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虽然是个女人,但是身材称得上壮实,她手里又握着一根不细的钢筋,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三个少年有些胆怯了。
他们三个听说大城市赚钱多,凑了来省城的路费,可是谁知道工作根本就不好找。好不容易在工地上找了个搬砖的活计,等到结算工资的时候包工头却跑了,他们干了整整两个月的活,一分钱也没拿到。
工程干完了,人家工人们都回家的回家,去下个工地的去下个工地,他们三个人就这样带着自己的被褥被从工地上赶了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还不算,因为身上没钱,他们买不起回家的车票,也没钱吃饭。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三个商量着抢点钱,先把肚子填饱,再买回家的火车票。
至于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们根本就没想。
三人最中间的高个就说道:“我们只要钱,不会伤害你的,你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
看对面的三人拿的都是铁棍,年纪不大气势也不算很足,宋招娣就问道:“你们真的只要钱,不会伤害我?”
对面的三个少年点点头。
宋招娣不是个不知道变通的人,对面的三人看着虽然有些瘦弱,但是他们有三个人,自己就只有一个,要是真的闹起来,还不知道结果是什么呢。
要钱的话,就给他们好了,就算破财免灾了。
她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三个少年也不想闹起来,双方竟然在这个时候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宋招娣一只手拿着钢筋,一只手从贴身的裤兜里摸索出今天所有的钱,动作的同时她的眼睛也一直盯着对面的三人,生怕会有一点不对劲。
宋招娣今天一共卖了四十多块钱,不算少也不算多,算是平均水平吧。
对面的三个人看到宋招娣掏钱,眼睛就全部定在宋招娣掏出来的钱上了,也顾不得看周边的环境中了。
他们的这一举动,更让宋招娣心里的猜测证实了,他们三个不是惯犯,这很可能是他们第一次抢劫。
要是惯犯的话,他们最少也应该分出一个人来警惕着周围,而不是像现在在这样,一看到钱就什么都不管了。
宋招娣把钱放在板车上,手握钢筋退后几步,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来,小心翼翼地把钱攥到手里,又慢慢后退。
他把钱给了站在中间的高个子,宋招娣只能看到高个子看了几眼手里的钱,就把钱都装进了兜里。
高个子把钱揣起来就说道:“姐,我知道我们这么做不对,我们抢钱对不起你。可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我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们都要饿死了。”
这个高个子看来是三个人的头头,他一说话,剩下两人也纷纷点头:“姐,真的对不起。”
宋招娣回到自己的板车边,再打量了对面的三人一眼。
尽管夜里很黑,宋招娣还是把他们身上的衣服看了个大概,他们身上穿的很不好,明显是乡下来的。
结合他们的话,他们三个有可能是来省城打工,结果没赚到钱,没钱吃饭也没钱回去,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你们就这样抢了钱,即使我不报警,你们以后也会觉得良心难安的,”宋招娣说道:“要是良心上不觉得有什么的,那就证明你们没救了,以后说不定还会再干这个勾当的,毕竟这个来钱快。”
对面的三个少年年纪都不算很大,走投无路之下做出了这样的事,等以后想起来良心肯定会不安的。要不就是尝到甜头了,以后还会再做这个事,早晚有一天会进监狱的。
三人来抢劫,凭的也是一腔孤勇,后果他们没想到也不敢想,可此时被宋招娣这么一说,三人立马就忐忑不安起来。
就像那个女人说的,他们此时已经尝到甜头了,以后要是收不住手了怎么办,说不定还会做这样的事的,那他们的这一辈子不是完了吗?
即使以后不做这样的事,那这件事也会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们的心里,让他们寝食难安的。
高个子咬了咬牙,又想了自己的一遍处境,说道:“姐,我们只做这一次,因为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们对不起你,我们给你磕个头。”
高个说完,就和两个同伴对视一眼,三人就要跪下给宋招娣磕头。
宋招娣想制止,可三人还是跪在地上给坐实磕了一个头,无法,宋招娣只好受了。
从这一点看,这三个人的良心还不算完全泯灭了。
等到他们起来,宋招娣赶紧说道:“这样,我给你们写个欠条。”
“欠条?”大高个疑惑问道。
“你们要了我的钱,不管说到哪里去,那也是抢劫。有了欠条就不一样了,你们是借了我的钱,不是抢的,这样你们也不用良心不安了。”
“你们什么时候有了钱,那就什么时候还我。”
宋招娣身上是带着纸笔的,她做生意,有时候需要记个账做什么的,因此她都睡随身带着纸笔。
不等对面的三个人说什么,宋招娣取出纸笔,写上:借宋招娣四十五块三毛七分钱,有钱待还。
她又在下面写下了自己大概的地址,然后把纸条放在板车上,退后两步。
宋招娣刚说欠条的时候,对面的三个人彻底懵了,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宋招娣的用意,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招娣写下了欠条。
宋招娣退到足够远的地方,这次大高个走过来拿走了欠条。
“姐,你是个好人,这钱我们一定会还的。”
宋招娣说了一句:“以后记得做个好人,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事了,人得往正道上走,这歪魔邪道一旦走了一小步,就回不了头了。你们年纪还这小,以后千万不要再走错路了。”
三人没再说什么,揣着欠条和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看到他们走了,宋招娣也松了口气,她身上都已经湿透了。
这走夜路碰到抢劫的可不是说什么好事,幸好这三个人还算有一点点良心,只要钱不伤人,要是碰到亡命之徒,又要钱又要命,她今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受个伤都是好的,说不定今晚就把命给丢了。
等到人都走的没影了,宋招娣赶紧推上推车,快步地朝着家而去。
宋招娣住的这个院子加上她就有六户人家,为了方便也为了安全,这家大门用的是暗锁。
宋招娣用钥匙开了门,这个点,大部分人家都睡了,只有宋招娣对面的人家还亮着一盏小灯。
他们家的孩子正在上高中,每天都要学习到很晚。
回来的时候能亮着一盏灯,对宋招娣来说是很让人心情愉快的,尽管这盏灯并不是为她亮的。
回到家里,宋招娣简单洗了洗手脚,就上床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这件事很快就被宋招娣的遗忘了,并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太多的痕迹,她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宋招娣的咸菜已经卖的很好了,还有了不少的熟客回头客,她不想再走街串巷的卖咸菜了,开店的事情迫在眉睫。
有了店面,她就不用冬天顶着寒风,夏天晒着太阳出去卖咸菜了,也能吸引稳定的顾客。再说了,要是开了店,她只要守在店里就好了,时间也会富裕很多。
别的不说,要是开了店,她把儿子给接回来才更方便,要是她还继续走街串巷卖咸菜,等到把儿子接过来,难道她就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天不亮就出门你吗?
那样也太不安全了。
开店的念头确定下来之后,宋招娣就开始四处找店面。
她想找一个带院子的店铺,这样自己的咸菜缸才有地方放。房子在的地方最好热闹一点,这样买咸菜的顾客才会多一些。
这个时候,还没有说什么专门的中介,要租房子,只能托熟人或者自己找。
宋招娣就趁着卖咸菜的功夫,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走来走去,寻找合适的房子。
这天她出来卖咸菜,看见靠着大街的一处房子上贴着出租的告示。
这间房子靠着一条街道,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但是门前也是车来车往,人来不断的。宋招娣从外面看着房子合适,把板车停好,走过去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问道:“你找谁?”
宋招娣指着门口贴着的除族告示,问道:“你这房子是要出租吗?”
男人赶紧点头道:“是的,你要租房子?”
宋招娣点点头。
男人让她进了门,指着房子说道:“这三间朝着大街的房子是要出租的,你可以看看。”
“你只租这三间,院子和西房不往外租吗?”
“那哪能往外租啊,我们还住在着呢,就只有这三间房子往外租。”
这三间房子位置还算不错,可院子不往外租,她的那些大口的咸菜缸往哪里放?
再说了,她要租的是独门独院,这样做生意和生活都方便,这家只祖三间房子,明显不合适。
上一处房子不合适,宋招娣也不气馁,继续找房子。
省城地方不小,出租的房子也有好几处,每隔两天,宋招娣有看到一处房子上写着出租的告示。
这个房子的位置跟上个房子差不多,都是靠着一条大街,宋招娣按照告示在胡同最里面,大门口朝西的一家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精神矍铄,头发灰白的老头,他打量了一眼宋招娣,问道:“你找谁啊?”
宋招娣指指旁边门上的告示,说道:“我是来租房子的。”
老头点点头,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钥匙。”
他转身拿了钥匙,就对着宋招娣说道:“你跟我来吧。”
老头那钥匙开了门,没说话,带着宋招娣在房子里转了一圈。
这房子从外面看就只有三小间,里面的院子却不小,足有三四百个平方。靠大街的那三间房子是西屋,院子里还有三间北屋,东边是一小间厨房,靠着厨房的是一棵高大的合欢树,树下还有石桌石凳。
现在正是合欢花开的时间,一簇簇粉色的合欢花开在枝桠间,十分活泼。
宋招娣一进来就爱上这个院子了,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个院子太和他的心意了。
西屋做买卖,北屋三间她和儿子住,院子也不小,她正好在这里放下咸菜缸,这个院子简直就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大爷,这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多少。”
按照宋招娣的预期,这个房子的租金在七十块钱一下,她就把房子给租下来。
老人说道:“一个月租金六十块,你要是愿意,现在咱们就能签合同。”
一个月六十块,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不过这租金,还是必须得讨价还价的。
“大爷,这房子虽然靠着街道,但外面的大街算不上多热闹,人流也比不上人民路黄河路,那里的商铺租金一个月才多少,您这房子一个月的租金就要六十块钱,实在是太多了。我有心租下这个房子,您再便宜一点。”
老人摇摇头:“不行了,这房子就是这个价钱,六十块钱,一分钱也不能少。”
宋招娣又还了好久的价,可老头就是不肯松口。
她实在是中意这个院子,只能说道:“那好吧,六十块钱,咱们今天就签合同。”
老头点点头:“嗯,你得先给我三个月的租金。”
宋招娣答应了,不过她没有立即交钱,而是说道:“这三个月的房租不是小数目,咱们得先去街道办事处一趟,确认无误后咱们再交钱签合同。”
尽管来省城已经一年多了,她在省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对省城很熟悉了,可对省城的人,她还是不熟悉的。
一个月的租金是六十元,三个月就将近两百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万一这个老人是骗子呢?到时候她去哪里找人说理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一个女人在省城闯荡,不小心不行。
“行,咱们这就去街道办事处,让那里的工作人员确认一下,咱们再签合同。”
街道办事处离这边并不远,宋招娣推着板车卖咸菜的时候就从它门口经过了。
两人一个走着,一个推着板车,一起朝街道办事处走过去。
路上不时有人跟老人打招呼,喊他“韶老师。”
宋招娣走在旁边暗暗观察,不管男女老幼,跟韶老师打招呼的时候,表情都是带着尊敬的,有的跟他说话都用上了敬语。
宋招娣跟韶老师不熟,因为年纪的原因,宋招娣对他用了敬语,可那几个人看着跟韶老师都很熟悉,说话间对他还用了敬语,这证明韶老师在他们的心里一定很让人敬佩。
宋招娣的心里又安定了几分,让人尊敬的人,总比那些名声不好的人好相处。
到了街道办事处,见到韶老师来,一个工作人员很快走过来,问道:“韶老师,您过来有事啊?”
韶老师摆摆手:“我没什么事,这个女同志要租我的房子,她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街道办事处核实一下。”
韶老师说的话,让对面的工作人员很是惊讶:“韶老师,您的房子要租出去,那怎么能行呢,您就只有那一处房子啊!我们都劝了您,您当时说听进去了,怎么还要往外租房子啊。”
“那个房子太小,我们又住不开,还不如租出去呢,放在那里也没用。你就别劝我了,房子我都已经租出去了,房客也找好了,你们再劝也不管用了。”
“小赵,赶紧给我找纸笔来,我们就在这里把合同签了。你说行不行?”
最后一句话,问的是宋招娣。
宋招娣:“韶老师,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要不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回去拿钱,一个小时内就能回来。”
出门的时候,宋招娣身上并没带多少钱,得回去拿钱。
“行,我在这里等着你,你回去拿钱就行了。”
“那韶老师您帮我看着点板车,我坐公交车回去拿钱,这样还能快点。”
韶老师点点头,说道:“你去就行了,我在这里帮着看着板车,不会有事的。”
宋招娣坐公交车,就比她推着板车快多了,半个小时之后,宋招娣回到了街道办事处。
韶老师那里小赵递过来的纸笔,开始写合同。他写字,宋招娣就在一边看着,她发现老人的字非常好。
在朱家的时候,每到过年,村里人都要找朱海田写春联,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记账也都是朱海田去,因为他字写的好。
可朱海田的字跟这个老人的字比起来,就好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宋招娣读书不多,也没什么艺术细胞,可她就是觉得老人的字好看,一笔一划就像是在纸上生了根似的,好看极了。
老人很快就写好了合同,又翻出印泥,按下了手印,宋招娣也按下了手印。
刚才写合同的时候,宋招娣已经知道老人的名字叫韶高远了。
“你叫我韶老师就好了。”老人说道。
“嗯,韶老师。”
韶老师写好了合同,又说道:“我这边屋里还有不少东西,我得收拾收拾,你后天再搬过来吧。”
“没事,韶老师你收拾就好,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明天我先把咸菜缸都给搬过来,那个都放在院子里就行。”
租好了房子,宋招娣的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干脆没继续卖咸菜,哼着歌推着板车回了家。
一路上,宋招娣都在琢磨,这个韶老师为什么把房子出租出去,这还是他唯一的房子,看样子他没住在那里,反而租了房子住,他说这个房子太小了住不开,可是他家能有多少人啊,那房子连北房带西房,也有六间呢,就是一大家子也能住下了。
怎么韶老师家里就住不下来呢?难道他家里的人口特别多?
宋招娣想了一路也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索性就不想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开店了,宋招娣的手上就多使了几分劲,走的更快了一些。
回去之后,宋招娣把板车停好,就开始收拾东西,锅碗瓢盆,被褥衣裳,她过日子简单,屋里的东西并不算多,可这一收拾,东西也收拾了一大堆。
这过日子的东西好收拾,可屋里的这些咸菜缸怎么弄到外面的房子里去,别的不说,她自己一个人就不能把咸菜缸挪到板车上去。
还是找专门给人干活的人搬家吧。
第二天宋招娣没去卖咸菜,吃过饭去了人力市场,找了几个人,谈好价钱,开始搬家。
宋招娣带着好几个男人回莱,邻居们见状都出来,赵奶奶率先问道:“招娣,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啊,怎么找了这么多人啊?还都带着板车,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宋招娣赶紧说道:“奶奶,我在外面找了个店,打算搬家了,以后我就不走街串巷卖咸菜了,开店卖咸菜。”
赵奶奶就说道:“这个好,开店还安稳点,也不用风吹日晒了。”
“招娣,你可真厉害。”
“既然你呀搬家,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
宋招娣在这里住了已经快一年了,跟几乎邻居相处的都很好,她是个热心的人,每当做了什么新的咸菜,都要给院子里的人分一点。
“嗯,等我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不会客气的。”
宋招娣家里有八口大腌咸菜的大缸,其中六口缸都腌着咸菜,剩下的两口缸都空着,宋招娣加上雇工带来的板车,一共有三辆,要是都运到昨天租的房子那里,最起码得三趟。
这三趟来回,天怕是就得到了中午了。
宋招娣把大缸运到那边的时候,韶老师也在院子里收拾东西,他收拾出来的东西没有别的,全都是一捆捆的书。
昨天来租房子的,宋招娣并没有进北屋,此时见韶老师收拾出来了这么多书,就问了一句:“韶老师,你要把这书都弄到哪里去啊?”
昨天她跟韶老师在院子里看了一番,只看了能开店的西屋,并没有去北屋,原来北屋里放了韶老师的这么多书啊,这倒是很符合他老师的身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