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原理的失效必然造成整个巫术体系根基的动摇,但——麦雅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它一定是成立的,至少在一定条件下成立。
因为极夜黑巫学院在建造时使用了大量巫术,如果镜像原理失效,她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儿,早就被埋在一堆坍圮的废墟里了。
基于这一最简单的推论,麦雅在第一时间就否定了那个最让人恐惧的可能性,让自己的思考重新恢复冷静。
她伸出左手维持着“透视之眼”巫术,右手轻轻抖了一下法杖:两只黑鸟从法杖顶端飞了出来,分别去向温德尔和菲迪莉娅报信。
三分钟之后,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冲进了实验室,然后在看到叛逃巫师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仿佛被集体施了定身咒。
短暂的死寂之后,温德尔拼命抓着自己头发,喃喃地说:“天啊……”
“完美的镜像对称。”麦雅收起透视之眼,面颊因为精神力的剧烈消耗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像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一样。”
温德尔紧紧地盯着那个叛徒,神色是罕见的严肃。
半分钟之后,他说:“首先我们要确定真的是镜像翻转,而不是他天生就长这样。菲迪莉娅……算了,你权限不够,你们在这里看好他。”
说完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麦雅和菲迪莉娅站在原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之后,菲迪莉娅才用巫术从房间堆着杂物的角落里抓了两把椅子过来,分了一把给麦雅坐下。
她们两个谁也没有出声。
时间在死寂中总是过得很慢,麦雅觉得有半个小时、可是时钟时间只过了十分钟之后,温德尔从门外回来,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
他将羊皮纸在麦雅和菲迪莉娅面前凌空展开,“很幸运,曾经有圣术钻进他体内,在治疗的时候不得不使用透视之眼,因此留下了这么一份图样。”
羊皮纸上是一张胸腹器官的透视图,心脏在左,肝胆在右,毫无出奇之处。
一片沉默。
好半晌,菲迪莉娅才低低地说:“真的是镜像翻转……”
“哦,姑娘们!”温德尔那张常年颓靡的脸突然露出振奋的神色,他用力张开双手,“既然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就算再荒诞、再离奇,那也是事实,对不对?”
菲迪莉娅叹了口气,“那么,首先,我们需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押回来的。”
“对。”温德尔摩挲着下巴,“艾维特肯定知道,我可以问——”
麦雅突然说:“内应。”
温德尔和菲迪莉娅同时转过来看她。
“按联军的风格,保密最大的可能性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内应。”麦雅望着绑在椅子上的俘虏,说:“以我的了解,大概是一个或者两个投靠联盟的光耀骑士。学院不可能要求联军公布细节。”
温德尔若有所思,“……不管是不是光耀骑士,在光耀大陆也不可能施展巫术。联盟的话……可以回溯看看……不过如果真有人发现能镜像翻转的巫术的话,他现在肯定比议长还著名。”
“我倾向于不是巫术,即使大陆东部的混乱之地确实有很多未知的东西。”菲迪莉娅插了进来,“以我的手套为例,想用把右手套变成左手套,只能先拆成丝,再按左手套的样子重新编织一遍,巫术当然可以轻易做到这一点。但是显然我们没法这么对一个活人,也没法让镜子里的东西走出来,这不符合守恒原理。”
那么,还剩下的另一种可能就是——
“环球旅行。”麦雅说:“排除巫术之后,他身上最特殊的一点就是经历了一次完整的环球旅行。”
温德尔立刻指出:“不能叫环‘球’旅行,没有哪个球有这种能把人镜像翻转的奇妙性质。”
……
三个人在实验室里兴致盎然地讨论到了第二天凌晨。
“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最后温德尔伸着懒腰,目光在麦雅和菲迪莉娅身上依次扫过,“我最近要好好放松放松,三月一号就要开会讨论再版的事了,在那之后,我大概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你们谁想研究这个右心人?”
在没搞清楚原理的情况下,其实也没有什么能仔细研究的,只是采集整理一下数据而已,温德尔等若是主动让出这一份成果。
菲迪莉娅立刻说:“我最近要准备晋升五阶。”
对于巫师,尤其是高阶巫师来说,晋阶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失败率和死亡率非常高的事,因此温德尔的目光立刻就落到了麦雅身上。
做一些测量和整理工作而已,麦雅想着,这应该耗费不了她多少时间,于是答应了下来。
.
一月十二日的时候,麦雅正式完成了她关于右心人的文章。
她读取了叛逃巫师的记忆,确认他在帝国的时候身体依然是正常的,由此断言正是从帝国到联盟的这段旅程导致了镜像翻转。
她在结论里写道:“我还原了这段旅程中施加在右心人身上的所有巫术,没有任何单独一种巫术或者巫术组合能造成此效果,因此这种镜像翻转应当是这段路程本身造成的。在以往的资料中,还未发现哪种几何结构有这样的性质。”
把这篇文章寄给一家相关期刊之后,麦雅就把这事放到了脑后,继续她的祭祀研究——各类期刊是巫师之间学术交流的主要方式,而她的文章一般不会被拒绝。
……
夜城摩南。
路过《阿娜斯塔西娅的礼物》编辑部的时候,艾维特本来是不想进去打招呼的,只是想起导师交代过,即使是出了名之后也要待人和善,这才拿出谦和有礼的笑容走了进去。
现在是上班时间,编辑们正在整理上周的投稿,羊皮纸乱糟糟地堆在桌上。
“早上好。”艾维特微笑着说,虽然觉得这句话在极夜之地没有任何意义。
几个编辑立刻站起来,向他说着奉承的话,这让艾维特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时候他注意到,还有一个编辑依然坐在角落里。
“哦,巴洛编辑,”艾维特向他走过去,因为心情好,很乐意完成导师“待人和善”的要求,“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艾维特先生。”巴洛低下头,颤抖着手从投稿文件中拿出来一份给艾维特,低下头不敢看他,“你大概会愿意……看一下这个。”
艾维特微笑着接了过来,“发现了有潜力的小家伙?”
那篇文章不长,艾维特才看了一段,面色就陡然难看了下来;等他看完,连剩下几个编辑都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
艾维特面无表情地把几张羊皮纸递了回去。
m.spectre,那位重新命名了恐惧巫术的黑巫师,提出了一个足以让他进不了《秘法与世界真实概述》、甚至陆球理论无处立足的证据。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巴洛编辑。”艾维特弯下腰,附在巴洛耳边,非常轻地说:“帮我把这篇文章压下来,至于作者,你不用担心——据我所知,她在去年十月份违反过公约,我还来得及让联军更改对她的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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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阿娜斯塔西娅,一位大数学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