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曰曰同雪别台将军说了什么,他们的行程改了,他们将要去可失哈儿城,走阿奕噶说的那一条路去沙洲。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可失哈儿有三天的脚程,一路都是草原也还算顺利。
*
可失哈儿,是东方通往西域乃至西方(丝绸之路)的要冲之一。汇集了各种语言、各种肤色、各个种族。
在看到这座城的第一眼,秦涓最先想到的是唐三彩。
从沙丘上走过来的时候,黄白褐蓝绿的色彩交错于眼前,就像是画匠的颜盏。
美的让人心惊的可失哈儿在这个动乱的年代里并不太平,路边的舞女却依然快乐,军队们来来去去,动乱与惊慌看似与她们无关,她们依然踏着鼓乐的音调,扭动着拂柳一般的腰肢,手臂晃动的飞快。
当他们的军队经过这里,偶尔还会有舞女会向马车处抛来一个媚眼。
有士兵路过时对她们动手动脚,阿奕噶一鞭子制止过后仍有胆大的伸出手去摸那些姑娘。
姑娘们都化解了,也没有闹出不愉快。
曰曰将衣兜里的钱袋递给松蛮,松蛮不懂,他拍了下他的脑袋瓜子:“你爹叫你扔出去,给那些姐姐们。”
松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将钱袋里的银豆儿扔了一大把。
“卧槽哇!你个败家儿子!老子要你扔,你扔这么多!老子都没零花养你了!”
“……”
见到银豆儿舞女们都弯下腰去捡,她们笑着对马车里的人说着各种语言的感激的话。
为何会这样快乐?
秦涓看着那一张张笑脸,微不可察的皱起眉。
像是在杂乱与肮脏中破土而出的格桑花,热烈又凄美。明明身处乱世,为了活着,还得忍受男人们的挑逗与亵.弄,她们依然跳着舞着,依然笑得热烈而奔放。
在用饭、采购、补给、歇息了一夜之后,他们的军队远去,就像是出现在可失哈儿上空的一片云朵,来的轻飘,去的也轻飘。
从可失哈儿到押儿牵会经过一片沙漠,奴奴秣赫给阿奕噶的地图并不完全,需要摸索。
秦涓太了解奴奴,奴奴从来都会给自己留后路,他是不会给完整的地图给阿奕噶的。
在进入沙漠的第三天他们遇到了一支商队,商队人数庞大,秦涓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商队了,以前在金国的时候他爹带他去见识过商会,这支商队和商会的规模有得一拼。
因为他们是一支一千人左右的东归军队,几百人的商队大概是因为畏惧,都停了下来让他们的军队先走。
从商队面前走过的时候秦涓注意到商队前面骑马的不是色目人的容貌,也不像是蒙人,秀气的像是汉人。
一般商队的老大骑的是马不是驼子,所以很好分辨领头的。
他也注意到这支商队里有几个看着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眼神干净中带着几分新奇的探究。
……大概是没见过不同商队动手,甚至连问话都没有的军队吧。
雪别台和伊文王世子曰曰都不会找商队的麻烦,听闻雪别台少时在西南山地驻守,所以如今一副孤僻寡言的性子,他甚至和曰曰都说不来几句话,倒是他那几个副将的话挺多的。
至于伊文王世子是压根不屑于让手下的人去打劫商人。
*
穿过沙漠,立见草原,草原的那头就是押儿牵城。
往来的商旅越来越多,脖子上绑着铃铛的驼子傻气的对他们眨眼睛,它们走路欢快,仿佛是赶着去赚碎银的老商一般。
抵达押儿牵正是这一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早市正刚刚开始。
“军爷们,要不要来一碗奶豆花。”
见千人的军队走过,有大胆的小贩开始上前来和他们搭讪,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军队有序的穿过城,没有捎带他们的东西,更没有抢他们的东西。
马车里的松蛮听见了,掀起车帘子对极布扎道:“极布极布我要吃豆花!”
松蛮这么一喊,小贩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也探出小脑袋来。
松蛮看向那个孩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再度被奶豆花吸引去了注意。
豆腐豆花,一种凝结汉人智慧的美食,真正传入西域至今却只有几百年。
所以在押儿牵城有做豆腐豆花手艺的小贩一日下来能赚个满钵满盆。
奶豆腐和奶豆花则是蒙人在汉人豆腐豆花之上腐改良,什么时候兴起的,大概是在豆腐从中原传来以后。
“下车,吃饭。”曰曰一声吩咐之后,他们停下了,阿奕噶不想说他什么,现在他是曰曰的侍卫,只能照办。
阿奕噶让手下的人去买,很快小贩便包好了交给士兵。
“好香。”松蛮喝着豆花吃着奶豆腐,又递给曰曰一块炙烤的牛肉,两人吃的不亦乐乎,大概是早把秦涓忘干净了。
马车外的秦涓和极布扎很默契的咽了口水。
“嗯?”阿奕噶将一袋子肉包子扔了过来,还冲着秦涓挑挑眉。
秦涓接过阿奕噶扔过来的肉包,只差喊他亲哥了。
嗷,阿奕噶就是他的亲哥。
阿奕噶又挑了挑眉,昂着头挺着胸走了。
秦涓撕开热乎乎的纸袋,取出肉包子就是一口,猪肉合着油水溢出来,唇齿留香……
极布扎又咽了一口口水。
秦涓这才想到极布扎,尴尬的笑了笑,将包子袋子递给极布扎。
极布扎拿起袋子猛吃三个……
秦涓当场看傻了眼。
看着极布扎吃的这么香,秦涓更饿了,吃完一个又连吃三个,不一会儿他二人就将一袋子肉包子全吃完了。
极布扎摸着肚子红着脸说汉人做的肉包子真好吃。
两人都没有吃饱,秦涓省得。
“秦涓大哥哥,我的豆花吃不完了,你要吃吗?”从马车车窗处探出一个小脑袋,圆溜溜的黑眼珠儿带着怯怯的笑意。
“……”秦涓无语,不想说话,奈何肚子确实有那么一点饿。
极布扎欲哭无泪,这松蛮少爷怎么不问问他,秦涓是好面子的肯定不会说想吃。
“吃。”
极布扎没有想到秦涓会接过松蛮吃剩下的早饭。
没有动过的奶豆腐切成条状堆在盘子里,热奶花也有一大碗不曾动过。
“奶做的东西我吃不了太多。”秦涓拿起几块奶豆腐喝了一口豆花后将饭盘递给极布扎。
极布扎高兴的吃了起来。
军队远去,奶豆花的小贩钵满盆满,挥手同他们作别,小贩家的娃子不错眼的盯着远去的军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在城门口补给了水和粮,并未在押儿牵留宿,便踏上了去大城斡端的路。
押儿牵距离斡端有广袤的沙漠,这不算什么,因为斡端距离罗卜城,罗卜城距离沙州城的沙漠范围,是这一片沙海的两倍。
所以,在抵达沙州以前,他们要经过漫无边际的沙漠,且至少要行走一个半月。
这是唐代出入西域的必经之路。
在这片沙海行走了六七天后,他们遇到了大风。
铺天盖地的风沙让他们无法再行走。
阿奕噶吩咐他们保护好水和粮食不要走散。
最难熬的是夜晚,即便是几人抱作一团,也能听到呼啸的风沙,仿若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无数出现在沙山中的妖魔鬼怪。
秦涓听到了,队伍里胆小的契丹谋士已双手合十念起了《地藏经》。
极布扎给松蛮喂了安神的草药后终于没有再哭闹了,此刻沉沉的睡在秦涓的臂弯之中。
风太大了,秦涓担心他们这么多人被风卷走了,可军队里懂占卜的大师说他们不处于大风之中,只是受到了大风的“胁迫”,等大风的怒火平息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平静。
秦涓不懂这种屁话,他压根不相信这些占卜,但只求大风能绕道而行,他不想看到有人丧命于此地。
只是……
当占卜师的风幡上骨片与碎石、珍珠与玛瑙、宝石与金玲……被风吹的叮铃铃的。
悠远的,如同亘古的乐章。
不知怎么,此前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被压抑住了。
他感受到曰曰抓着他的手臂,那么用力,他甚至能在狂风的怒吼中捕捉到怀中松蛮浅浅的呼吸声……
大风是两日后停的,只是一千人的军队变成了七百多人……失踪的人去了哪里,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主体部队彻底失去了方向。
指南针的磁极失灵了,抽象的地图也无法告知他们现在走到了哪里。
一抬眼,只有漫漫的黄沙。
晕眩,来的那样之快,有些人仿佛是看到了佛光。
他们开始跪地,甚至诵经……
“怎么回事?”
“看那里,秦。”阿奕噶指着远处。
是佛光吗?在日出之中仿佛菩萨降临世间……仿佛是踏着亘古的梵唱而来的,浑身都披着金光……
不,怎么可能。
秦涓双目刺痛,许久才张开干涸的唇:“是海市蜃楼。”
阿奕噶不懂汉话,没有听懂,秦涓并不知道这个用蒙话该如何解释,奴奴没有教他。
“我们得去找水源。”秦涓沉默一瞬后,拍了拍阿奕噶的肩膀。
阿奕噶点点头,就在他支撑着站起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驼铃声。
这是商队的驼铃,是为了区别于军队,不受到攻击,他们的驼铃声音很大能传很远……
没有料到的是,这商队就是他们在进入可失哈儿前遇到的那支人数庞大的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