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醉落魄》赵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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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山的这一场火山爆发来的突然也来的离奇。
但是任何看到那一幕的人,都将那赤焰的红色鲜明而永久的留在了记忆的深处,并广为流传于世,致不夜山成为濮阳城的一个禁地,并衍生出了诸如火神怒世的传说。
这是后话。
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去,面有疲容的回,只这一次走在队伍前头的是谈昌卓,跟着不多的亲友。
“怎么回事?”
“卢怀王呢?”
“不知道。”围在市集上的百姓窃窃私语着,“不夜山可是离秋猎的地方近得很呐。”
“我听说这事还惊动了皇上。”
“这谈家,因卢怀王而得势,怕也要因卢怀王而倒台,当真是命运弄人极了,哈。”
“……”
谈凝一路跑到了城郊外的山道上,却只遇上了父亲的队伍,一边气有不平的喘着气,只心里头有些急躁的问,“爹爹,王爷呢?”四下张望,怎么也没看见太叔卢的身影。
太叔卢的气质出挑,往往只立于人群里便得瞩目,断不会漏掉的。
谈昌卓看到她心里有些意外,却跟着想到了礼节之事,不由皱起了眉,“王爷与你五哥还在后头有要事要做,你一个妇人家就这样跑出来,成何体统!”
“我……”谈凝有些不安,却也顾及不得礼节上的事,听着太叔卢还在后头,便再往后面看去。
只是任她看得再远,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便想着在往远些地方走去些。
“你要去哪里?”谈昌卓喝住了她。
“我,我……女儿想看一看王爷怎么样了。”谈凝说着,视线却还是没有停留在了往远的地方张望着。
“你现在是皇上御赐的月卿夫人,是卢怀王府的王妃,就这样抛头露面的跑出来,是想把皇室和谈家的脸面丢尽吗?还不快给我回去!”谈昌卓喝斥道。
谈凝本是心神不定,全然被那样一场骤然喷出后止的火山给吸引住,一颗心全牵挂在太叔卢身上。
得他这么严色厉斥,竟想也没想的冷声回道,“我既是卢王妃,谁人敢拦我去找卢怀王!”
谈昌卓一愣。
不等他再喝斥,谈凝便穿过了他继续往远郊跑了过去,又问了几个人,便一路追了上去。
“……”谈昌卓脸色青一阵黑一阵,捏在手上的马鞭更是攥得见得手背青筋暴起,却也还是忍了下来,只黑着一张脸低声对一旁信得过的亲信说一句,“你追过去,仔细顾着卢王妃。”
谈凝来不及想忤逆父亲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她以前对父亲谈昌卓也是怕得很。
但她现在只想着那样一场莫名爆发而出的火山,想到了太叔卢向季余要了弓箭转身再一夜走了进去。
谈凝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很不安,非常的不安。
她一朝重生,因为恰巧的遇在了代嫁的前一天,破命冲了出去,遇到了太叔卢,得他捞了一把,于是解开了前世的那一个死结,没有再前世的那一场悲剧中再度沉沦。
但是太叔卢的前世呢?
她不清楚太叔卢的前世是否也有着像她一样的歧道岔道,只要走偏一步,便一切都改变了。
她不知道太叔卢的前世,于是,也不清楚如果改变了话,这对于他来说是好是坏。
“……”谈凝到底是养在深闺里面,体力不怎么好,跑了几步便撑着膝喘缓着几口气。
像是想到了什么,谈凝撑着膝忽然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了。
她的顽抗博命改了自己前世的命数,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好事,但是也在无形中逆改了她身边人的命数,这当中是不是也包括了太叔卢?
比如,为他带来了厄运?
因为她的出现……
“卢王妃!王妃!王妃且慢!”听着耳后有几道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打断了谈凝的思路。
谈凝一怔,转过身望了过去,却看着一个年青的士子策马走了过来,那士子她认得,是曾经与谈府交好的礼部安副使的公子安遇修。
安遇修追上了她,勒马停了下来,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子正见过王妃,不夜山突现火神天象,此次同猎不数人失踪,还请王妃切要保重玉体,不可鲁莽冲动。”
“有人失踪?”谈凝却一下子抓住了这个问题。
安遇修一顿,却还是告诉了她,道,“此次同去有逾数十人失踪,兹事重大,故而王爷留了下来。”
“……”
谈凝沉默了下去,想着山林间的那一场暗杀,又想着谈鹤剑身上的伤痕与他所说的猎杀,转而又想到了这一场突然出现的火神怒天。
谈凝抬头望着他,“你可确定王爷无恙?”
“这……”
安遇修神色突然有些犹疑。
谈凝望着他似有踌蹰的模样便二话不说的越过他想要往山中冲过去。
安遇修吓得忙拦住了她,连忙回道,“我随谈侍郎回来的时候,王爷只有右手负着伤,是流了点血,但是真的没什么大碍!王妃万不可冲动!”
右手。
谈凝知道他右手上伤的由来,如此说来,太叔卢应该是没有再遇到什么后伤。
想到了这里,谈凝暂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没有受到那怒山火神的殃及便是好的。
“……”安遇修见她面色缓和了一些了,便在心里同时舒了一口气,只是面上有几份古怪,就这样带着古怪的神色瞅了她几眼。
忍了忍,却也没有问出来。
奇怪……
不是说,谈家为了求荣把二女儿推进火坑卖给了太叔卢了吗?说着那太叔卢不举,有不少常人容忍不得的的怪癖恶癖,姑娘家只想着逃出来,这人怎么还这么巴望着他好担心他呢?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到底是皇家的事,过问不得。
“王妃,您看这……”安遇修小声想要劝她先回去。
“我在这里等王爷回来。”谈凝低着头说着,脸上满是担心。
“……”
安遇修憋了憋,没憋住满腹的好奇心,“王妃要……要等王爷吗?”但到底还是拐了弯,没问出来。
谈凝满腹的心事,不疑有他的点了点头,“嗯,我放心不下王爷。”
“……”
安遇修望了一眼。
罢了。
皇宫里的那些事,皇主子们想怎么玩,不是他该过问的,他只是来顾着卢王妃的安全,她不乱跑,乖乖的等在这里,那他就在旁候着就行了。
这样一等便等了数刻钟。
等到终于遥遥的看见了太叔卢的身影,谈凝才终于安下了心来。
“见过卢怀王。”
“王爷。”
“见过王爷。”
两旁的随行的官员子纷纷让出了过道,向他恭敬的俯首施礼,恭迎着他的到来。
候在一旁的安遇修见着一撩衣摆,跟着柱剑跪了下去,“见过卢怀王!”
“……”
奇怪。
明明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她是那么的焦心,在看到这样可怖的天象之后,她甚至有那一瞬间觉得是自己错遗人世的诅咒降临下来,仿佛天塌了一般。
但是在这一刻,在看到了他之后,一切都那么的平静的下来。
仿佛任何一丝的焦灼与不安在他的睥睨下,尽归于尘土之下。
谈凝立在那里,只抬头静静地望着骑马而来的太叔卢,此一刻,无数的人跪于他的脚下俯首称臣,唯她一人立身于树下,见得可堪显目。
太叔卢自是一眼就看见了她站在了那里,见她像一个久侯家里等待夫君回来的小妻子一般,眸子登时深了几分。
太叔卢侧眸淡淡望了一旁的谈鹤剑一眼。
谈鹤剑被他看得发毛,举手投降道,“我可真把她安然的送回去家了,怎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太叔卢没有开口,只是一震马绳策马奔了过去,一骑绝尘的停到了她的面前,跟着翻身下了马,只见着他玉带披身,身如芝树的立在了她的面前。
“王爷。”谈凝抿了抿唇,安下了心,只是唇角有着掩饰不下的弧度。
“怎么在这里?”太叔卢举步走过去,问。
“我……”
谈凝唇色有些发白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到底还是禁不住与他对视的低下了头,道,“我看到了天边有火神怒山的凶兆,担心王爷,所以……所以……”
太叔卢立在了她的面前望着她,听她所以了半天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谈凝低着头。
只听见了一声很浅的轻叹,随即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顶,就在她一怔的时候,被一股力道缓缓地揽入了怀中。
城郊山外一时雀寂,随行在一旁跪候的官员见到这一幕惊了惊,跟着忙把头压得更低了。
山暮雁远,见着暮晚的夕阳缓缓地坠落在了地平线上。
昏黄的日光直将相拥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谈鹤剑骑在了马上停在了一旁,只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眸子隐约的一动,唇上禁不住浮了一抹很温柔的微笑,带了几分欣然。
“王爷。”谈凝伸手回抱着他,低声指责他,“您不应该送我一人回去,再转身涉险。”
“只是一些私事。”太叔卢道。
“可我是您的妻。”谈凝埋在了他的怀里道,“我应该知道的,任何与您有关的事情,危险也好,险难也好,我都应该在您的身边的。”
太叔卢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拥着她。
“看到凶兆你可觉得害怕吗?”太叔卢问道。
“……挺怕的。”谈凝低声道,她的胆子是不很小是不大。
太叔卢眸色一软,伸手抚着她的发似有安慰。
谈凝抱紧了他,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低声道,“可我更怕王爷身有不测我却不在王爷的身边。”
*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谈府。
一路上,谈凝从太叔卢的口中得知了,此次共有十一名官员消失无踪,当中有巡守在山林里找到了一具尸体,看迹象好似是失足摔死的,至于其余的十个人便就不知道如何了。
谈鹤剑在说起此事时,有谈道,“当时在山林中至少有三人与我交过手,对方两死一生,为了掩埋这一件事情,少不了会向无辜的人下手来借此隐藏行迹。”
“那三人便是暗杀于我的人吗?”谈凝问。
“有很大的可能。”谈鹤剑点头。
太叔卢兜了她一把,道,“此事你交由我处理便可,你且放心,敢在我面前生事,我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秋猎的事便就这样算告一段落了,回到谈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府上已备上了海宴,烧的是这次秋猎猎下的山羊,谈凝的桌前正上了一桌的螃蟹。
“这么小的螃蟹怎么摆上王爷与王妃的桌上?”谈昌卓看到了皱起了眉,斥了那厨房的丫环一声,“还不快撤下换上宫中的明玉蟹!”
厨房的丫环刚刚揭开盖子便得了一顿骂,不禁缩了缩脖子,委屈道,“是……是王爷特地嘱了厨房……”
“……”谈昌卓登时噎住了。
谈凝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螃蟹,不由得嗔了他一眼。
太叔卢却是笑了起来,伸手拿起了酱碟放在了她的面前,附于她耳边道,“我见你摸得挺欢的。”
他这一句没有特地说是什么物,可是真的让旁人听了不由得多想。
至少坐在一旁的谈鹤剑耳朵生得尖,捞到了这一句话后,当场把一壶酒给咳了出来,险险没把一口气给咳断了。
“咳!!”
“家宴之上,有王爷坐堂,你可收敛一点少胡闹!”谈昌卓见着他这么不长脸,看着就是吹胡子瞪眼。
“咳咳!”谈鹤剑接过了帕子埋头在了桌下擦了一把,拍手连道,“不用管我,咳!不用管我。”
“……”
谈凝见着,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让他注意一下场合,知明一下分寸,少说一些浑话。
太叔卢是雍容矜贵的,他的面色更是平静的毫无波澜,只是望着她的眼里盈满着笑。大宴之下,由主席开始,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先动手,随猎的人更是下赌压着卢怀王会先吃哪一道菜,于是一众人在看着他扒拉着一只螃蟹腿的时候险些抱着哭了起来。
螃蟹!
竟然是螃蟹!
王爷,是羊腿不好吃还是鸡肉它不香?
这下压注的人简直赔掉了裤衩!!
谁能想到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次秋猎回来,王爷竟然只想吃螃蟹?!还是那么小的不够塞牙缝的螃蟹!
“王爷。”谈昌卓端起了酒杯,心有余悸的叹道,“日前王爷赏光随谈某秋猎,却不想途中遇到了这等的事情,猎场之中是谈某人未有先察,让王爷遭难了,更是谈某的罪过,我在此先自罚三杯,还望王爷海涵能够对我等随猎之人从轻发落。”
说着,也不等他端杯,便举酒灌下了三杯以示诚意。
太叔卢并没有看他,只是继续扒拉着那一只螃蟹腿,那只螃蟹说大不算大,只是因为品级的问题,较之皇宫里的贡蟹,是真的算很小了。
等谈昌卓三杯喝完了,他的螃蟹也扒完了,只是那一块不多的肉正落在了谈凝的酱碟上。
“你尝尝可还喜欢吗?”太叔卢问道。
“……”谈凝愣了愣。
她望了望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打成了筛子,这么多的目光让她有些扛不住,只得硬着头皮的埋下了头,举筷小尝着。
入口即化的蟹肉,倒真的鲜嫩,谈凝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于是太叔卢摆了摆手说道,“即将王妃觉得满意,那么一切便依王妃的意思照做。”
话有多指,语有双关。
谈昌卓倒底是一只老狐狸,心里登时明白了过来,登时笑开了花,招呼了起来,“好!好!那就按王妃说的,来来,大家一经险难,后遇山怒,可算是死里逃生的难兄难弟了,大家一起尽欢吧!”
“好!”
“好!”
“小生先敬王爷一杯,谢王爷的大仁大义!”
“来来来来!”倒是之前的那个姜定泊笑着举起了杯,“那日里,王爷与王妃的大喜你我无缘遇上,这会儿便一起敬王爷与王妃一杯,祝王爷与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罢!”
这个少年确实是个官场上新进拔尖的人精,一眼便看出了当中的风向,得他这么一吆喝,大家都举了杯齐齐的敬了高座上的两人。
“祝王爷与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祝王爷与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祝王爷与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于是,难得的,从来就没有给过任何人脸面端过杯子的太叔卢,这下在卢王妃举起酒杯的时候也端起了茶杯的接过了大家的敬礼。
高宴之下是满堂的欢笑,以谈鹤剑为主的酒力军最为得兴,开始了划拳比酒,挨个儿的喝趴着一个又一个的人。
谈凝望着这一桌的被他折腾的嗷嗷哭喊的人,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举筷,不经意吃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软软的滑滑的,有些腻。
但也不是特别难吃的东西,谈凝咽下去,随即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着嘴角,皱眉问道,“王爷刚刚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我的碗里了?”
太叔卢望了她一会儿,神色平淡的说道,“牛鞭。”
“咳!”
谈凝呛住了,“你——”他竟然给她吃这样的东西!!
太叔卢表情却是无辜的很,“你娘特意吩咐厨房给我煲的,你吃了,便就是我吃了。”
谈凝听着想锤他!!
谈凝喝了一口茶,随即把茶杯直拉向他手上压去,却得他反应很快的抽出了手一把就抓住了她握着茶杯的手,就着她的手低头轻抿了那一道薄茶。
“…………”
太叔卢眸子里全是笑意,明明是那样一张矜贵而又不怒自威的脸,只在低眸的时候见了几分狭促。
他侧眸望了又羞又恼的女子一眼,随即松开了手。
“这可是大宴之上!”谈凝低声轻斥了他一声。
“知道。”太叔卢也回以她低声道,“不然你早就在案上了。”
“…………”
谈凝最终没有忍住的踢了他一脚。
她是真的从来没有发现。
男人原来会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
“……”
筵席上一派的喧闹欢声,个顶个的被谈鹤剑卷去了酒场之中,便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高座之上偷偷在桌下打闹着的两个人。
除了坐在下席的谈絮柳将他们两人的小动作全收入了眼里面,面上顿时生了一番恨怨,只灌了一口酒做掩饰了下去。
她不甘心。
曾经明明在谈府上,一切都是她娘亲说的算,所有的一切都仰仗着她的姑姑懿妃来操动着,她更是被从来捧到大的掌上明珠。
只在如此须臾之间,一切都变了,那个女人更是夺走了她的一切!
“哗啦啦——”酒杯再一次注满,谈絮柳重重的放下了酒杯,只是那声音全然的消湮在了后方一堆男人划拳比酒的吆喝声中。明明是她的归宁宴,但是却作了她的配!
忍不下这口气,却又无力在卢怀王面前做什么,只得摔下了酒杯提衣走出去透气。
一旁与姜定泊正在争酒的扈梁只抬了一下眼皮,随即不动声色的微笑着举杯与他继续比着酒。
*
夜半,西厢房上。
弦月照花。
谈凝为太叔卢宽了衣服,望着他手上的那一道已有些溃红的伤,想着这伤那会儿还浸在了汤池里,抬眸望了他一眼。
“你五哥并没有说错。”太叔卢望着她道,“男人总归要留点伤才像个男人。”
“胡说。”谈凝斥了他一声。
取出了怀里的药,再给他小心翼翼的上了一遍药,到底是血肉之躯,裂开的血口得药粉刺激还是会觉有一阵的刺痛。
谈凝握着他的手,“我还以为男人真的都是不怕痛的。”
太叔卢望着她道,“这点伤与你的命比,太不值得一提了。”
“……”
谈凝低下了头,只微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烛火晃晃。
昏色的烛灯正照着厢房内的两人。
灯花落下,谈凝低下了头轻轻地吻上了他右手上的伤上,似一羽蝶落在了他的肤上吻入了他的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太叔昭日:王叔不是去打猎了吗?怎么吃的全都是羊羊羊?
太叔卢:因为不能吃野味!
太叔昭日:呃……
太叔卢:一口蝙蝠汤,棺材带反光!
太叔昭日:那打什么猎啊……
太叔卢:谁说我是去打猎的?我明明是追去和媳妇度蜜月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