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采桑子》纳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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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青山小雅的书堂。
一扇鹤松金石屏风后,是初学琴筝的女子正坐在案前一弦一调的弹着筝,彼时,她刚刚起了手,每一调都拨的格外的青涩,听着尚且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只能隐约的窥得了个大概的轮廓出来。
那一日,她正穿着一件绣着鱼翔惊水山溪过石小景的嫩柳芽色衣裳,半绾瀑发。
筝筝的琴音如拨闲花。
“弹得不错。”等到她停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有一个声音响起,“初学之曲能弹得个轮廓倒还有三分的天资。”
陡然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声音,那女子有惊,一手覆在了琴弦上惊惶的张望着,“你是谁?”
书堂里的儒生都知道她是老先生的外孙女,断不会冒失的闯进她的习堂内。
隔着一扇鹤松金石屏风,隐约的看着那个白衣少年揽手长立,足见风流,如立绝世,“你猜我是谁?”
“……”
那个女子一手覆在了那一案琴筝有些迟疑的起了身,“你是……”
望着屏风后的人影,脑海里飞快的转过了为数不多的几张脸孔。
像是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女子有见意外又有见惊喜的走了过去,一张小脸见得羞红而又高兴,“表哥!你怎么来了?”
……
太叔卢说要在谈府住上十日,便真的就安置下了准备住了十日。
听到他住下了谈府。
朝中有不少的官员大臣前来谈府拜帖,有心与谈昌卓攀着交情,想要在卢怀王眼前混一个眼熟。卢怀王虽然从来不理朝中事,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有多看重于他。
这一潮热尤其是在皇上知晓这一事后,又差人给谈府送去了成箱成箱的赏赐刮得更为剧烈。
卢王府不是能进得去的地方,但是一个侍郎的府邸想要拜帖一入却是极其容易的。
原是一直不温不咸的谈府一时之间成了国中的高权小官们送礼频聚的地方,险险地只差把门坎踩烂。
“哈哈,柳大人,幸会幸会。”
“张大人这是刮了什么风把您给刮到了我的府上了,快请进快请进。”
“哎呀,贺大人,怎么连您也过来了,请进快请进,管家快上茶来可要好生招待着。”
“……”
谈昌卓笑得像一只老狐狸,知道他们此来的目地是为了攀结卢怀王,应付起来倒也得心应手,相反,倒是皇上卜一赐赏下来的这些东西却让他在心里头很很地捏了一把冷汗。
临近了秋猎期,王爷却放了皇上的鸽子跟他这个新封的小侍郎去围猎,他猜度不了皇上会怎么想……
要说迁怒都也不是不可能。
谈昌卓总觉得这些送来的东西让人心里有些戚戚的,只是圣意在上莫说是容不得他拒绝,就是连他犹豫一下都有可能被有心人挑恶。
居在府上的太叔卢谢绝了一应的外客,只在皇上赐赏的时候现出一面,挑走了那一对弓。
这日午斜。
西厢。
“荣庆夫人已经睡下了?”见谈凝回来,太叔卢放下了手中的书册问道。
“刚刚午睡下去。”谈凝倒有些歉意了,“让王爷久等了。”
“本便是让你回府多陪陪荣庆夫人的。”太叔卢将手中的书册放在了案上,随即站起了身,“你可要小睡一会儿再过去?”
“不了。”谈凝拿起了那身备好的骑装,“离秋猎已经没剩下多少的时日了,我那点骑术……”
是她生得愚钝了。
谈凝有些窘迫道,“还有劳王爷多教一教我了,我可能不怎么灵敏学得有些慢。”
不说一箭穿杨中心,猎围之内她单单顾及好自己都已经不容易了,既然要去凑这份热闹那么至少不给别人添着麻烦。
“你倒不必担心此事。”太叔卢道,“或者说,多相信我一些。”
“王爷的骑术我从来不过质疑过。”谈凝讪讪。
太叔卢立在了她的身前,道,“那你就应当相信本王可以授教得了你。”
她是只是不相信自己啊。
谈凝低头拿着那身骑装,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又神色很是古怪的抬起了头望着他,见他半点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
谈凝等了一会儿还没见他有反应只得尴尬的道,“……王爷可否回避一下,我要换衣服。”
太叔卢但望了她一会儿,却也没有说话,只是半敛下了目。
……他别是以为这样就是回避了吧。谈凝僵了。
就在她心里百般纠结的时候,但看着太叔卢敛目之下转过了身背对着她。
“……”
算了。
他既然不愿避去门外边,谈凝也不想在和他多纠结着什么,毕竟他们早已经是夫妻了,反正他也没少见过她的窘态。
至于她的那些温贤闺秀的形象,怕是在劫他马车的那一刻就早也不剩下一点儿了。
谈凝深呼了一口气,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只留了一件亵衣,跟着掀开了那一件骑装穿在了身上,绑扎好了袖口。
隐约的感觉到一道目光,只是转身回避的太叔卢依旧站在了那里,并没有见任何的动作。
谈凝还是相信他是一个君子……的……
视线不经意落在一面铜镜上。
呆了呆。
谈凝呆呆地望着铜镜里面的自己,再望了望正看着铜镜目光见深的太叔卢。
“…………………………”
去你个鬼的君子!
谈凝羞恼的将手中的绣箭扔向他,“我原以为王爷是个君子,不知道也是个贪色的……”
太叔卢原是也没有注意到屋里的这一面铜镜,只是这一转身落视,身边的东西都是静止的,在这样的静像中有一处动像的东西便很容易让人注意得到。
抬手接过了那一支绣箭,太叔卢对此对不以为然的道,“君子不过对外怀礼而得个清冠,你非外人。”
“……”
谈凝一时竟语塞,他不仅偷看了她换衣服竟还把这事说的这么的名正言顺,不过转而一想,他连贤王的名谓都不在意,又哪里会在意旁人说他是不是个君子?
“走吧。”太叔卢望着她绑扎着的袖口,到底还是赶得急扎得有些凌乱,便伸手为她理顺些。
“我带你先去马场上逛一圈。”
经过了他几次的戏弄,谈凝原本以会到了马场上他会假借着着教授她骑术射箭的工夫又来捉弄她,趁机来占她的便宜。
但事实上就是,真到了该一本正经的时候,尤其是授课教业的时候,太叔卢便绝不会轻佻戏字一句。
清空的马场。
两匹马,三尺马鞭就能挥至的距离。
“上身挺直,身体放松些。”太叔卢只看她翻身上马便知她的身形有些问题,但用手中的马鞭扶在她的背上,引导着她先正好了身。
谈凝对鞭子之类的东西有着扎在骨子里的恐惧,在他手中的那鞭子挥过来的时候登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崩紧成了一张弦。
“别崩得太紧了。”
那鞭子倒不是挥打在她的身上,而只是代着他的手拨着她的姿势,让她调整好。
只是虽然知道太叔卢没有恶意,但看着他拿着鞭子谈凝还是禁不住畏然的缩了缩身,见他驱马走了过来便崩得更紧了。
“怎了?”察觉到了她有些不对劲太叔卢驱马走前了几步。
“王爷。”谈凝缩了缩身,咽了一下口水,有些后怕的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他,“可以……可以不拿鞭子吗?”
太叔卢望了她一眼,谈凝说完这句话后也觉得有些不妥,骑马不拿马鞭那又怎么来驱马呢。
但是,至少也别总拿着鞭子对着她啊……
好可怕的!
太叔卢半敛着眸子,随即将手中的鞭子卷了起来挂在了缰绳上,就在谈凝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见他一踩马蹬,径直的从他座下的那一匹跨到了她的马背上。
“王爷!”谈凝有被他吓到。
“握紧缰绳,别松。”
太叔卢从她的背后伸出了手,就着她的手抓紧了缚马的缰绳,只长臂一拉,便牵着那匹原是信步闲散的马儿如收命令一般的乖乖走着。
“另一只手握着马鞭。”太叔卢道,“看前面,别看我。”
“……”谈凝羞愤之下又有后悸,“王爷这样子过来万一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谈凝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了。
万一摔傻了或是磕到了哪儿,那可就真的是于事无补了。
“相信我。”
太叔卢从她的背后拥着她整个背,伸着的两只手就着她的手握着,“放你那样坐着跑一圈摔下便是迟早的事情,几日后的秋猎要入山,那路可不比马场来的宽整。先坐好,我带你先走几圈让你感觉一下。”
最后边的几句话他说的很平,却让她无来由的安下了心。
“驾。”
太叔卢抓着她握着缰绳的手驱着马儿往前先缓慢的走着。
谈凝几乎便他圈在了怀里面,看着马儿走着想着前日子里的夫子所教她的,便准备挥一下马鞭,却一个不小心在他的手背上留下红痕。
“王爷!”意识到自己不经意抽到了他,谈凝一僵。
“无事,看前面。”太叔卢圈着她驱马走着,不甚在意的说道,“你若怕我拿着鞭子,便把鞭子拿在你自己的手上,至于其它的事无必在意。”
谈凝怔了怔,听完了他的这一席话后视线怔怔地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马鞭。
他就这样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伤到了他吗?
他可是王亲。
说是千金之体都不为过。
望着太叔卢手背上那一道显目的红色鞭痕,谈凝心里有些愧疚又些忐忑。
太叔卢自背后圈着她用手扶正了她的腰身。就着她手上的马鞭驱马越渐的跑快了起来,感觉到走马之下她的一双脚有些虚浮的挂着,便一鞭不重不轻的打在她的脚上,道,“下盘沉下,不要乱蹬。”
“……”
谈凝缩了缩,他这副模样可是真的像学堂里严厉教诫学生的夫子。
等到她的身形正了,太叔卢就着她的手一拉缰绳跟着挥鞭驱马跑了起来,一时之间听着马蹄声起,一声又一声清脆的蹄踏在了马场之中。
太叔卢本便就生的沉敛正肃,授学之下正是颇见得威严。
谈凝渐渐地把注意力从自己背后的男人身上移走,集中注意的在他的示范中找着感觉,努力熟悉座下马儿的动作。
“踏、踏、踏。”
“踏、踏。”
“对,就是这样。”太叔卢道。
“驾!”
等到她渐渐找到感觉了,太叔卢便缓慢的放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学着挥鞭策马掌控着自己的坐骑。
谈凝之前得过夫子教授了一些,原是勉强能骑着马走上几圈了,这会子有太叔卢在她身后坐阵着,安心的简直已经超过了定心丸。
“驾!”谈凝挥鞭策马跑了起来。
在他坐在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让她笃定了一定不会摔下去,也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摔下去。
“驾!”
马蹄踏过,只见一尾扬尘而过。
两人一路骑到了山郊小麓之下,一带山溪清泉潺潺洗石而过,谈凝牵着马儿与他一并走着。但见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繁花骑衣与他那一身涧石蓝色的长衣相映着。
就似是蓝天映着彩霞。
又似是清泉照着红花。
“觉得怎么样?”太叔卢问道。
“很过瘾!”谈凝牵着马与他一并走着,笑了起来,“我这下却是终于懂了为什么城中会有那么多的人喜爱策马相竞,像这样的跑上几圈可真是快意极了!”
“那你许是要尽快的忘记这样的感觉。”太叔卢敛目说道。
“啊?”谈凝一愣。
太叔卢走在了她的身旁,道,“我原只是想带你先找一找感觉,但让你这然竞马而走到底是揠苗助长失了基下,徒贪上了飞驰的畅意,然而以你现在的骑术远不至能如此挥鞭而走。”
谈凝听着不由得干笑道,“……有王爷坐在我的身上,我很放心。”
太叔卢微睁开了眸子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你会太过于依赖于我。”
谈凝愣住了。
拉着缰绳的手一顿,连着握在手中的马鞭也一僵。
瀑水之下,见他一身涧石蓝色的长衣如照渊水,自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雍贵之象,五色缵珠的宝冠压在了那一身墨色的发上,有两带玉带垂发。
太叔卢负手侧眸望着她,“我会宠你养你教你,但你需能思能立能行。”
就像卜一开始的时候他选择两人分骑的教授,就是考虑避免她潜意识里的依赖,是然,只要她与他同骑坐在他的马背上,他可得保证能让她如至平地。
可是,若离开了他呢?他若不在她的身边呢?
她可以承他的宠,却不能过于依赖着他的宠。
谈凝心里微烫,恍然明白了过来自己的误途,抿直了唇定定地望着他,认真的颌着道,“我明白了。”
他是真的待她好,给予了她无限的自由与空间让她成长着。
“谢谢王爷。”
谈凝牵着马儿走在了这一片山水之中,认真的望着他道,“我会很认真的学会骑马的。”
太叔卢颌首,随即举步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走了一路,等累了便稍稍停下了脚步歇上了一歇。
碧峰翠谷间。
两人就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谈凝趁歇与他讲了讲自己幼时候的小事,又问了一些太叔卢年幼时候的一些趣事。
“我娘出身不高,但却是书院里夫子的女儿,于是比起了同龄的女孩子,我很小的时候就呆在了外公的书院里,我还记得为我开智的女夫子叫容嫣。”
白云流过。
谈凝手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搓着,有一句没有一句的说了起来,“后来零零散散得好几个夫子授业。”
“我知道。”
很意外的,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叔卢突然应了一声。
谈凝一愣,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望着他,问,“王爷知道?”
太叔卢敛目颌首,道,“薛错补是一位颇有才学的先生,我少时曾拜访过他几次,更曾经在他的门下听学过一两次。”
谈凝有些愣愣的望着他,这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王爷见过我的外公?”
“见过。”
“什么时候?”
太叔卢敛目想了会,道,“大约五年前左右,离开濮阳城往忘乡的前一年。”
五年前,她十一岁,正在外祖父的书院的独舍里同夫子们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白日里的清平并无什么其它事,也没有见过其它的人。那个时候,她虽然与那些儒生一并在一间屋檐下,但是外祖父薛错补生性严厉绝不允她与外男私见。
不,她曾经见过一个人。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谈凝一时之间震然的抬起了头望着他。
……
“弹得不错,只是初学之曲却已见得曲之骨廓,倒是有三分天资。”
隔着一扇鹤松金石屏风,隐约的看着那个白衣的少年揽手长立,如立绝世。
屏风内。
受了惊了女子覆弦起身,问道,“你是谁?”
屏风外。
却听着那个白衣少年道,“你猜我是谁?”
在听到屋里的那个女子半是意外半是惊喜的唤了一声“表哥”的时候,那个白衣少年却是轻笑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叔卢:啊,媳妇的腰!好想握!
太叔卢:握住了!
太叔卢:鞭子你尽管拿,我保证你抽不到我,嘶,我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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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年关有点忙,只能争取保证21点的日更,等稍微空闲了下来会加更~春节将近,在这样一个人流量密集的时候新型肺炎不容小觑,小天使们要注意身体,尽量减少外出,出行要记得带口罩哦~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