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过道内,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李魏西被两人押解着,带到了季青阳的房间里。
刚一进门,便看见李燕如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怀中的短剑不见了踪影。
他想开口说话,然而还未出声,便见一截短剑兜头盖脸的砸过来,他不敢动,剑刃划过额头,很快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李魏西,你好大的胆子!”
季青阳声色俱厉。
“竟然敢伪造我的剑?真当我分不出来真假吗!”
李魏西看向一旁的李燕如,见他面色冷凝,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于是也抿了唇,不说话,只是面上却是一脸倔强。
季青阳显然是气了狠了,一双眼冷冰冰的像是看着死人一般,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
半晌,他勾起嘴角僵硬的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的李燕如。
“续剑,把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遍,要如何处置你弟弟。”
“若是按照规矩,应当处死,”李燕如面色不变,“只是他犯下如此重罪,忤逆了您,还连累了在下,在下认为,应当入水牢。”
李魏西听罢立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入水牢可不仅仅是在里面关着这么简单,需得双手高缚于木桩上,只得以脚尖点地,时间久了不仅小腿肌肉会痉挛,连手腕都能勒的血肉模糊。
加之有地下泉水定期涨落,水位最高时能漫过口鼻,最低时也能浸没膝盖,可偏偏它的时间经过精确测定,在犯人即将窒息时便会逐渐回落,并不会将人彻底淹死。
如此反复,犯人虽然活着,可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季青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李燕如,你亲自将他压入牢中。”
“是。”
李燕如沉声道,起身一把扯过李魏西,动作相当粗暴,带着他往外走,却在到门口时身形一顿。
季青阳轻抚着手中短剑,声音不大也不小。
“此剑名为初十,是我在十六岁时为江城所铸,此剑不利对敌,但却是一柄礼器,象征着君子之德、高士之义,正面刻着浩然,反面刻着持心,这柄剑的主人,必是宽厚忠诚、心存正气之人。“
“李燕如,你不配。”
季青阳淡淡道,扬手将剩下的短剑给掷了出去。
没有扔到李燕如,剑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沉闷一声响。
这不是一柄好剑,声音沉闷涩然,虽然外表相似,但却一击即碎。
“既然费尽心思想要这柄剑,就把这假货拾去,我命人将它修补好,好让你日日佩戴,全了这‘续剑’的名号。”
李魏西的脸色瞬间变的极其难看,他上前一步,却被李燕如侧身拦住。
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李魏西伸手想要拽他,却被他轻柔的拂了开去。
李燕如高大的身躯团在了一起,他单膝下跪,将那两截断剑捡了起来。
低声道:“谢公子。”
李魏西是被李燕如轻手绑上柱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形容干瘦的小老头,在一旁指指点点。
“你绑的高了,这样的话时间久了手会脱臼,而且,水也淹不到口鼻,诶,诶,又低了,诶呀,算了,我来吧。”
小老头索性上前,一把将李燕如挤了开去,然后扯住李魏西手腕上的绳子,猛的一抽,又紧紧绕了几圈,几乎要嵌进肉里。
“来来来,这儿也绑紧一点。”
小老头换了个方向,拿了根凳子踩了上去,口中絮絮叨叨,“我说小李啊,你打那柄剑的主意干什么,那可是江城的剑啊,公子又是自小就学铸剑的人,剑被换了他会看不出来?”
“江城是谁,何德何能?”
“江城是……”
“陈老,你跟他废这么多话干嘛?”
李燕如显得有点不耐烦。
“诶呀,都是要死的人了,说说也没什么嘛。”
陈跃打上了最后一个结,走到李魏西身前,笑呵呵的看着他。
“江城是公子身边的内侍,自小陪伴他一起长大。”
“深明大义,宽厚忠诚?”
李魏西嘴角显出一抹嘲讽来,打从心底不相信同季青阳这种人待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货色。
谁料陈跃却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这八个字一点没说错,若他不是这种人,当年也不会毅然决然的就背叛公子了。”
“其实公子早年间并没有那么偏激,不过是因为江城的背叛,叫他眼里越发容不得沙子了。”
李魏西还想在问,却见陈跃走着李燕如的肩走了出去。
“燕如啊,看在平日我同你交情不错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按照公子如今的脾气李魏西一定难逃一死,若你实在心疼你弟弟,不若早早给他一剂毒药,免得他最后受尽折磨。”
“这种人,轻轻松松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李燕如淡淡道。
陈跃忍不住摇了摇头。
“公子现在已经不信任你了,你做再多的也没用。”
陈跃停了下来,十分认真的道:“你也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公子虽然不良于行,但是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五魁里面,除了剑魁之外,其他人的本事都是公子教的,我虽然之前就已经对机关术有点研究,不过真正到达精通的地步,最后还是靠了公子。”
“多谢陈老提点,只不过现在李魏西的死活,已经与我无关了。”
李燕如抱拳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路后,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
季青阳未必不知道他真正的心思,不过他这么做,一来向季青阳表了忠心,二来这种亲手推弟弟入火坑的行为的确取悦了他——季青阳乐的看他们兄弟二人彼此残杀、又彼此痛苦。
不过现在李魏西虽然免于一死,但是并不代表他真的不会死。
水牢岂是常人能待的?
李魏西死了,这出兄弟相残的戏季青阳便也看够了。
李燕如微微咬住了下唇,越走越快,石壁上的窗户都亮着暖黄的灯光。
他遥遥看向二楼。
左手第三间,是楚留香的房间。
……
半个时辰后,一封信突然出现在了楚留香的房间。
在场的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可追出去时,却只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残影,两三下便不见了踪影。
虞泽同楚留香对视一眼,转身敲开了顾惜朝的门。
于是一刻钟后,不大的房间内再次集齐了四人,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纪锵。
纪锵不懂自己明明已经坦白从宽了,为什么得到的还是这种待遇。
面前的四人围成了一圈,他伸长了脖子,可却什么都没看到,反倒是重心不稳,跌倒了地上。
信封里的纸张厚厚一沓,打开来后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之中写下的。
“木魁陈跃,擅长机关,看管地下水牢,无怅阁里的诸多机关暗道均由他设计建造。”
读到这儿虞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屋顶,总觉的那儿也会突然开四个口子,然后刷刷刷往下倒沙子。
“花魁绮媚,五魁之首,协助季青阳处理无怅阁大小事务,书魁姚青,掌情报……还有剑魁、酒魁……这些都是无怅阁的人员资料,还有一些暗道密室。”
顾惜朝略略翻看了下,紧接着纸张的动作一顿,从里面抽出一张地图来。
“你们看,这是水牢的地形图。”
“他要我们救出李魏西。”
楚留香从地上捡起了一张小纸条。
——那是原本在地图间夹着的,刚刚顾惜朝翻看地图的时候没注意落到了地上。
上面不过寥寥数语,但每一个字都是墨透纸背,那个“救”字写的尤其的大,墨几乎要将纸张给弄破,显然写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楚留香见罢叹了一口气,大致猜到了写这封信的人是谁。
李魏西肯定是要救的,楚留香他们正愁没有帮手,李燕如送来的这封信简直是雪中送炭。
不过如何救,何时救,却还要好好商量一下。
楚留香刚要开口,却见顾惜朝眉头紧锁,不断的翻着那一沓纸张。
“你在找什么?”
“纸少了一张。”
顾惜朝蹙眉道。
“你看错了吧。”
一旁的戚少商低声道,声音滞涩。
“没有看错,我拿到的时候数了数,应该有十六张,可是这里只有……”
顾惜朝不说话了,突然转头看向戚少商,伸出手。
“给我。”
戚少商的脸色极其难看,李燕如要找他们帮忙诚意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只是这张纸上的内容他着实不想让顾惜朝看到。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顾公子向来聪明的很,谨慎的很。
戚少商瞒不过顾惜朝,也拒绝不了顾惜朝。
所以他同顾惜朝僵持了一会儿,缓缓的,缓缓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来,被顾惜朝一把抢过。
“惜朝……”
戚少商看着他,低声道。
顾惜朝的神情凝固住了,半晌,他冷笑一声,一把将那张纸甩到桌上。
“攻心为上,若我早些遇到他,想必能同这无怅阁阁主成莫逆之交。”
虞泽拿过那张纸。
却见其上赫然写着——挖坟掘尸,并请戚债主一观。
这掘的,自然是当年死于顾惜朝手下连云寨的那些人的尸体。
虞泽不说话了,看着一旁的顾惜朝。
顾惜朝抿紧了嘴。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儿,连云寨的事,若是重来一遍他还会这么干,因为当初他走投无路,任何能向上攀爬的藤蔓都要死死拽住。
所以他不后悔,包括他初任太傅,连云寨的人来寻仇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手软。
可偏偏这封信,偏偏在这个人面前。
顾惜朝侧头看了眼一旁的戚少商,突然有点烦躁起来。
当初就不应该救他。
可是这个想法一出,他便犹豫了一下。
于是顾惜朝更烦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考试,专心复习,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