王,去云游四方去了?
朵奴齐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他立即离开,他要将此时告知扩端王。
扩端王听后勃然大怒,道:“平府养百僧是为来年入乌思藏游说乌思藏各部各家,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三言两语将本王所养百僧遣散,本王派何人入乌思藏?!朵奴齐你还不去将人给找回来!”
朵奴齐小心翼翼的答道:“僧人已去十有八九,大王息怒,臣恐怕无法找回他们……臣做不到,大王息怒。”
“你什么意思!”扩端拍桌而起。
“僧人们最重要的便是信仰今日即被那小子说的豁然开朗,便也请不回来了,大王还是另寻其他人吧。”
“你把那崽子给本王叫过来,本王欣赏他聪慧有几分佛法悟性,让他在平府同僧人们学习,他竟然这般……”扩端王气的胡子颤颤。
朵奴齐叹了一口气,让人去将秦涓叫过来。
秦涓是被人抓至扩端王面前的。
看着被两个士兵押着的脸上还有些挂彩的秦涓,扩端王瞬间气消了,问道:“怎么回事?打他作甚?”
“回王爷,这小子趁着平府众僧离任之际,混入众僧之中逃出平府,若是守门的眼力儿不好就真让逃走了……好在抓回来了,因这小子武艺不错还伤了咱们几个人,咱们领头的给兄弟们出气揍了他一顿……”
朵奴齐听后擦了一把汗:“……”这是哪里来的个不怕死的,拿平府当客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狼崽子,你行啊,贼精啊,遣了老子养的和尚不说还想逃?看把你能的……”扩端捏住秦涓的下颌,冷冷一笑。
“……”在场的人想笑不敢笑,只能憋出一副十分难看的表情。
扩端指下用力了点,捏的秦涓下颌骨生疼,却紧皱着眉就是不发出声音来。
“哼!”扩端气急甩开秦涓,秦涓差点疼得吐血。
“搞了半天一场游说就是为了逃出去,老子旧账还没给你算清楚呢!”扩端瞬间想到这孩子之前从他的大营里面逃出去的事。
扩端拍桌:“你可真是能耐,从老子的大营里逃出去,叫狼群咬伤老子马匹无数,你这小子是鬼变的?还是……”
秦涓眼眸一亮,突然沉声大喊道:“老子乃是天狼神托生成人,来凡事历七七四十九劫数!怎么样怕不怕?你们若不放了我小心我……嗷嗷嗷嗷唔。”
小狼崽子被三支毛笔堵住了嘴巴。
扩端王看着他,气极反笑:“你厉害你他娘的倒是继续给老子编!怎么不说了!?嗯?”
狼崽子被毛笔卡着……眼眶红红,说什么,舌头都动不了了。
“大王您消消气,他一个孩……”
“一个孩子能使计让我养的一帮僧人离开?一个孩子叫来一群狼咬死我百匹骏马?你觉得这是一个孩子做的事?”
扩端看向红着眼眶的秦涓:“告知本王是谁在教你做这些事,本王饶你一命,若是叫本王查出来了,你、你背后的人都得死。”
他冷厉的话传至秦涓耳中,秦涓豁然明白了扩端王查他,派人盯死了他的用意。
他们排除了曰曰,才会问出这句话,他们不怀疑曰曰又最会会怀疑谁呢……
或许他们会觉得他是博博怒故意留下的,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杀了他的,不应该留着他。
秦涓这才知道,当别人留着你的命时,不一定是因为你对他们来说还有价值,他们不是把你当做棋子,而是在把你当做诱饵啊!
他真蠢,为什么不早点想办法逃!
他脸白若纸。
也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
他会害了狐狐的!他真的可能会害了狐狐!
……
在斡端跟着他的人只有赵淮之!千万不要让这些人查到这一点!希望赵淮之藏的好一点!
只希望赵淮之不要来找他!更不要来凉州!
赵淮之他回宋国去,或者去找博博怒都可以,千万不要来管他!
扩端见他有话要说,取出了毛笔,扔掉了。
在脸色一阵惨白之后,秦涓笑了笑:“王爷,你想多了,我从来只是想活着,逃离你的大营也好,逃离平府也罢,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寻找一份生机,你的马不是我有意叫狼咬死它们的,这一点是个意外,至于那些僧人,我本意只想要让他们对佛法达成一个认识,这样就不会有争论了,没有想到会这样……所以,王爷不要杀我。”
他面上平静,袖中的手已颤抖的有些不能自已,他强忍着,这本就是他的心里话,听着让人动容。
扩端皱了皱眉,显然微有思虑。
朵奴齐沉默了须臾方道:“大王,此子所言合乎情理,再者……”他们没有查到这个孩子的背后除了大永王还有其他人……
纥颜·博博怒倒是很想除掉这个孩子。
他相信扩端王比他更清楚。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听扩端王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和博博怒有仇?是什么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