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氿是当时镇子里最有名的酒商,八进的宅子,日进斗金,管事酿酒的工人就有数百人,更别说他名下的酒楼了,那更是遍地开花。“
“但是具澄观所说,当年高小满和成曦到镇子里开铺子后,他家的酒楼便不再是最热闹的那个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
“高小满的铺子很小,基本上只是一个门面,每日产出的酒有限,而且高小满因为性子孤僻也不喜欢见人,但凡售酒之事都是成曦在忙,无论是环境、服务比起曾氿的酒楼不知要差到哪里去,可是即便如此,他家的酒还是每日都供不应求。”
“不过因为每日酿的酒有限,所以卖出去的也少,曾氿的酒楼仍旧日进斗金,顾客盈门,但是高小满虽然没有得利,但却得了名,若有外来之人问起:这儿哪家的酒最好?当地人必然会说高小满,接着才会跟上一句:若是高小满家的酒没了,曾员外家的也是不错的。”
“但是那两人成了结拜兄弟。”
虞泽接道,他刚才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是啊,曾氿同高小满结拜,曾氿出地方,高小满出酒方,自此两个人的名字就被连在了一起,但是当高小满死后一年,曾氿不仅娶了成曦,还平白得了高小满当年留下的无数酒方,坊间有人赞他仁义,照顾兄弟遗留的产业和孤寡一人的成曦,但是也有人传言,说他正是因为嫉妒高小满才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虞泽闻言勾起了嘴角,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在玄水楼待了这么些年,早见惯了各类恩怨。
高小满所经历的,不过是虞泽所见过的诸多悲欢中的小小一类罢了。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有些为利,有些为名。
但追根究底不过是为了一个欲字罢了。
所以虞泽神情淡淡的,抛出了一个问题。
“楚留香,你觉得曾氿当年和高小满结拜时,到底有几分真心?”
“至多六七分,至少三四分,两人早些时候,总归是有点情义在的。”
楚留香总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
虞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依我看,一分也无。”
楚留香皱了皱眉,不说话,只转过头,看着远处在房间内和澄观玩耍的小七。
澄观不敢出门,那金灿灿、暖融融的阳光,在他眼里也许与那也高涨的金红火苗有些许相似之处,总之他对阳光有点抗拒。
只是在昏暗的屋内同小七摘野花的花瓣玩。
偶尔风拂绿柳漏了点阳光进去,照到他眼底,暖棕色的眼眸,琥珀一般。
看到这幅场面,很容易会让人想到——若是他没疯,此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楚留香叹了口气。
他心中未必没有猜想过,曾氿是否从一开始就抱着目的接近。
只是这个猜测太过残酷,叫人不敢深想。
但是虞泽却没有丝毫顾虑,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高小满在认识曾氿的一年后就死了,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在两人的酒楼初具规模,曾氿几乎知道了全部酒方之后——要我说,曾氿还是太着急了,但是我更好奇的是,高小满究竟为什么没有死。”
“在万安寺大火之后,曾氿在一天夜里惹了街边的小混混,被人乱棍打死,而在不久之后,成曦也被人发现撞死在了她曾经和高小满一起住的院子里。假设除了万安寺,这些都跟高小满有关,但是他作为一个小小的酿酒师、曾经街边的小乞儿,是怎么做到做完这一切后时至今日都没被人发现的?“
“有人帮他。”
楚留香沉声道,他想起了澄观所说的,茫茫火海中,那个将数条人命向扔垃圾一样扔进火海的人。
“可他哪儿学来的制毒”
虞泽有点好奇。
明明已经解开了一个谜团,可是之后还有更大的谜团在等着他们。
不过虞泽并不着急,他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一切。
于是他又问道:“你知道高小满长什么样吗?”
“我没见过,”楚留香摇了摇头,“但是我听麝月楼的姑娘说,他是一个身高中等,不胖不瘦,长得并不出众的男人,他不常笑,也不爱说话,国字脸、杏眼,鬓边有几缕白发,思索时总爱用手摩挲腰边系着的平安符。”
“听起来是个痴情的人,”虞泽随手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抬手摘了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那护身符应当是成曦送给他的。\"
\"虽说报仇这件事无可厚非,可是他为什么非要牵扯到造反这件事来呢?“
“人总得要找个理由活下去吧?”
虞泽笑笑,把叶子置于嘴边,用力的吹去,却发出了几声疑似放屁的声音。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接过虞泽手中的叶子,笑道:“哪有用柳树叶吹的。“
“那用什么叶子?”
楚留香不语,只是把那片叶子置于唇间,脸颊鼓了鼓,可是并没有声音发出。
虞泽眯眼。
“楚留香,我觉得你在占我便宜。”
随后又极其认真的说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先不说我不觉的你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人暗算了,也不说我会蠢到连真正的杀人凶手都看不出来,单单说找对象这件事——我像是那么见一个爱一个的吗?”
虞泽左眼写着“蠢货”,右眼写着“鄙视”。
加起来就是“楚留香你个蠢货把自己看轻也就算了了,还不信任我”。
楚留香笑笑,不说话。
他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虞泽的那个猜测更是一秒都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
楚留香真正担心的是——若是哪天他死出事了,虞泽会不会变成高小满那个样子。
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了,虞泽似乎有点自毁的倾向。
他一面努力习武接单,天南海北的找杀他父母的凶手,一面又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哪怕是即将伤重不治,也是一脸混不吝的样子。
像是期待着,自己哪一天能死在别人的刀下。
——这一点连虞泽自己都没有发现。
但是楚留香总觉得,虞泽之所以做杀手,未必单单只是因为他适合。
还因为这一行过于危险,危险到一不小心——就会轻易殒命。
但是因为父母的死,他一直在生与死之间纠结徘徊。
就如同在屋内上吊。
粗糙的绳子已经在他的脖颈间勒出了红痕,背负的血海深仇却如同脚下的凳子一般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但也摇摇欲坠,只消一脚便可被踢到一边。
本来虞泽已经在将凳子踢翻的边缘,可是楚留香的到来让那梁上的白绫松了些许。
但是楚留香并不满足与此,他想把那根绳子剪断,将虞泽轻轻抱到地上,接着一脚踹开那根凳子。
然后。
把一朵花戴在他鬓边。
那朵花必然是丛林间最美最好闻的那一朵。
满载着阳光雨露、林间微风。
想到这儿,楚留香突然起身将他推出了树荫之下。
猝不及防阳光兜头洒下,虞泽下意识的眯起眼,然后下一刻就费尽的转过身去,想要去挠楚留香腰眼——他想法很简单,江芙既然会怕,那楚留香没准儿也会。
但是他忘了,作为一个伤员,他现在是没有自主权的。
楚留香闪身躲开,成心逗虞泽在他面前绕了一圈后,便再度推上了轮椅。
把轮椅当成小车推,在院子里来回转着。
虞泽现在不想要轮椅了。
他突然有点心疼起无情来。
会不会无情也会向他这样被当做玩具玩?
事实上当然不会,在神侯府,除了诸葛正我,其他人都没有这个胆子——当然偶尔脑子抽了追命不算——诸葛正我也没有这么幼稚。
但是在这儿,在场的除了小七和澄观外,各个都敢对他下手。
肆无忌惮的那种。
尤其是楚留香。
格外的肆无忌惮。
但是虞泽不知道这点,本着天下间还有人跟我一样惨的心思,他莫名的认命了。
甚至还觉得迎面吹来的风挺舒服。
楚留香见状慢了下来,凑到他耳边,然后被虞泽嫌弃的推开。
“你离我耳朵远点!”
“好。”
楚留香垂眸盯着他的耳朵,笑着应道。
眼睛弯弯的。
紧接着他顿了顿,又问:“你晕船吗?”
“不知道……应该不吧……”
“怎么了?”
虞泽扭头,盯着楚留香近在咫尺的脸,心中“啧”了一声。
然后一口咬上了他的耳朵,牙齿还磨了磨。
楚留香“嘶”了一声,没反应。
虞泽略带失望的松开了嘴,看他的耳朵上并无血丝,拿袖子凑上去擦了擦,然后头一扭,看向路边的一束野花。
楚留香把他的头扭回来,无奈的笑笑。
“这件事情完了之后,你若是有时间,要不要去我的船上?”
“有螃蟹吗?”
虞泽眉毛一挑。
“有。”
“有大黄鱼吗?”
“有。”
“有花甲对虾佛手螺吗?“
“……”
佛手螺一般长在礁石缝隙里,海里可捕不到,而且佛手螺冬季最为肥美。
现在么……还不是季节……
楚留香看着虞泽,斩钉截铁。
“有!”
“那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人已经开始构思蜜月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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