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古道上寒雪飘飘。
一人牵着一匹黑亮的骏马走在古道上,来往的挑夫,过路的行人,赶考的书生,马车上的富商都悄悄的看着她。
白衣女子气定神闲,手中握着一把简单的长剑,如水透寒,她是见惯了这些目光,也并不在意了。
端千雪告别了乐湛夫妇后,从沙漠荒凉走向江南水镇,遇见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可喷火驯狮的西域人,《六幺》舞曲的动人......
也遇见了许多打她主意的人,在客栈夜里下迷烟的采花贼,一脸和蔼的农妇大娘是拐子,占山为王的土匪。送花环的小女孩,花环里别着毒针,女孩其实是二十来岁的女人,只不过是长不大,嫉妒她的容貌要置她于死地。
这世间的人心是否都是这样凶险,比山林里会吃人的猛兽都要可怕。
猛兽不会花言巧语,不会用笑脸来伪装自己,人会这样,会悄无声息的接近,会将人吃的连骨头也不剩。
而不怀好意接近她的人,都是在计谋得逞之时,被暗处的人解决干净。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如同她手中这把柔水剑,与牵着的这匹夜白宝马一样,一清二楚。
那人手底下的人都是有通天本领,处理危机之外,还会见她缺少什么,立刻就补上什么。
这古道上的人都是要去往宁台堡的,最近边关战火起,这人外来人都急忙的向宁台堡求助,想要去往别的城镇也是要从这条古道在走二十里才能到下一个小镇。
这路边上也多了卖茶水,吃食的小摊。
端千雪也渴了到一茶摊刚落座,上茶的小二还没来,一书生先过来了。
“姑娘可是也要去那宁台堡?”书生手中握着折扇,白俊轻浮,直接是坐在了这端千雪面前。
这书生的衣衫也是好料子,看的出家境殷实,身边的小厮都有三个伺候着。
端千雪并未理会他,小二赶紧上了一壶茶,这里是古道,没什么好茶,都是便宜解渴的茶水。
这书生碰了灰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姑娘不是去往宁台堡,是去往何处?这路上歹人极多,不如姑娘与我结伴,我送姑娘一程如何?”
这书生见端千雪一人一马一剑,将她当做了游历的普通女子。
说是好心,也是看上了这美色。
端千雪并不搭理他,这茶摊里还落座了几个商客。
他们正在说着这江湖上惊世门的事情,他们几个半个月前在万剑宗附近的清水城做生意,遇到了这样一血腥的事情。
“万剑宗居然被屠杀光了,那魔头也真是凶残。”
“三千多人啊,她居然全杀了。”
“那些武林中人真是目无王法!这惊世门搞得人心惶惶,总有一天是会遭到报应的!”
“.......”
这些商客是被吓着了,他们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就没遇见过那么恐怖的事情,从万剑宗留下来的水都是血水,他们是紧忙逃出来的。
“几位可还知,武林盟主方大侠出了江湖令,追杀惊世门魔头?”一青年道,他背上背着一把大刀,他也是被顺应号令去诛杀魔头的。
“这位侠士可否原因和我等细说?”
这天寒地冻的有着江湖事听也是驱散寒冷了,这茶摊的人都是来了性子。
这青年受到旁人尊敬的目光也是心中颇为得意,咳了咳,一旁客商赶紧拿出他们的好茶,让茶博士上茶。
这青年也是满意了,才说道:“那魔头屠杀万剑宗全门上下,江湖上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况且,这次有方大侠坐镇,这魔头必死无疑。”
这好茶上了,这破旧的茶摊也是清香味扑鼻,在这寒冬里生出暖意,茶博士也赶紧给这青年倒了茶,都想继续听下去。
青年喝了一口茶道:“方大侠已经和魔头交过手了,那魔头落荒而逃,方大侠的奔雷掌打得她五脏受损,听闻是那魔头早就有了心魔,所以她的混邪魔功已经无用,这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我此番前去,也是想尽自己一份力,将那些惊世门人杀尽,也想要去看看那魔头被方大侠抓住,凌迟处死!”青年说得大快人心,其他人也连连叫好。
接着就是这青年对这方大侠的追捧,“方天河,方大侠,今年不过四十有七,就已经是能号令江湖群雄的人物.......”
书生也感叹这魔头终于要被正义的大侠抓住处死,回过头来,桌上的白衣女子已经骑马而去,要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茶摊里欢笑不断。
坐在茶摊最冬边上一角的师兄妹,少年披着厚实的黑毛大氅,怀中露着一玉拂尘,手中还握着一汤婆子,女子红衣腰间挂着一短剑,就披了一件毛皮披风,二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两人听着这些话,心中各有所想。
直到那白衣如仙的女子的离去,二人才开了口。
“师兄什么是心魔?”清欢喝着热茶,瞧着那白衣女子骑上宝马扬长而去。
苏半生握着汤婆子,瞧着那白衣女子被风雪遮盖,道:“执念、贪念、邪念、仇恨、怨念等等都属心魔,心魔或是一念之差出现,或是积累已久疯魔,心魔者伤自己最深,伤在意的人更重。”
“那心魔该如何化解开呐?”清欢捧着茶碗,外面的狂风胡乱的吹刮,零星白雪飘去远方。
那白衣女子已经看不见一点踪影了,苏半生呼出一口白气,像是叹了一口气,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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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后山,大雨滂沱。
这个冬天不落雪反而落雨,一切都来得异常。
豆大的雨如同冰雹狠狠砸在山林叶间,浇灭桐油火把,大雨声掩盖了杀戮的脚步,空气中是泥土的味道混着血味,被雨水稀释却还是如此浓烈。
刀光剑影之下,一句句尸体,这寺后山已经成了一座尸山,林间还有无数人这幅其中。
山顶破旧的寺庙中。
“门主,方天河用了替身术,我们杀死的人只是他的一个替身。”
“你就想着杀杀了!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行不行?”风岫拔下她胳膊上的银针,整个手臂还泛着碧绿,“沈慕云,你能不能歇一歇?”
“没时间了。”沈慕云拉下袖子。
转身收拾银针的风岫恼怒的转过身子,拉着她的衣领道:“你在这样下去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来的及时,你的这一条胳膊就废了!”
风岫以为她报了自己的仇就会收手了,他没想到的是她将矛头又对准了方天河,何方天河有仇的分明不是她才对,她为了那个人是要送掉自己的命才肯罢休吗!
她对抗的也不是方天河,对抗的是他身后面的朝廷!
“方天河,我是一定要杀的。”
沈慕云知道他会阻拦自己,所以才没有告诉他这一件事情,优先将他摘了出去,避免他的阻挠。
“你是为了她!”
“是。”
风岫见她都不辩解了,咬着牙想要给她一拳,又看着她惨白的脸,忍住怒气,“沈慕云,你是鬼迷心窍了!朝廷是我们能对抗的吗?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躲藏起来,换一个新的身份。”
“风岫,舒清和云鸟护着的人被杀了。”沈慕云看着他,眼睛里失去了光,她身为门主没能保护好他们,这是她的失责。
她以为她死了这一切就会平静下来,最狠的永远是帝王。
风岫一怔,不敢相信道:“怎可能?”
他们化整为零的战术出了内鬼?
“风岫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朝廷已经在大肆屠杀我们了。”
有人出卖了他们,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能做的只有举起武器反抗。
“所以你还有机会,你是令人尊敬的神医,救死扶伤,上面的人不会对你怎么样。”沈慕云拉下他的手,轻声道,“风岫,离开吧,趁着天还没有亮。”
沈慕云走到寺庙中央,四个僧人跪坐蒲团上念着经文,她抬头看着无悲无喜的佛,佛也看着她,沈慕云双手合十敬拜了一下,转身离开。
刀光剑影,江湖从未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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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时节,灵江谷。
荒凉的冻土上立着一座座土坟,周围是屋舍的残垣断壁,萧瑟中透露着阴森。
寒风凛冽,吹起端千雪的白衣,她看着这一切,看着这原本充满了欢笑温暖的地方,是她的家。
这数千土坟那一个是她的父亲,又那一个是她的母亲,又哪一些是姐姐们?
风吹得眼睛干涩,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下。
“好久不见。”
红衣残破,她来的匆忙,为了赴这一场约定,历经千难万险,她知道端千雪要杀她,而她还是来了。
端千雪红着眼睛看着她,看着如此狼狈的她,抽出剑对沈慕云道:“拔剑吧。”
沈慕云握着君子剑,她太累太累了,“你只想和我说这些吗?”
“拔剑吧。”端千雪说了第二次。
沈慕云的剑缓缓抽出,剑刃上附着寒厉的剑气。
二人站在对立的局面.
端千雪身后的累累白骨,沈慕云的眼睛第一次失去了光,她看着端千雪,周身都是弱点。
端千雪剑气浩荡而来!
沈慕云立在原地,端千雪的剑尖抵在她的咽喉,只需一寸,只需要一寸,她就可以杀了这人!
可是为什么下不了手?
端千雪握剑的手颤抖着,眼前的人静静的看着她,平静无波澜。
“沈慕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端千雪这样说着,可是剑就是刺不下去,这个人杀了她全家,她分明是杀了她全家的罪人,她为什么会下不去手!
“千雪,我说了,你的手是救人的手,不适合杀人。”沈慕云像是故意在激怒她一样,激怒她快一点将自己杀掉。
端千雪确实被她激怒了,眼睛狠厉,剑要刺下去!
沈慕云眼神一变!
“躲开!”
二指尖凝气,食指中指夹住她的柔水剑,硬生生的掰断!
断刃飞向躲藏在土坟后的方天河!
方天河对准的是端千雪!
他手中一暗器射出!
沈慕云将端千雪护在身后。
“千机!”
端千雪立刻认出了这是她端家暗器之皇,千机!
千机没有在沈慕云手上?
千机快而无影。
出!
便是取人性命!
无人能躲得过!
千机也无人能破,唯有以命换命。
所以......
“沈慕云!”端千雪哭喊可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千机打中了沈慕云的身体!
现在。
暗器大门端家,端千雪的家族被谁灭了满门,现在一清二楚了。
谁又能想到这武林中最德高望重的盟主,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呐?
一个屠杀端家暗器门的刽子手。
一个为了得到端家千机的杀人魔。
一早就埋伏在这里的方天河笑出了声,他看着沈慕云,这人千算万算绝对猜不到自己先得到他们二人的行踪。
雷月与武康成将当日遇到沈慕云、端千雪二人一事如实告知于自己的师傅,也就是雷月的爹,雷火门的掌门。
告知那时方天河恰好在雷火门做客,从他们的言语中知晓,是故人来了,向他索命的故人。
他打下白骨崖的女孩居然还活着。
不过他把杀死端家的事情安插在了惊世门头上,方天河让手底下的那些探子去监视二人,都被暗地里沈慕云的人挨个解决掉了。
方天河以为端千雪知晓当日杀她全家的是自己,在沈慕云走后,那些探子回禀看来,她深信不疑是惊世门屠杀了她全家。
毕竟惊世门作风张扬,那孤女毫不怀疑,方天河也放下了心。
可是,沈慕云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望月楼关于他的背地里那些信息不断放出,方天河知道自己的威信要丧失了。
也赶紧发出江湖令去追杀惊世门魔头沈慕云,可是没有想到这人不过二十八岁内力就如此浑厚。
方天河输了,却告知其他人她打伤了沈慕云,散播谣言不断的骗取他们来送死。
没想到沈慕云诡计多端,他的人全部覆灭,他替身术用尽,也只是等待在这里,等待着沈慕云送上门来!
“沈慕云!你终究是输了!”方天河大笑道,“纵使你有一身高强武艺,就算你救了你惊世门的弟子,可是你还是要死了!哈哈哈......”
方天河狂笑道:“你师傅死在这千机之下,你要死在这千机之下!这天下第一永远是我的!”
方天河放声大笑,在这昏暗的雪天,葬身此地。
杀死沈慕云师傅的人,杀死她门内弟子的人,屠杀端千雪家族的人,死在了这里。
沈慕云嘴角鲜红的血低落在她雪白的长裙上,眼眸始终带着笑,手指温柔的将她的眼泪擦去,“修了无情诀,就不要哭了。”
沈慕云一早就知道端千雪修的是无情诀,崖底那方术收藏的唯一一本武林秘籍,端千雪的武功就来自与那本秘籍,她不会动情,就算什么都懂,可是她现在却哭了。
“我也......舍不得你哭......”
沈慕云整个人倒在端千雪的怀中,“这幅身体可真是不争气啊,我还想与你多说一会儿话的。”
端千雪捂着她的伤口,淬了毒的千机插在她的背上,沈慕云用内力勉强的护着心脉说着话。
“还记得我在崖底对你说的那些话吗?”
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都不上去,远离那纷扰的江湖。
有这样一美人在身边,也是真艳福也是快活。
那些轻佻的话语里掺和着她的真心。
也在她的规划里,端千雪一直占据最重要的位子,哪怕是将自己也算计在内。
所有戏言,一直都是最真情实意的话,里面没有半点假。
可能唯一掺杂其中就是,她的故作调戏的语气。
“沈慕云,你老是骗我!”
“端小小姐长得真是漂亮,这句话我也没有说过谎。”
端千雪犹如被人重棒一击。
端家有三女,她最小,两个姐姐最为出色。
会这样叫她的只有那个讨厌鬼。
穿着白衣的少年站在廊檐下,手中捏着一束开得正烂的桃花,抬头看来,轻佻的一笑,天上所有星星都揉碎在她眼中。
“端千雪,你的仇我已经帮你报了,心魔该解了。”沈慕云说道,笑着无力的笑着。
得了心魔人从来都不是沈慕云,而是端千雪的,心病还须心药医,端千雪深信是惊世门杀了她全家,方天河的伪装太好,让她在崖底也依旧想着向惊世门复仇。
十年的时间是想着一件事情,复仇!复仇!复仇!
心魔成疾。
沈慕云知道她如何解释在端千雪看来都只会是借口,心魔成疾者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沈慕云不解释,她等着端千雪来取她性命,只要端千雪能活下就好,反正她时日无多。
沈慕云希望,“端千雪,活下去。文周城的樱花我带你看了,你十五岁的生日礼物我也补上了。冬天到了,冰城这个约定是我食言了。”
沈慕云摸了一下她的耳朵,翡翠碧绿戴在端千雪的耳朵上,血在喉头翻涌,她艰难的说:“端小姐姐,当年说要嫁给我这件事情也可以作罢了......”
端千雪紧紧抱着她,有千言万语,可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凉,“沈慕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死吗?
她分明清楚的知道端家暗器一出,必夺人性命。
“沈慕云,我......”
怀中人早已经没了气......
没有说完的话,那人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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