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妈动心了。毕竟三十万啊，奋斗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现在只要心一横，把孩子送出去就可以了。
可当她抬头对上那个名叫江时亦的少年的眼睛，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她又犹豫了。
对面这个人的眼神很陌生。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以前他的眼睛里，不会有那样的光芒。而且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憨憨的气质，看起来老实好欺负，不怎么聪明。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江时亦，游刃有余地笑着，一双眼眸炯炯有神，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这就像村长说的那样，解放天性了吧。
余大妈正懵着，身边的老余推了她一把。“彩凤，三十万呐，三十万够咱们下半辈子生活了！这时候你可不能犯糊涂呀！”
三十万，多么有诱惑力的数字啊。余大妈想到那些红通通的钞票，心跳都加速了一些。靠他们两口子赚钱，一辈子都够不着三十万那么多。现在，只要放下所谓的自尊，舍弃掉孩子，就能拿到那三十万了。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是钱……
余大妈笑了笑，开了一个头，嘴角的笑意再也掩盖不住了。她缩了缩原本腾在半空中准备接回儿子的手，微微笑道：“你最好说话算数。”
顾昭把孩子交到程嘉禾手上。他淡淡地扫过余家两口子，凉凉地说：“你们想好了？你儿子卖给我，我给你们三十万，从此以后，他是死是活跟你们没关系。”
余大妈听到这话脸色微微变了，她和老余默契万分地朝前走了两步，两人脸上的表情甚至都如出一辙。
老余拔高音量对顾昭说：“江时亦，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你弟弟，不是猫也不是狗，什么叫做是死是活没关系，难道你打算撒气到我儿子身上吗？还有，什么叫做卖儿子，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吗？！”
顾昭睨了他一眼，笑声更冷：“你儿子？只要我把三十万给你，他就不是你儿子了。他跟我非亲非故，我想怎么处置他，你们有什么意见？再说了，你们都绝情到这份上了，就别死要面子，又当又立。卖儿子就是卖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下子，余大妈彻底不高兴了，她黑着脸理论道：“你小子，一口一个卖儿子，你是不是诚心气我们呐！我和你爸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年，要不是我们，你能有机会过上这种奢侈的好日子么？你这个小白眼狼，不知道感恩反而还要挟我们老两口，我真想把你的心扒出来看看，你这颗心到底是不是黑的！”
余大妈作势要去抱儿子，被眼力见十足的佣人们给拦下了。
“你刚刚答应的，我给你三十万，你就把你儿子给我，从此以后，他跟你们一刀两断。”顾昭不徐不疾地说。
“你这不是还没给钱么？怎么说的好像你已经给了似的！”余大妈叫喊道。
顾昭没吱声，他麻利地手写了一份合同和一张30万的支票。
“把合同签了，咱们人货两清。”
一直坐在客厅里的江奶奶和江保国沉默着，他们看着顾昭的一系列动作，心也跟着犯起了嘀咕。
“现在的钱这么好挣么？这小子刚来他们家的时候一穷二白，这才多少日子呀，30万的支票写完眼睛都不眨一下？”江保国小声嗫嚅着，明面上还保持着严肃和面瘫的状态。“不对，这小子不会那么好心的！”
拿到支票的余家两口子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用一副“你果然还是嫩了点”的表情看顾昭。
余大妈道：“我儿子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我的血，我们是骨肉至亲，就算你阻拦，他也不会真正跟我们断绝关系的！我同意把他给你，是因为我想让他过上好日子，他长大以后就会明白我和他妈的苦心，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真是痴人说梦哈哈哈哈哈……”
顾昭抱着胳膊，浅笑道：“不能吗？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们见他，同时，我还会告诉他，他的父母因为贪钱把他抛弃了，不要他了，他是一个天生就注定没办法得到爱的孩子。如果不是我，他根本没机会长大，所以他余生能够指望的人，只有我。”
“这孩子现在连话都说不全，你们觉得他会记得你们吗？只要我持之以恒地给他灌输那种观点，你们觉得他还会像正常人一样长大，还会认你们当父母吗？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你们在做梦？”
“还有一点如意算盘，我想你打错了。”顾昭特意看向余大妈，说，“你这个年纪，生出来的孩子，本来就不可能完全健康。而且再次生育的机会会非常小，不然你不会收养我十年。”
“三十万，确实够你们回古寨村养老。不过你们放心，绝对没儿子给你们送终。”
老余两口子无法想象这些话居然是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我们养了你十年，你居然……这么狠……”一想到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会怎么样长大，余大妈瞬间心如刀绞。如果说她刚刚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现在已经完全想透了。
那小子说的没错，最近她发现，她儿子有一只耳朵听不见，另外一只耳朵很有可能也会听不见。是从娘胎里出来的毛病，他们在来京城的路上才发现的。
按这个白眼狼小子的说法，一个从小没有爱的聋小孩，能不能长大都是一个问题。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老余细细品顾昭说的话，回忆往事，忽然想明白了自己养了十年的儿子为什么这么说了。
一直以来，他们觉得只要给他一口饭吃，饿不死就是好的了。这孩子被抛弃过好几次，心性自然比其他人要敏感。可他们完全忽略了这一点，从来没对他说过好话，为了防止他逃跑不孝顺，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没人爱你”。他们从没想过，这些话会对孩子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们从未把自己摆正到父母这个角色上来，而是想给自己的余生上保险而已。
老余不敢想象，自己亲生儿子被这样对待的场景。他原本还想着等儿子长大了，娶了媳妇成了家，享受一把天伦之乐，可是现在一切都被他们自己作没了。
老余推了推身边的余大妈。两人对视了一眼，静默半晌后，余大妈拿出到手的支票，递给顾昭，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要你的钱，我们现在有手有脚，还能挣钱，你把我儿子还给我，那可是我盼了十几年的亲儿子，我不能这么糟践他……”
顾昭紧抿着唇不开口，这让余家两口子急得要命。
“我给你磕头，给你跪下认错，好不好？求你把我儿子还给我，从此以后，我们跟你再没有瓜葛，你过你的少爷日子，我过我的苦日子……”
顾昭：“你们的苦日子是你们的懒惰造成的，跟我可没关系，说得好像自己很委屈一样。你们真的知道错在哪儿了？”
老余哭丧着脸，点点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家人，我只是怕没人给我养老送终。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
说着两口子声泪俱下，作势要给顾昭跪下，被全程沉默的程嘉禾给拦了下来。
“别这样，脏了地板，你们又得赔进去一个儿子。”
老余：“……”
余大妈：“……”
一旁，看戏的江保国和江老太太同时陷入了沉思当中。他们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他们跟那不要脸的老余两口子没什么两样。
江保国看向自己妈妈，心照不宣地握了握她的手，小声说：“妈，咱们跟那两个人渣不一样。”
江老太太愣了一下，回神，点了点头，“对对对，我们不一样。”
江时亦那小子就是个野种，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一切，不是他们的错。
对，不是她的错。
老太太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正在这难得的寂静时刻，楼上的房门突然开了，江御宝跑出来，举着手机对楼下众人晃，一边晃一边喊：“爸爸，奶奶，哥哥，你们都上电视了！咱家里有摄像头，你们讲的所有的话，都被直播出去了！”
楼下，六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