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不下车。”池莞尔紧紧地捏住他的校服,运动衫外套的下缘是向里收紧的针织质地,有点扎手。
顾熙无奈:“跟你说过了,不顺路。”
身后的人没有动身的意思,他无奈地默默用右手把着龙头,将车再度掰正,免得女孩在倾斜的车身上保持平衡会感觉吃力。
弄完才别扭地发现,如果真想让她下去,何必选择让她舒服呢……
尽管两人已经认识多年了,但顾熙小时候辗转搬家了很多次,不久前才重新回到池莞尔的生活圈子。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机会交流,更别说今天这样的独处。
顾熙对这样的场合有点不自在,池莞尔靠他实在太近,近得他连她身上的香味都能闻到。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对陌生气息也产生了神奇的排异反应,他的头都有点晕乎乎的。
这种香味大约是什么混合香型,他能够感觉到一点类似桂花的香气,隐隐约约的。
就,和少年偏硬的风格背道而驰。
顾熙蜷起左手手指,食指骨节在上唇放了一下,想要隔开她的气味的影响。
他以前看过一个调查,说初次见面时,人们也会像嗅觉灵敏的犬类一样,无意识地捕捉来自对方的最轻微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往往左右着人们对这个人的最初印象。
……这种香味会形成什么印象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摇摇头道:“你上课喷什么香水。”
“香水?”池莞尔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我没有喷香水啊。”
她举起袖子嗅了嗅,像一只小狗一样仔细检查自己身上的味道。
“哦,可能是护发素的味道。”她用手指卷了卷发尾,不太在乎地说,“听说护发素没有冲洗干净味道就会比较大,我昨天洗头的时候太慌张了,可能有点残留吧。”
她拎起一缕发尾想要朝他鼻尖递过去,但两人身高差距比较大,她只能送到他的脖颈处。
“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顾熙被她的举动吓了一下,胸腔里心跳咚咚咚地快起来。他不自在地前倾了些许,担心着池莞尔会不会听见什么声音,又怕她察觉自己的异样。
“我没兴趣。”最近总是无意识地被她影响,这种感觉令他很烦躁。
池莞尔收获了预料之内的冷冷答复,也没有多想。
她嘟嘟嘴:“你还说我骗人,我们明明就住在一个地方,怎么会不顺路。”
“我不回家。”
“那……”池莞尔一时语塞,忽然想起小时候刚认识顾熙时,他也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他刚从西藏回来,整个人都被高原上的紫外线晒得黑黝黝的,怎么看都像土生土长的藏族小朋友。哪里像现在,被白云缭绕的盆地滋养得唇红齿白,颇有祸国倾城的潜质。
记得顾熙那时候也不合群,自己一个人跑到在街口修表的老爷爷店里鼓捣,怎么都不愿意回家。
“顾熙,我可以问你借一个东西吗?很快就会还你的。”
他顿了一下:“你这几天找我,就是为了借我东西。”
“对。”池莞尔点点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个陈述句,“可不可以嘛。”
“什么东西?”
“你的表,谢叔叔送给你的那一块……可以借给我吗?”
顾熙疑惑地眨了眨眼,轻声提醒:“那块表虽然贵重,可它是一块男士表。”
池莞尔弯弯眉眼,笑得乖巧极了:“没事呀,我借它是为了给男孩子戴。你也认识,谢许澄。”
“……”
睫毛抖了抖,顾熙努力地把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下车!”
池莞尔急了:“哎呀,你怎么又来了!刚刚还好好的嘛。”
“顾熙,你最好了,虽然我们不常说话,但是我已经看出来,你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灵!”
“如果他爸发现谢许澄把自己的那块表搞丢了,会骂死他的,你就当救人一命……”
她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萌混过关。
顾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再说最后一次,下去。”
池莞尔磨磨蹭蹭地准备下去,但还没着地,顾熙就使劲晃了一下车,让她因为重力骤然落了地,膝盖触得有点疼。
一点都不绅士!池莞尔扭头打算怒视回去,却发现对方已经骑出去好长一段,只能看见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疯子。”她气愤地骂他,“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你。”
“谁喜欢你,谁斯德哥尔摩!”
-
回到家里之后,池莞尔正生着顾熙的气,没想到她妈妈还是使唤她送家里做的料理到他家去,跟谢叔叔一家分享。
她虽不想马上再见到顾熙,但毕竟顾熙妈才刚嫁来,池莞尔妈妈又常年不着家,两个人没什么相处机会,要是池妈贸然去了,两个人免不得尴尬一番。所以还是家里的小辈去更合适一些,也表达出了对顾熙母子欢迎的态度,聊表一下心意。
大院在十年前便拆了原来的筒子楼,修了许多商品房。
只是中间的院坝修成小花园之后,仍保留着那颗最茁壮的大树,让池莞尔这些在院子里摸爬滚打的小朋友们,还能抚摸着树皮怀念曾经在筒子楼之间捉迷藏的往事。
原来住在这里的居民大多得了本小区的拆迁房,他们两家也都拿到了顶层的复式套间。
坐着电梯上了顶楼,池莞尔拎着保温桶的胳膊都有点酸了,才终于按响了门铃。
门从里面打开,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从里面探出了身子。
“呀,是莞莞啊。”刘姝惊喜地笑了一下,“上次你家聚会我有事儿没去成,只好让你谢叔叔一个人去了,也没见到你。”
“阿姨都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她的眼睛跟顾熙一样,又大又有神,双眼皮的褶皱偏深,眼尾处微微上挑。尽管眼角有一些细纹,脸颊上也有被晒出来的细斑,但仍然美得像是聊斋里面的妖精。
虽长相相似,刘姝的气质却和顾熙迥然不同,池莞尔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刘姝的时候,她跟顾熙生父带着顾熙从西藏回来,穿着色彩鲜明的藏元素外套,笑起来明媚得像四月的艳阳。
那时候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喜欢她,听说她会画画,就纷纷拿着家里日历上撕下来的纸,让她给在背面画公主、画仙女、画汽车送给他们……
而顾熙,总是孤孤单单地缩在角落,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们。
……那时候就不讨人喜欢。池莞尔气呼呼地想,当年要不是看在刘阿姨的面子上,她才不会理会顾熙呢。
“刘阿姨,你现在还画画吗?”
刘姝怔了一下,忽然笑起来:“莞莞,你还记得呀。”
“好多年没画过了,”想起什么,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会,像看见了很远的风景。
“嗯,我听说,如果看到很极致的风景时,可能反而很难提笔。”刘姝在西藏呆了许多年,又发生了那么多故事,或许没时间也没兴致继续画画了吧。
刘姝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笑纹都温温柔柔。池莞尔悄悄乍舌,她自己也是经常被夸漂亮的人,身边也不乏长相出众的朋友,但从未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能一瞬惊艳到她。刘阿姨受过那么多的苦,却反而洗练出了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真漂亮啊,她心里轻轻地叹,要是顾熙也能多笑笑就好了。
“阿姨,我妈妈让我把家里做的菜拿来给你们尝尝。”她把手里的保温桶递过去,“可能有点辣,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我和你谢叔叔在蓉城待得久,早习惯了,”她故意坏坏地笑了一下,“只是小熙在南方生活得久,可能有点够呛。”
池莞尔心里默默吐槽,辣死他才最好呢。
“那……”
见池莞尔露出为难的神色,刘姝赶忙解释:“没事,正宗家常川菜,多好的东西。他要是嚼不了细糠,我再给他煮点粥吃。菀菀,谢谢你特意拿过来呀,也帮我谢谢你的妈妈。”
“我做饭不太好吃,等下次做蛋糕做成功了,也给你们拿点儿过去。”
池莞尔乖巧地点头:“好呀!我最爱吃蛋糕啦。”
“哎,正好我烤了几只泡芙,帮阿姨尝尝!”
“我把菜拿进去热热,你帮我上去叫一下小熙吧。他平常总窝在房间里,我也叫不下来。”
原本想要告辞的池莞尔闻言停下了脚步,点了点头朝楼梯走去。
谢许澄还没搬走的时候,她来过这套房子好多次。谢许澄的妈妈性格刚强,房子装修也是黑白灰的风格,楼梯上铺着灰色的绒毛地毯,天花板上挂着有下垂的灰色羽毛的吊灯。但现在楼梯的地毯已经被撤去,露出原本的红褐色。墙也被重新上了色,变作小清新的青绿色为主,墙上挂着许多画框,彰显着女主人的审美。
池莞尔一边上楼,一边失落地想,要是谢许澄看到自己的家变成了陌生的样子,应该会有些伤心吧。
不过只要想起谢许澄,他爽朗的笑容就会出现在她脑海。也对,谢许澄哪会像自己一样伤春悲秋啊,他估计看到了也只会傻笑着说“不错不错,比我妈挑的好看多了”,然后收获他妈的一顿暴捶。
楼上的房间都关着门,但她记得除了谢许澄的房间,其他房间都作了书房什么的,摆满了东西。谢许澄的房间采光也是最好的,顾熙应该也会继续入住这个房间。猜想着,她伸手扭开了熟悉的门把手,推开却发现里面的布置丝毫没变,像是随时都等待着谢许澄回来。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继续向前走,试探性地敲了敲书房,没有人回应。池莞尔拧开门把锁,推开便发现这间房被改造成了顾熙的房间。
房间没人。
巨大的书柜仍然盘亘在墙角,等待着被搬走,靠窗的位置新添了一张床。床上铺着蓝灰的格子床单,被子四四方方规整地叠好,被摆在床脚。
房间很大很空,没有几件属于顾熙的东西。但池莞尔直觉这个房间就是属于他的。
……就像,他在这个圈子里尴尬的地位。
池莞尔朝着书桌走过去,上面放着几本高中教材。她轻轻翻开书,扉页上规规矩矩地写着他的名字——“顾熙”。
两个字瘦骨嶙峋,像他又不像他。
原来他还没回家。
刘姝竟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