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进了主帅营帐,单膝行礼后就禀报道:“我等往北探查了一天一夜的路程,没有发现敌人踪迹。但再往北行进三天便是遭遇的第一个大城邺城。”
斥候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说道:“虽未见敌踪,可此行道路多崎岖,有不少天然裂谷。”
高湛卢看了这名斥候一眼,对他们点点头,斥候们正待退下,高湛卢示意刚刚说话的斥候留下。
“可会画與图?”高湛卢跽坐在案几后,接过江诗云递来的纸和碳条,转给斥候。
斥候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接过。他其实不怎么会画图,但大将军这是明显看中他的情报,这对斥候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回想这一天一夜看到的河流山川,以及裂谷大致出现的时间,一一在纸上画了出来。
高湛卢和江诗云端坐一旁,过了一会儿,高湛卢贴近了江诗云耳边说道:“进去歇会儿。”温热的大掌贴在她的腰后,用热力舒缓因为“过度运动”带来的疲劳。
自从一同北上,朝夕相处,高湛卢对她的迷恋愈深。武将超强的体力经常使江诗云被爱到昏厥。
“我现在是你的仆从,大将军还在此,怎能自己去休息。”江诗云瞪了他一眼。
可被他爱谷欠包围,江诗云脸颊微红,眼尾含情,瞪人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反倒像娇嗔。
果真,高湛卢的眼神变了。
江诗云在被骗很多次后,已十分熟悉他这种眸色变深,眼神开始深邃,表情反而更加严肃的节奏。
顿时有些怕了,说道:“快到膳时,我去将饭取回。”不等高湛卢同意就连忙逃了。
高湛卢看着从他手中溜走的小猫,想到她最近经常嗜睡,精力不济,便放过了她。
少顷,江诗云拿了饭菜回来。想着营帐里还有个将士,不好他们吃,却让对方干看着,索性多取了一些。
回了营帐,高湛卢正和斥候说着话,一个问一个答,看样子已经进行了一会儿。江诗云拿着饭,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
高湛卢在她出现的那刻,注意力便回到了她身上,看她端着食盒,犹豫不决傻愣愣站着的样子,觉得可怜又可爱。
先暂停了讨论,招手让她过来。江诗云便麻溜地拎着食盒去了他身边。
“将军要用饭,末将在外等候。”说完斥候便要起身走。
江诗云看着高湛卢,说道:“我多取了一些,以为你们要边吃边讨论。”
高湛卢摸了摸她额间的发,对斥候说道:“留下一起用便是。”
这斥候年纪尚轻,被将军留饭满脸感激之色,明明说正事的时候十分沉稳,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营帐内就三人,高湛卢是不可能让江诗云去伺候别人的,他自己便拎了食盒过去,放下饭和菜。
小斥候激动的快要昏过去了。深觉大将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简直要肝脑涂地以报。
且看看饭食,大将军吃的并未比他们士兵好多少。收回视线时不小心瞥到了旁边小仆从的饭食。
差点被闪瞎眼。
小斥候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仆从那看似每样分量都挺少,但种类繁多的膳食是士族才有的讲究。连将军的食物也只是肉比他们多了一些而已,菜色却是一样,这个小仆从却享受着比将军更好的待遇。
这事儿透着古怪。
不过做斥候的,观察力强是必备素质,心思缜密,沉稳持重也是必备要素。他把疑问放在心里,注意力放在了肉量足够的饭菜上面。欢快地开吃。
江诗云吃了一半就不想再吃。
“再用些?”高湛卢低沉地说道,凤眸中含着担忧。她这几日吃的越来越少,他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已经吃饱了。”江诗云笑道。“往日就说过吃不下这许多,你偏偏还要让人准备。大军行进中,实在太过麻烦。”在家虽然菜色花样多,好歹吃不完还可以赏了仆从。且食材也易得一些。
高湛卢不吭声,只不过将她剩下的饭食都拿过来自己吃了。她跟着他,虽是行军,总不能让她连膳食水平都下降。
小斥候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用过饭后,高湛卢拿着简陋潦草的與图与斥候继续确认每一处细节。江诗云回后面休息。
待到夜深露重,才隐约间感到背后贴上一个高大温暖的躯体。
与众将军集议刚刚结束的高湛卢,特意暖热了自己身体,才上了榻。
江南已是春光明媚,北地却依旧天寒地冻,高湛卢担心她的身体,每日必亲自将榻上暖热。
江诗云每次看到这场景,心里就浮现“暖/床大将军”几个字,总忍不住想笑。高湛卢就会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想到这些时日她精力不济,不如往日那么活泼,高湛卢决定尽快拿下邺城,城破了找几个大夫好好给她请个脉。
······
大军按照原定速度,不紧不慢地行进,也没有再派出斥候。这天傍晚,又是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候。
跟在火夫身边的小徒弟不解地问火夫:“师父,都没有那么多人吃饭,为何要埋这许多锅?每日烧热水也要废掉不少柴火,水喝不完,那些个什长伍长的还让兵来取水泡脚,高门郎君也没他们讲究。”小徒弟不满地抱怨。
火夫看了看四周,伸手便给了小徒弟一个爆栗:“当初我怎么交代的?上官说了这件事要保密,你还这么大剌剌叫嚷,再不听话就把你退回去,换你兄弟过来当我徒弟。”
小徒弟不敢再吭声,有疑惑也烂在肚子里。毕竟这乱世里,他们家跟火夫是亲戚才收他当徒弟,哥哥们跟村里的寡妇成了亲,不能来,这等好事才落在他头上,这年月,能吃饱穿暖不容易。
饭好了,众人吃过了饭,继续赶路,在天黑透前才会找好地方扎营。
······
夜深人静,一直尾随着大军的几支小队彼此防备着,查探着埋锅时挖的土坑。
探查清楚后,又从不同方向各自离去,尽管胡人现在联手,可一旦除掉了汉军,他们彼此间为了瓜分汉人的地盘也要杀个你死我活。联手的当下也不能完全信任彼此。
主帅的营帐里,几只鸽子扑棱棱落在了鸽舍里,高湛卢从它们腿上取下数张字条,取出一本书,挨个按照字条上的密码翻译成文字。
高湛卢的表情始终平淡,众将无法从他神色中看出点滴内容。
“明日按照计划进行。充当诱饵的队伍未见信号不准撤离,违者斩立决。但只要完成了任务活下来的,连升三级,死了残了的,优抚银子翻三倍。”
“其余各部,必须在既定时限到达指定位置。既然胡人们上来就送我们一份大礼,不收了岂不是对不起他们这份心思。”
集议结束,副将中排在第一位的庞全留了下来,高湛卢看出他有话要说,停下了脚步。
“大将军···真不跟朝廷那边禀报么?”庞全有些忧虑地问道。他以前是高元恭的副将,对高元恭忠心耿耿,高元恭死了,是他带着留守的其他将军一起投了高湛卢,只因他打赢了保卫战,为高元恭报了仇。
他的性格是稳妥又周全的那种,简直不太像一个武将。但高湛卢知道他没什么坏心思,所以对他还比较有耐心。
“跟他们禀报?然后等着他们来碍手碍脚?”高湛卢嗤笑一声。
“可若不禀报,万一他们卡了军粮···”大军行进,每天耗费的粮食是个惊人的数字,越深入北地,粮道运输粮食越不容易。若是朝堂上的大人们真的不给钱粮,大军顿时会哗/变。
“他们不敢。”高湛卢毫不掩饰他对朝廷的轻蔑,而后表情一变,对庞全说道:“本将军与王谢两家有约定,除非这两家倒了,不然不必担忧。”
听他这么说了,庞全顿时安心,告辞回营帐了。高湛卢想起临行前与王昱和谢家家主见面时的情形。
“本将军若是扫清了胡人,收了北地,就不会再回来,诸公可以安心再扶持一个傀儡上去。但若是被卡了军粮,本将军不管是什么理由,必然会调转矛头,杀回来灭了京都一众高门,懂否?”
王昱和谢家家主脸色铁青,却权衡再三后还是同意了这个约定。
所以,他们不敢断他粮,因为他敢和他们同归于尽,而他们不敢。
······
这天清晨,太阳尚未出来,山谷间飘散着薄雾,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
大军先头部队毫无所觉地进入了裂谷。行进间,尘土飞扬,脚步声震天。
躲在裂谷上方的胡人们渐渐地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看不清下面了,让斥候去查探一番。”胡人将军下命令道。
却被一旁穿着文士袍服的汉人阻拦:“此时再去探查,极易被汉军识破,让他们有了防备,不过峡谷,将军的安排就派不上用场了。”
胡人将军有些怀疑地看着这个文士,有些犹豫地将命令收了回去。
“可看不清峡谷的情况,如何知晓汉军是否都进了峡谷?”胡将对这投靠来的汉人军师始终心存疑虑,可大汗信任他,只好带着他上了战场。
但是胡将都对他厌恶非常。
“按照汉军行进速度,全部进入裂谷大约一餐饭时间,将军可令人计时,时间一到,便按计划行事,定当无虑。”
见他说的有理,胡将命人计时。下面的脚步声,烟尘,行军时兵器撞击声响始终未变,胡将安下心,时间一到,当即吹响了号角,从裂谷顶上推着巨石而下——
此次围剿汉军,可不止他们一家胡人,不抢攻,功劳就要落在别的胡军头上了!!
果然,与他们一同埋伏在山崖上的胡军接二连三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一时间,落石、箭雨朝着裂谷中倾泻而去——
汉军也在反击,但裂谷的高度注定了汉军的箭羽根本射不中胡军。众胡人胡将看着那软弱无力的零星箭支哈哈大笑。
这样容易的胜利已不是第一次,他们之前便如此埋伏过汉军,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汉军死伤殆尽!
唯有那名文士皱着眉头,问胡将:“将军,上一次的汉军射上来的箭支也如此稀少么?”
胡将闻言停住了笑,观察一阵后脸色阴沉,刚准备下令派一支队伍下去查探,便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杀——!!!!!!”震天响的冲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胡将连忙调转马头——看见了他们背后铺天盖地的汉军骑兵手持长兵开始冲锋。
胡将有一瞬间呆了。他不知道原本应该在峡谷里汉军,是如何从天而降到山崖之上的,只看到黑压压的骑兵冲锋而无法反应。
“将军!!!”汉人文士关键时刻给了胡将一耳光,将他打醒后催促道:“将军快点下令!否则我们都会被推进裂谷中,全军覆没!”
胡将终于回神,大声命令两侧散开——
却已经来不及了。汉军骑兵已经近在咫尺!!!
“砰——砰——砰——”两军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响彻山谷,胡军被撞下山崖的惨叫声连绵不绝——
曾经他们是汉军的狩猎者,在山崖之上嘲笑着猎物的惨状。可如今,角色调转,胡人们成为了汉军獠牙下的牺牲品落入谷中,无处可逃。
“报——!胡人大军已全部赶入峡谷!”
高湛卢点点头,表情冷漠地下着命令:“烧。”
大量的桐油被洒进山谷,在胡军尚未将残部整起队伍前,一支支火箭铺天盖地射进山谷——
“轰——”烈火遇着桐油,轰然开始燃烧,山谷的两侧被汉军堵住,但凡有逃出来胡人,统统射杀在当场!
山谷中回响着胡人凄厉的惨叫声,有些年轻的士兵面露不忍,被他们的上官一鞭子抽在背上。
“你们知道高将军和一众将士怎么死的么?被这些胡人活活砸死。尸体无一完好,知道这些胡人在北地怎么对待汉人的么?小娘子夜里被这些畜/生弓虽弓干,白日充作口粮。若不是大将军谋略过人,此刻在下面惨叫的就是我等。”
这小小的什长亲身教导年轻的士兵,什么叫死掉的胡人才是好胡人。
全军上下一心,全部歼灭了胡人联军的主力,匈奴、鲜卑、羯、羌、氐联军号称五十万人,经此一役灭了三十万。
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直到天降大雨才熄灭。
高湛卢命人收殓了汉军的尸首,下令大军继续前进,任由胡人尸首曝尸荒野。
胡人对高湛卢开始闻风丧胆,邺城守军连夜撤离,根本不敢与其一战。“阎王”之名开始在北地流传。
刚入城的高阎王,第一件事便是抓,哦不,是请了几位有名的大夫,为江诗云诊脉。
众大夫诊过脉后眉头紧锁,犹豫不定,看得高湛卢紧张起来,若她真的病重,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几位大夫合计了一下,推出最德高望重的那位,面对高湛卢的一张阎王脸。
“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这···这位夫人没病,只是有喜了。可能路上劳顿,脉相不显,我等诊断再三才敢确定。”
高湛卢的表情像被打了一闷棍。
有喜了?意思是怀了他和她的孩儿?
他与她,还有孩儿,就要成为一家了?
原本高深莫测的阎王脸,毫无征兆地凤眸垂泪。
回过神的高湛卢重重地赏了几位大夫,却也扣下他们不准回家,随侍左右,为江诗云保胎。
他握住江诗云的手,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声音因过分压抑而显得低哑:“阿楚,我们要有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