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是个极好的晴天,暖烘烘的日光落在积雪上,渐渐融成水渍。
昨夜睡得晚,因而等众人陆陆续续起来,已经快到巳时了。
“又饿了。”双雾摸着瘪瘪的肚子,一边纳闷昨夜吃的都去哪里了,一边喊宋榴儿,“石榴,吃什么呀?”
他左右瞧了瞧,又去院子里找了一遍,嘀咕着往她卧房走去:“还没起么……”
敲了几十下门后,屋内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心中微紧,方才的一点瞌睡全跑了个干净:“石榴——”
“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很快,其他人就被这一阵动静引了过来,等破开门,瞧见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屋子。
床上的被子还皱着,显然有人睡过,甚至衣服还孤零零地挂在一边的架子上。
屋内设施整齐,窗户也因为冬日的缘故紧紧闭着,房门还是方才破了锁头进来的。
双雾急匆匆地搜了一圈,懵了:“那么大个石榴还能凭空消失?”
惊蛰检查了窗子和一切可能出入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微似抿着唇,脸色紧绷,心里恍惚有不好的预感。
他以为,这里会很安全。
没想到唐希风会用这种法子。
微似目光缓缓沉了下去,探手摸了摸被窝里,还能感觉到一点微弱的温度,想来还没有耽搁太久。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吗?”双雾抓了把头发,心里不安起来。
微似拢起发凉的指尖,轻声道:“她怕是吓坏了,我去接她。”
“嗯?你知道她在哪里?”双雾瞪大眼睛,想追上去问,被诸珏一把拉住。
“别打扰他了,他这是要去上界抢人。”
双雾气愤道:“是那个唐希风抓走了石榴吧?不就是揍了他妹妹,至于吗,也不看他妹妹干的都是什么事!”
“不对啊。”他原地转了个圈,又觉得说不通,“且不说唐希风真身不能下凡,就算下来了,微似也不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人带走了。”
按理说有微似的坐镇,这仙园可比三界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牢靠安全。
“就是因为唐希风来不了,所以他才让石榴去上界啊。”诸珏脸色微凝,一反平日的张狂,缓缓道“你说,一个凡人,如何才能被顺理成章地召去上界?”
双雾愣了半天,猛地反应过来:“成……成仙了?”
“唐希风为了抓石榴,特意给她改命格,让她成神?”
按理说宋榴儿根本不是修真之人,能升仙,肯定是上面做了手脚。
诸珏冷笑:“此人可真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上界在他这种人手底下管着,难怪微似不肯回去。”
双雾心里咯噔一下。
唐希风在界地位超群,宋榴儿此时被召上去,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事。
诸珏道:“我和微似一起去上界,多一分把握。”
双雾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也一起,可想起自己那三脚猫的法术,只得闭上嘴苦笑。
*
云海翻腾,恍然有仙雾缥缈之感。
宋榴儿的意识就在这儿云海之中浮浮沉沉,像一片无依无靠的羽毛。
这是在哪里……
额上传来一片冰凉黏腻,她颤抖了一下,费力地睁开眼睛。
入目却是一处阴暗的牢笼,她被丢在角落里,顶上滴滴答答地落着水般的液体。
宋榴儿茫然地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细看竟是淡淡的绿色。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哪里?
她猛地坐起,动作间传来一阵碰撞的叮啷声,一根漆黑的锁链紧紧地缠在脚腕上,尾端深深嵌入墙壁。
宋榴儿握住锁链,指尖都在颤抖。
她明明记得,自己和大家吃完团圆饭放完烟花后,就洗漱睡觉了。
为何一醒来会来这个地方??
“你醒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娇软的女音,随即眼前一晃,一名雪肤华服的美貌女子便出现在了牢笼里。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宋榴儿满面惊疑恐惧的模样,终于心满意足,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说过,你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微似能永远护住你吗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角处涂着艳丽的绯红色,一抹开便如同盛放的罂粟花。
宋榴儿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冰凉的锁链,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些。她望进那双几近癫狂的眸子里:“……香菡?”
“什么香菡!”她吼道,突然冲上来一把捏住宋榴儿的下巴,力气大得似乎想要直接捏碎她的骨头,“贱人,你给我看清楚了,我叫唐涟月!是上界唐家的大小姐!”
“我这样的地位,是你这么个低贱凡人根本比不上的。”
“微似,也不是你能肖想的人物。”唐涟月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涂着艳红丹蔻的长长指甲毒蛇般剐蹭着宋榴儿细腻白皙的脸颊。
她轻声道:“我生平最讨厌你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小癞□□,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宋榴儿知道自己落在她手里讨不了好,因而也懒得和这疯子般的人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
“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唐涟月松开手,猛地抬手扇了一巴掌。
宋榴儿感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心里忽然升起些许委屈,眼睛鼻子都酸了,好似一不小心就能哭出来。
她于是有些恍惚地想,在仙园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好了些,惯得她连一巴掌都受不住了。
想当初宋家那样对她,心里也从不会这般委屈的。
大概是有了可以依赖的人,就变得娇气了。
宋榴儿很想如同以前那样,仙君能很快来到她身边。
但她知道这次,或许不能了。
唐涟月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道:“去死吧——”
宋榴儿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能感觉到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随着痛苦的抽搐,眼前星星点点闪烁着,越来越模糊,就要眼前一黑——
“住手。”
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还带着点不高兴的意味。
唐涟月脸上神色扭曲,内心正充斥着报复的快感,哪里听得进去,手上还在用力,却突然感觉身子一痛,被一股巨力撞飞出去。
“哥哥!”她扶着墙壁站稳,气急败坏地看着走进来的人,“你不是说,把她弄来为我报仇吗!这又是干什么!”
唐希风走进牢笼,看着角落里已经缺氧昏迷过去的人,探了探气息,见活着才重新起身。
“我让你报仇,可没准你弄死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涟月叫道,“不杀了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我随你如何处置,但她若是死了。”唐希风冷冷地盯着她,“你便随她陪葬吧。”
唐涟月震惊得无以复加:“你让我给这个贱人陪葬!??我是你亲妹妹啊!!”
她猛地反应过来:“难不成你也喜欢这个贱人!?凭什么!?”
“胡说八道什么。”他皱了皱眉,目光冷淡,“人留给你,命留给我,听懂了吗?”
唐涟月不死心地还要问,却被他那森冷的眼神吓回去。
她这个哥哥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她心里清楚,但也极少这样对自己的!
她恨恨地瞪了地上不省人事的宋榴儿一眼,转而又有些怨恨起唐希风。
对外说得好听,是为了给妹妹报仇才把人掳来,可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
现在上界都在骂她任性娇纵,对唐希风顶多叹一句对妹妹太纵容。
骂名都被她背了!
唐涟月心头火气,对着地上的宋榴儿猛地踹了一脚,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
山上的雪还没化,山脚下一处酒馆,寒风呼呼地吹着,鼓动外边人高的酒旗,上书一个大大的“班”字。
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按理说平日里仅有过往旅人进来歇脚,可每到夜里,竟然人满为患,一片欢声笑语。
门口站着一个赤足孩童,动作神色却颇有老人之相,手里拿着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数着。
“老板,再来一壶酒——”
“好嘞。”班肆应了声,指使着新收的小伙计去取酒。
挂在门口的铃又响了一声。
“客官,几位……”班肆的话卡在喉咙里,惊讶地看着立在门口的男子。
“微……微似?你怎么来了?”他掐指算了算,“这也没到你母亲的忌日啊。”
微似站在门口,身上裹携着从外边带来的冰雪寒意,神色冷、语调也冷。
他说:“我来赎剑。”
一万九千年前,微似身边还有严厉沉稳的父亲和温柔体贴的母亲。
一万一千年前那一场魔物的暴动,父亲战死。微似继承遗志,立誓清剿剩余所有魔物。
那头最强大的魔物就藏在审神者的宫殿里,微似拼尽全力将其腰斩,赢得上界一片赞扬声。
他们都说,虎父无犬子。
微似自是觉得对父亲有了交代,想回家见母亲。
但他没想到,会在家里看见一片血泊,血泊正中,是同样被腰斩的母亲。
后来就开始传出流言,微似走火入魔,把自己的母亲当做魔物杀了。
上一刻还夸赞他的人,纷纷避他如洪水猛兽。
微似于是离开上界,来到荒山定居。
他虽心中不信自己杀了母亲,但自此不敢再碰那把陪他出生入死的剑。
班肆抱出精致的木盒,递给他,叹了口气:“你终于想通了?你母亲的事,你后来不是查清楚了吗,确实与你无关。”
微似接过剑,沉默不语,只是在重新触到剑身的时候,当初那些自我质疑和痛苦绝望才悉数涌来。
母亲自然不是他杀的,走火入魔的人也从来不是他。
万年前,他循着蛛丝马迹查到唐希风头上,那时唐希风已经顶替微似父亲,成了新一届的审神者。
上界已尽归他的掌握,旁人不能有一丝质疑的声音。
也就是那一次,微似恰巧撞见偷入宫殿撒欢的诸珏,亲眼见到那一场堪称残忍变态的血色。
杀害妻子、并将其腹中已成形胎儿挖出来的人,不是诸珏,而是唐希风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哦天,这个反派真的残忍orz
下章就全部解释清楚了,包括反派的动机和榴儿身上金光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