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菊花依仗的,就是宋招娣母亲这一层身份,按照她的性格,宋招娣这么不听她的话,还跟她撕破脸了,她是一定要大闹一场的。
之前在派出所,她不敢当着警察的面撒泼,现在在大街上,在宋招娣的店门口,她一定会大闹的,她才不怕人围观呢,围观的人越多约好,最好让这附近的所有人都知道,宋招娣是个不孝女。
这样宋招娣的名声就坏了,她才会害怕,毕竟开店的最注重名声了,要是名声不好,谁会来买东西啊。
至于警察说的拘留,她才不怕呢,刚才进派出所,不就没拘留她吗。
宋招娣喊的大声,赵菊花也不是个吃素的,立即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啊,有人要气死亲娘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养大了闺女,闺女却不让我进门啊。”
现在天气炎热,又是大中午的,大街上并没有多少人,不过宋招娣和赵菊花的喊声,还是让这附近的商户都探出脑袋来,还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相看热闹。
“宋招娣,我是你的亲娘,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你好狠的心啊。”
要不是现在天气太热,地面被晒得不能接触,赵菊花一定会坐在地上,边拍着大腿边哭喊的。
赵菊花喊的大声,宋招娣就哭的厉害:“亲娘,你是我的亲娘,可你恨不得把我的血肉给两个儿子吃。我被婆家赶了出来离了婚,在家里你一个好脸色也不给我,整天对我骂骂咧咧,我本来就难受,自己的亲娘又是这样一个态度,我在河边转悠了好几趟,差一点就跳下去了。”
“亲娘,有你这样的亲娘吗?谁的亲娘会在自己的亲闺女离婚以后把人给赶出家门啊。我被你们逼的背井离乡,来到省城讨生活,你知道我当初过得是什么日子吗?过年的时候要不是邻居给了二斤白面,我连顿白面饺子都吃不上。冬天下的雪得有一尺厚,我都不敢在家里歇着,推着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卖咸菜,回来的时候鞋里全湿了。”
“我好不容易在省城站稳脚跟了,你们听说我开店了,立马就从老家赶过来了,非要我把店给两个弟弟,我不同意就在这里闹。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我的亲娘吗,非得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是不是只有儿子才是你的孩子,我宋招娣就是大街上捡回来的啊?”
宋招娣说的十分真情实感,这些话她不知道在心里想了多少回了,为什么都是爹娘的孩子,待遇怎么就天差地别呢,就因为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儿子?
既然不把她当回事,那为什么还要生下她来呢?难道养大她,就是为了给两个弟弟喝血吃肉的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赵菊花换了一种表情,凄苦道:“招娣,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把店给他们了,我是怕你一个女人在省城势单力薄,想让你两个弟弟留在这里帮你的忙,你自己想的太多,我可没说要你的店。我是你的亲娘,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
“让他们留下,他们今天留下,明天这店就得换老板了。反正我是不会让他们留下的。”宋招娣哭着喊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有人对着宋招娣和赵菊花指指点点,说的话大部分都是向着赵菊花的。
毕竟赵菊花是宋招娣的亲娘,她的身份天然就有优势。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撇撇嘴说道:“她是你的亲娘,不管怎么说,做女儿的把亲娘拦在门外就不对。”
附和她声音的有好几个,这些人都是一个看法,不管怎么说,做子女的跟亲生母亲起了冲突,还把人给拦在了门外,那就是不对。
“那也不能这样说,这闺女自己创起来的小买卖,也不能说给就给兄弟们啊,这做娘的也太那什么了。”
这次附和的人更多了。
宋招娣看向老太太的方向,大声问道:“我不对,我该把自己的店给了她,然后自己找个没人的小树林,一根绳子吊死,好给别人腾位子,这样才对是吧?你是个好人,你把过了一辈子攒下的东西都给娘家兄弟了,不给自己的儿女一丝一毫是吧?还是你嫌弃女儿离婚丢人,把人给逼得离家出走,等到女儿好不容易在外地站住脚,又带着儿子去找女儿,非逼着把好不容易做起来的小买卖给儿子,不给就大闹,嫌弃女儿不孝?”
“你说让我听我娘的话,让我把东西给让出去,然后我一个人喝西北风是吧?我凭什么让,难道就因为她是我的亲娘,我就得听她的话,国家都没这样的法律。”
宋招娣边说边掉眼泪,就因为赵菊花是亲娘,所以她就得无条件听她的话,不能说一个“不”字?
这是谁规定的,她凭什么要听。
“我一个月可以给你十五块钱的养老钱,但是这个店,我是绝对不会让出去的,谁要是想夺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就是亲娘,也不行。”
赵菊花又开始破口大骂,宋招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看热闹的人说什么都有,指着这对母女议论纷纷,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人走了过来,围成一圈的人见是他,都赶紧跟他打招呼,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来人是韶老师。
他在人群最前面站定,忽然说道:“你要是真把招娣当闺女,就不会在这里跟她闹。你这样的人,其实我见多了,生个女儿就当成摇钱树,恨不能榨干女儿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供养儿子。招娣都说每个月给你十五块钱的养老钱,也不算少了,要是一般人听到女儿给自己钱,怕是心疼女儿孤身一人在外面闯荡,一分都不会收。可你不心疼女儿,还在这里大闹,想把她的店给算计到手里,你真的是招娣的亲娘?”
“也别说什么亲娘不亲娘,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旧社会的时候把亲闺女卖了自己买肉吃的我都见过不少,这做娘的,也不一定真心为儿女打算,为了一己之私卖儿卖女的有的是。”
韶老师是个让人尊重的,在街坊邻居里威望十分高,他替宋招娣说话,围观的人态度就变了,纷纷指责起赵菊花来。
赵菊花见状,把矛头对准了韶老师,噼里啪啦地说了不少骂人的话。
宋招娣张张嘴,想说什么,韶老师抬抬手,说道:“招娣,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他们在这里闹,已经严重影响你的生意了,最近国家对小工商业主非常重视,专门下了文件,要求整顿影响正常商业活动的行为,你可以去派出所报案,他们怕是就会在所里拘留几天了。”
“你胡说,我们刚从派出所出来,警察说让我们自己解决。”
“这不是更好吗,”韶老师说道:“你们刚从派出所出来,不听警察同志的话,又来招娣的店门口闹,这就算是屡教不改了,这次怕是就得拘留了。”
韶老师说话的时候,赵菊花暗地里就打量他,这个老头子穿的衣服挺旧的,上面甚至还有个小补丁,但是看架势就像是个有文化有地位的。这围着的一大群人自从他来了就都改口了,看来都听他的,他只是个教书的老师,怎么就跟个干部似的?
赵菊花心里有些怯了,但想到宋招娣的这个店,心里又火热起来,不行,必须得让两个儿子留下,在省城才能有出息,在家里就只能地里刨食,做一辈子的农民。
宋石头宋铁头一左一右地站在赵菊花身边,根本没说过几句话,间或劝宋招娣几句,不要让娘生气了,其他的是一点也不说。
从小到大,他们已经习惯了父母把家里的一切送到面前,伸手去拿就行,这就养成了他们站在父母身后,不言不语不动作,做个既得利益者。
韶老师没看赵菊花,对身旁的一个人说道:“你去一趟派出所,就说这里有人在商家门口闹事,让他们赶紧过来。”
那人答应了:“韶老师,我这就去,很快就回来。”
说完话,那人抬脚就快步走出人群,朝着派出所的地方而去。
“韶老师,谢谢你。”宋招娣哽咽地道谢。
“谢什么谢,都是街坊邻居,你是个老实孩子,要不是逼到绝路上,不会这么做的。”
赵菊花没想到那人真的让人去找警察了,随即又想到,自己是宋招娣的母亲,在女儿的店门口哭诉,算什么闹事。
就这样,刚出派出所没多久,宋招娣四个人又回来了。
现在正是民警们吃饭的点,没人过来询问他们,宋招娣和赵菊花一人一边,坐在派出所的大厅里。
宋石头宋铁头还是站在赵菊花身边,跟她说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去买点吃的。
赵菊花说什么都不想吃,兄弟两个就不说话了。
宋招娣冷眼看着,赵菊花这样闹,为的还不是宋石头宋铁头兄弟两个,可他们就好像置身事外似的,全让赵菊花去闹,自己是一点边都不沾,看起来十分无辜。
时间越长,赵菊花的心里就有些越忐忑,尤其是那些警察都吃过午饭了,却没一个人过来询问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情况下,赵菊花就有些胡思乱想,那个韶老师说的那么肯定,难道自己真的会被关起来。
两个儿子会不会也被拘留,可能不会,毕竟他们没有在宋招娣的店门口哭。
这个死妮子,那个老男人说要让派出所的警察拘留自己的时候,她可是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看样子也十分希望自己能被拘留。
真是白生养了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尤其是在听到一个警察指着自己跟另一个警察说了些什么,好像是“破坏”“拘留”“五天”等字句。
赵菊花更坐不住了,心里竟然开始害怕了,不会真的拘留她吧,两个儿子可是跟她一起,会不会也会被拘留啊?
虽然赵菊花看起来十分泼辣,可实际上她就是个没怎么见过时间的普通农村妇女,十分害怕被公安机关处分。
宋石头宋铁头也隐隐约约听到了那边警察的话,宋石头俯下身子,脸色有些着急,跟赵菊花说道:“娘,他们不会真的拘留我们吧,我可是听说了,被拘留的都是些混混流氓什么的,进去就要被挨打的。”
“娘,这里是省城,我们要是被拘留了,可一点办法都没有。娘,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赵菊花说道:“怕什么,我在自己亲闺女的店门前哭两声,能有什么事。”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赵菊花的语气却有些弱,她也怕啊,被拘留,还是被省城的派出所拘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这个死妮子能再次跟自己闹到派出所,这说明她是绝对不会让弟弟们留在省城的。
赵菊花想通了这个道理,本来她以为真的闹起来,宋招娣会顾忌一二退一步呢,可没想到她一步也不让,那心是硬的很哪。
看来不管自己怎么闹,宋招娣都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了,那只能想办法多跟她要点钱了。
“宋招娣,我们可以不留在省城,但你每个月得给我三十块钱的养老钱。你在省城有这么个店,一个月怎么着也得赚个七八十吧,给我三十块钱,不算多吧。”
宋招娣双眼无神的打量着地面,忽然听到赵菊花跟她说话,开口就要三十块钱。
“不行,一个月十五块钱,多一分都没有。”宋招娣语气坚定:“就只有十五块钱。”
赵菊花伸长了脖子,看着宋招娣喊道:“你就不怕我在你门口继续闹,让你做不成生意?”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回答了,不怕!你要是闹,咱们就再进派出所呗。”
赵菊花被噎的不行,又说道:“十五块钱够干嘛的,不够我跟你爹花的。”
宋招娣淡淡道:“你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薅羊毛啊?要是闹到政府那里,一个月最多给五块钱,我给你十五块钱,已经不算少了。你要是嫌不够花,就跟你两个儿子要,你不是常说儿子是自己家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既然这样,你找我这个泼出去的水干什么?我要是一个月给你三十块钱,是养你们啊,还是帮着你们养儿子孙子啊?”
宋家在农村,吃的粮食和蔬菜都是自己地里种的,不能说花钱的地方没有吧,但是一个月最多也就花上几块钱,十五块钱,养两个老人绰绰有余了。
就是这十五块钱,怕是一多半也要花在他们儿子的身上。
宋招娣说完就继续看着地面,不说话了。
赵菊花想骂人,又想到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大街上,高声叫嚷会被训斥的,只能在那边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直到快五点了,才有一位警察走过来,问了几句情况,就开始批评赵菊花:“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都不能在人家的店门口大吵大闹,这不单单是影响她的生意,她临近的店铺生意也被影响了,你们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谈。”
赵菊花又把宋招娣是她的亲闺女,不管她不养老的话说了一遍,宋招娣立即反驳道:“我一个月给你十五块钱还不够吗,你不是要钱,你是要把我的店。”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警察拍拍桌子:“这里是派出所,你们不要吵了。”
警察就开始给宋招娣和赵菊花调解,赵菊花一开始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在警察的一句“今天调解不好,你们就只能在派出所过夜”的话给压了下来,艰难地点头同意了宋招娣的办法。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赵菊花狠狠看着宋招娣:“一个月十五块钱,等我跟你爹年纪大了,还得往上加钱。”
“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你现在先给我三个月的,等过了这三个月,你每个月再往家里寄钱。”
“行,不过这钱我得明天给你,我现在家里没这么多钱。”
除了早饭,宋招娣一天都没吃点东西了,她也没做饭,随便找了个摊子吃了点东子,至于赵菊花他们,她就不管了,愿意吃什么吃什么吧。
第二天一大早,赵菊花就来到了宋招娣的店门口。宋招娣没说一句话,沉默着把钱递给了赵菊花。
赵菊花展开钱一张一张地数好,确定一分也不少,才对宋招娣说道:“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你没有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这话,也就等于哈宋招娣这个女儿几乎断绝关系了。
她等了一会儿,宋招娣没说话,才看了宋招娣一眼,带着两个儿子拿着东西,往火车站的方向而去。
和自己的亲娘几乎断绝关系,宋招娣本来以为自己的心里会难受的,可没想到,她全身上下一阵轻松。
这样也好,省的她还对父母抱有不切实际的梦想。
昨天多亏了韶老师帮她说话,宋招娣晚上提了两样咸菜,去谢韶老师。
韶老师听宋招娣说明来意,笑着说道:“招娣,跟你相处了这么久,你的人品我信得过。外人或许会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事没看过,这天底下,坑害亲生子女的父母不知道有多少呢。”
宋招娣低下头也说道:“是啊,有些人不把子女当人,而是当成头牛,非要把最后一丝血肉也榨干了才罢休呢。”
在韶老师这里多呆了一会儿,围绕在宋招娣心里的那些阴霾就已经都散去了。
大概是做了很多年老师的关系,韶老师很会说话,安慰人更是有一手,宋招娣的心情由阴转晴,也彻底把那一家人放到了脑后。
赵菊花带着两个儿子走了,宋招娣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每天做咸菜,卖咸菜,晚上就数钱攒钱,日子过得充实而满足。
六月底,宋招娣关了门,坐上火车去了临省,去看儿子。
马上就要暑假了,宋招娣想跟朱乔松商量一下,把儿子接到自己身边过暑假。
不过这个怕是有些难度,她每次去看儿子,朱乔松的脸色都不算太好,现在更是要把儿子给接到身边来,朱乔松怎么可能会乐意。
还有户口的事,也得快点解决了。
离婚之后,宋招娣的户口还在朱家所在的村里,还没迁出来。
把户口迁出来,倒是不麻烦,可户口迁到哪里,却是个问题了。按照规定,离婚后户口可以回迁到出生地,也就是宋家,可她跟宋家人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怎么迁回去。
想要把户口回迁到宋家的户口本上,不知道要许诺多少东西呢。
她虽然有身份证,可户口的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一想到这里,宋招娣就觉得头疼。
坐在火车上,看着外面的田地,河流和山岗很快地后退,宋招娣调整好了心情,不再去想让自己烦恼的事情。
她要去看儿子,带着烦恼的表情看不好,她要要用最愉快的心情去见儿子。
两个省城之间的距离,火车需要差不多十个小时,宋招娣是早上六点多出发的,从火车站出来,已经下午四点了。
她没去朱家,而是先找了个招待所住下,放下行李,就直奔朱乔松工作的医院。
进了医院来到三楼,宋招娣在医生办公室探头看了一眼,朱乔松身边并没有病人,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
宋招娣站直身体敲了敲门,喊道:“朱大夫。”
朱乔松听到喊声就抬起头来,看到来人是宋招娣,他的脸色立即就变得有些慌乱。
不过这慌乱也只是一瞬间,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朱乔松站起来,把手里的笔插到白大褂的口袋里,用平常的速度走到门口,语气平常:“你来了,咱们出去说。”
说着话,他往楼梯走去,宋招娣跟在他身后,也朝着楼梯走去。
这个时间点,因为不是上下班也不是吃饭的点,楼梯处并没有什么人。
刚进入楼梯,朱乔松的语气就变了,有些急躁不安:“宋招娣,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有什么事你不能等我回去再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