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肃修言还是睡了,他似乎是因为积累了很多疲倦,睡着后又发起了低烧。
程惜帮他检查了身体,又害怕自己经验不足,将霍恩海姆城堡的首席医生也找来一起讨论。
结果是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也认为就目前的检查来看,皇帝陛下并无大碍,可能只是过度疲劳,需要充足的休息来恢复身体。
他的身体这样,霍恩海姆城堡原本打算在晚上举办的欢迎晚宴也就搁置了。
肃修言一直睡到夜幕降临,程惜守在他身边一步也没离开,她刚拿回了被封存起来的那部分记忆,大脑中有些乱糟糟。
她并不是那种会为了政治理想狂热献身的类型,在她内心深处,自己始终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才是她的天职。
所谓的政治理想,也不过是为了在医学之外,用别的方式帮助到更多的人,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可是她却在执行这个看起来并不是很复杂的调查任务时,遇到了让她心乱如麻的情况。
她在开始任务前,没有料到肃修言就是她的“小哥哥”,也没有料到自己在接触到肃修言的记忆后,会迅速对他整个人大大改观。
他们只是在一起了一天多而已,她的内心就有了那样多汹涌又丰沛的感情,它们来得那样突然,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害怕,却又无法抵抗。
她唯一所能确定的事,可能就只有,她似乎已经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她就这样满腹心事地在他身旁枯坐到暮色四合。
他休息了这么久,身体不但没有恢复,却反而显得更加虚弱了一些,还没彻底清醒,就侧身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程惜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揽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又沉闷地咳了几声,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身体也像是没什么力气般靠在她身上。
程惜努力揽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滑下去,他咳得直不起身,喉咙里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呼吸声沉闷又嘶哑,抬手去按自己的胸口。
程惜吓得浑身发凉,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握住:“修言?快吸气!”
他弯着腰咳嗽,身体的颤抖近乎抽搐,她听到他喉间淤堵的声响,顾不上去拿医用纱布,从怀里拿出手帕放在唇边:“吐出来!”
他又艰难地咳了几声,才吐出些近乎干涸的浓稠血块。
程惜的身体也在发抖,她紧搂着他的肩膀,手指从他唇边擦过,声音颤抖:“修言……”
他抬起眼睛努力凝聚精神看向她,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一边弯了唇角:“你怎么还在这里……又哭什么……”
程惜没注意到自己又哭了,她凑过去在他苍白的唇边轻吻,看到他这样虚弱,她简直伤心欲绝:“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我没办法救你,我不是个好医生……”
她说着,才发现自己真的是哭了,眼泪不停地滑落下来,几乎泣不成声。
但她却丝毫也不在意自己此刻的样子,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只是紧抱着他,不停吻他的脸颊和薄唇。
他看着她轻叹了声,唇角弯了弯:“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程惜哽咽着摇头:“不……我不能离开你。”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医学范畴内的知识并不能解释他目前的状况,但是她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神志清醒了些,身体却像是更加无力地滑落下去,需要她用尽力气,才能阻止他滑倒下去。
他仍是望向她,眼中的光芒却渐渐暗了下去,她抱着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绝望。
他抬起手把她脸颊上的泪水擦去,又叹了口气:“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惊动其他人……”
他说着,对她温柔地笑了笑,程惜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仿佛带着无穷的耐心和眷恋:“小惜……你要相信我,要等我醒过来……”
她看着他缓慢地合上了眼睛,那放在她脸颊上的指尖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抱住他倒下去的身体……她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也不知道自己在一片空茫中保持了这个动作多久。
她一直注视着他的脸,甚至不太敢眨眼睛,她害怕自己错过他脸上哪怕最轻微的细节。
窗外的夕阳消失在天际尽头,光线一点点变得昏暗,她渐渐看不清他的样子了。
她怀中的躯体也渐渐变得失去了温度,她注视着夜色中他已经变成了冷白颜色的脸颊,突然间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出现了幻觉。
他其实并没有说过让她等他醒来,只是她潜意识里拒绝接受他这样仓促又毫无征兆地离开,所以才迸发出了这样的妄想。
这个念头才只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刹那,她就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犹如实质的尖锐刺痛,仿佛有一把刀子扎进了她的胸膛,连喉咙里都涌上了一丝血腥的气息。
她低头吻在他已经冰冷的苍白双唇上,收缩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她把自己的胸膛贴在那毫无动静的胸膛上,低头把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
她想要留住他身体的温度,也想要留住那逐渐渺茫起来的希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又喑哑,如同在神明面前的谦卑乞讨:“求你……不要……”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沾湿了他的肌肤,在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他时,她突然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仿佛细微地颤动了下。
她用自己的身体紧贴着的,原本犹如石头一般沉默寂静的胸腔也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重心跳。
她连忙放开他后退一些,她能看到他胸口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突然亮起的耀眼鲜红色光芒。
他原本紧闭的双唇蓦然张开,粗重的气流从他唇间呼出,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呼吸。
她顾不上思考,抱着他不断呼唤:“修言!修言!”
他胸前的红光在亮到极致后迅速暗淡了下去,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用力地喘息了一阵,才能回应她:“小惜?”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程惜就堵住了他的双唇,他的呼吸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几乎是气息凌乱地被她吻住,她也并不在乎。
她胡乱又毫无章法地亲吻着他,他在勉强回应了几下后,就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草草结束了这个吻。
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笑意:“小惜,你也太……”
他说着就停了下来,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下她的神色,而后他叹了口气:“小惜,你先把灯打开。”
程惜还是满脸泪水,自己抬手胡乱擦了下,起身去把房间内的落地电气灯打开。
他在看清她的样子后更加沉默了下,抬手伸向她,主动放柔了语气:“小惜?”
程惜看了眼他伸过来的手掌,没有去握,而是自行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来。
他也没生气,主动把手收回来,又放在她的腰上搂住,弯着唇笑了笑:“吓到了吗?我没事的。”
在最初的劫后余生之后,程惜确实陷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愤怒中,但她看着他唇角柔和的笑意,还是抵抗不了他这种温柔。
更何况是在这样惊心动魄的失而复得之后,她现在简直舍不得把自己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她自暴自弃地重新抱住了他,把头重新埋到他颈窝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呼吸,还有重新温暖起来的身体,还是有些余悸未消。
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经历了无法描述的心理感触和情绪起伏……硬要说的话,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界的毁灭和新生。
在等待的时间里,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甚至有了这整个世界都是虚幻的错觉。
肃修言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上,笑了笑说:“我还怕你把别人叫过来……让不该看到的人看到我这种状态,还真不好处理。”
程惜注意到他躺下去的姿势,连忙伸手去揽他的后背:“你背上还有伤!”
他弯了下唇角,主动转过身让她检查:“现在没有了……你可以顺便帮我把绷带拆了。”
程惜连忙脱下他的外衣,又将信将疑地将绷带拆掉,然后她就看到他背上那道迟迟没有好转的狰狞烧伤彻底地消失了……并不是痊愈,而是消失,就仿佛那里从未受过伤一样。
程惜忍不住抬手抚摸那片原本应该有伤口的地方,他背部的肌肉顿时紧缩了下,带着笑说:“你如果想趁现在做点什么,我也不反对。”
程惜哪里有心情做点什么,在摸了又摸,确定他的伤口确实没有了之后,就把解下来的脏绷带收好丢在床头,帮他把衣服重新穿好。
她又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吻了下,才问他:“这是……高阶的治愈魔法?”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身为一个皇家医学院培养出来的医生,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能够治愈疾病和伤口的魔法。
但那通常是对于生命力的交换,需要魔法极为强大的魔法师施展,并且会以富含远古生命残留的珍贵宝石为代价。
即使如此,这种生命力的交换依然是等价的,如果是致命的伤势和重病,魔法师依然无能为力。
这就是为什么存在着治愈魔法,医生和医疗技术也依然被大力发展的原因。
刚刚在肃修言身上发生的事情,显然并不是治愈魔法可以解释的,在这个过程里,并没有人在他身上施展魔法,而在他恢复之前,他也确确实实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程惜确实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魔法,至于那阵红光……并不像是能给人带来希望的光芒,反而在诡异中透着一股不祥。
肃修言看着她,还是笑了笑:“小惜,你应该猜得到……这就是死灵魔法。”
他的话正是程惜在潜意识里意识到,却想要拒绝的可能,她摇了摇头:“不……”
他还是带着微笑,语调温柔,却说出了程惜最害怕的答案:“小惜,在你我重逢之前,我就已经是一具活尸了。”
程惜还是拼命摇头:“你有呼吸,有体温,需要进食……你还会受伤,也会流血!”
他还是看着她,声音也依旧带着那种极有耐心的温柔:“小惜,我只是被死灵魔法反复恢复到失去生命前的某一个时刻而已。”
程惜并不是很清楚死灵魔法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在任何地方,甚至是崇尚魔法的精灵国度内,也是禁忌的存在。
她只知道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就突然撕开了一个安宁祥和的画卷,露出了狰狞残酷的真相。
他却只是微笑着,依旧温和地对她问出了一个问题:“小惜,这是一个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你能替我保守它吗?”
程惜简直不想再继续听他讲下去,她抓住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这个魔法,它对你的身体和生命有什么影响?”
他弯着唇角,仿佛是感觉她这个问题十分好笑:“小惜,我的生命早就已经结束了,它没有办法被影响……”
程惜快速地打断了他:“你给我闭嘴!”
她喊得声音很大,他再度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抿着唇沉默了下来。
他看到她也没有说话,脸上的怒气似乎有些消退,才又清了清嗓子,有些小心地开口:“小惜……”
程惜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声音:“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次没有再试图用轻慢的态度糊弄过去,而是认真解释:“一年多前出了些事,我那时就可以算是已经死了。是我哥哥对我施展了这种复活术,代价是他的魔力和在这具身体里仍然残留的生命力。”
程惜还是紧盯着他:“然后呢?你多少天会像这样‘复活’一次?随着时间流逝,你的状况还会不会出现变化?”
她问得详细,肃修言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果我身体状况好,大概两三个月一次,像这次一样受了伤,可能就会快一些。”
程惜还是紧盯着他,他也只能继续解释:“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肯定是不能长久持续的,如果这具身体里的生命力彻底耗光,魔法也会失效。”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着她笑了笑:“小惜……从死灵魔法在我身上生效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再次像正常人那样死去。
“我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肉体干枯,意识丧失,最终变成游荡的干尸……曾经方舟大陆的第一个尸鬼,就是这样诞生的。”
程惜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想都别想,有我在,你绝对不可能变成那样。”
他似乎是觉得并不相信她有这个能力,带着些好笑地问:“小惜,你要怎么阻止这种情况?”
程惜没有回答他,她捧住他的脸,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怒火和勇气从何而来,然而她大脑中唯有一个强烈至极的念头。
她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你给我听着,我不允许你再擅自从我面前消失,不管我们会遇到什么事情,你也必须,永远地留在我身边。”
他再次被她的强硬态度镇住了一些,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脸从她手掌中挣脱,那会显得他非常被动和软弱。
但直视着她的眼睛显然会有很大压力,他也只能看着她,略显尴尬地微垂了眼睛:“小惜,你……”
程惜挑了挑唇角,依然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你既然选择了跟我结婚,那么我们就还要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我要你跟我一起面对欢乐或者苦难,一起变老,然后一起埋进同一座坟墓。
“你若是敢半途逃避或者放弃,哪怕钻到地狱里,我都不会放过你……你听明白了吗?”
他被这番话震得沉默了一下,才能侧开眼睛,开口试图转移话题:“我们……”
程惜捧着他的脸,强迫他转过来看着自己:“修言……不要让我再一次失去你,那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谢:肃总,身为一只霸总,被自己老婆捧脸杀的感觉如何?
肃二(恼羞成怒):住嘴!
程惜(豪横):你是我的,我的!听明白了吗?
肃二(娇羞):不要再说了……
某谢:啧啧啧,没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