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虞若送回温思灵那里,陆昭站在小区楼下没动。
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发现里面是空的，于是问杨明要了根烟。
路边一排排暗黄色的灯光打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莫名有些寂寥。
他咬住嘴里的烟,凑上打火机,点燃。
外套的袖口上残留着一块暗红色的酒渍,他垂眸看了一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想把她留在身边，继续抱紧她。
想在她含着哭腔告诉自己她委屈的时候，亲吻她，安抚她，把她揉进怀里。
他清楚自己这样迟早有一天会把虞若拉进这趟浑水里。
可是他真的再也不想让她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了。
陆昭缓缓吐出一口烟,白雾贴着侧脸消散在空气中,看不清表情。
瞥见他鲜有表露出来的负面情绪,杨明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等着,什么话也没敢问。
一支烟的功夫,陆昭打开车门,转身上车。
杨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发动起车，“回公馆吗？”
远处的路灯晕染成模糊的一片，稀疏落在他的脸上。
陆昭眉眼间透露着难掩的疲惫,淡声道,“去城郊。”
—
夜晚的城郊安静的过分,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
整间别墅空荡荡的，大厅里摆了几件颜色沉重的木制家具，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上次因为启文收购的事情，父子俩见面又是不欢而散。
这次看到他,陆修诚十分罕见地没有和他针锋相对，而是拉开面前的木椅，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陆修诚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陆昭淡淡地“嗯”了声，却站在原地，连茶杯都没有接过。
今天的庆功宴，他原本就打算提前离开。
上午的时候他接到了陆修诚秘书室打来的电话，晚上要和他见一面。
陆修诚知道单独约他见面很难，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公司或者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他不会委托秘书室以公司的名义来联系他。
而且这段时间，陆垣正好和冯思微在沪川。
需要避开这两个人的谈话，陆昭隐约能猜到是什么。
陆修诚掩唇轻咳了声，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是老毛病，但是最近确实一天不如一天。”
陆修诚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所以想让你回到陆氏。”
听到这话，陆昭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修诚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在青禾的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陆垣这孩子太过心急，沐青放在他手里都状况百出，我没法放心的把陆氏交给他。”
他沉默了几秒，又接着说：“这么多年你和我赌气，我也能理解，可你毕竟是……”
“可我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
陆昭抬眸看他，突然开口，“但陆垣不是。”
话音一落，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安静地一坐一立。
房间里暖风开的很大，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陆修诚缓缓抬起头，看着陆昭，没说话。
陆昭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淡声道：“大概是七年前，你把我放进沐青的时候。”
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他和陆修诚很像。
对于陆修诚而言，从那一刻起，冯思微和陆垣就是两个背叛者。
所以就算他不动手，总有一天陆修诚也会亲自动手。
有时候他也觉得这件事情挺讽刺的。
陆修诚背叛了谢青亦，到头来又被冯思微所背叛。
更像是一种因果报应。
过了很久，陆修诚开口，“所以你想怎么做？”
“不是我想怎么做，是你想怎么做。”
陆昭看着他，“把我当成到刀子，替你斩断他们的后路，而整个过程中你都能甩得一干二净。”
陆修诚叹了口气，“当年你妈妈的事情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恨我怨我，可我也在想办法弥补。”
相同的话听了太多遍，以至于现在再听起来，残留的情绪只剩下麻木。
哪来那么多怨恨。
至少恨意是建立在拥有感情的基础上。
陆昭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刀。”
他扯着嘴角轻笑了声，“只不过最后会不会捅到你身上，我说不准。”
—
陆昭一刻都不想在那里久留，和陆修诚短暂地见过一面之后，就离开了别墅。
晚上路况平稳，他闭上眼睛，却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半晌，他拿起手机，给虞若发了条消息。
[晚上你喝了不少酒，记得喝点蜂蜜水。]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
虞若只回了一个字：[哦。]
陆昭目光落在屏幕上，抬手抚上眉心，冷不丁地开口问了杨明一句。
“你有女朋友吗？”
平时除了工作，陆昭几乎不会和他谈论这种私人话题，他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立马反应过来。
“有的，在一起三年了。”他又补充道，“明年就准备结婚了。”
“怎么追的？”
“……”
“我和她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之后感觉还不错，之后就经常约着出来，见了几次自然而然的在一起。”杨明想了下，“要说追的话，这种程度也算不上吧。”
的确算不上。
顾炎和江林那两个人又完全不能指望。
想到这里，陆昭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你开车吧。”
他倚靠在后座里，动动手指，又发了一条过去。
陆昭：[明天晚上有空吗？]
虞若：[没有。]
陆昭：[那后天？]
虞若：[没有。]
没等他回复，对面又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虞若：[大后天也没有，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应该都没有。]
虞若：[你死心吧陆叔叔。]
虞若：[四十岁之后你也不会脱单的。]
“……”
噼里啪啦地回了一堆过去，虞若神清气爽地把手机丢到一旁，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温思灵捧着两杯蜂蜜水从厨房里走出来，拍到桌子上。
“你今天不是庆功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虞若顺手捞过一杯，小口喝着，“也就是和美术馆的人聊聊天，我提前走了。”
温思灵把另一杯水捧在手里，在她身旁坐下，“见到陆昭了？”
听到这个名字，虞若含糊地“唔”了一声。
温思灵点点头，“他送你回来的？”
“不是。”虞若下意识否认。
想到温思灵的车还停在公馆没有开回来，她摸了下鼻尖，“不好找代驾，我直接搭了同事的便车。”
“嗯，便车。”
温思灵仰脖把手里的蜂蜜水一股脑干了，然后转过头来，脸上逐渐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
虞若警惕：“你干嘛？”
温思灵挑眉，学着她的动作摸了摸鼻子，“你自己应该不知道吧，每次撒谎都会做的动作。”
“……”
她忍不住想起来晚上发生的事情，浑身的血液开始往脸上涌。
温思灵眯起眼睛，“不就撒个谎，你脸红什么？”
“瞎说什么，我哪脸红了！”
看着温思灵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虞若伸手捞过抱枕丢到她身上，“你还笑！”
两人在客厅里闹腾了一会儿，虞若回到房间，关上灯。
身体里的酒精已经醒了大半，可是思绪仍旧混乱。
安静的房间里，她耳边反反复复萦绕着陆昭说过的那些话。
虞若清楚的知道，陆昭是认真的。
可她喜欢了这么久，真当走到了这一步却又觉得极度不安，反而开始患得患失。
她担心万一哪一天她真的和陆昭在一起了。
陆昭还会像从前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
她始终没法了解到这个人，始终没法走近他的生活。
到最后，一定又会演变成一个痛苦的过程。
她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
—
那天之后，虞若不就是陪温思灵待在咖啡厅就是窝在房间里不出门，好像是在强迫自己用这些事情把原本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填满。
和陆昭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
她和温思灵偶尔会去江林的摩托俱乐部玩一玩，陆昭也偶尔会出现在那里。
只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不会再刻意说一些话或者再强调追她这件事了。
他好像在等她。
就这么过了几天，温思灵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敲响了虞若房间的门。
下午三点，外面阳光最明亮的时候，房间里却昏暗一片。
虞若穿着宽大的t恤，光着脚打开房门，似乎是一夜没睡，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温思灵扯过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客厅。
“想吃什么？”
温思灵打开冰箱看了一眼，“算了，还是点外卖吧。”
虞若无精打采地摇头，“我不饿。”
“你还不饿！昨晚从咖啡厅回来你就说不饿，这都一天过去了你连点东西都没吃过，你是准备升仙了吗？”
虞若目光直直地落在地面一点，突然沉默了下来。
温思灵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去厨房倒了半杯温水递给她，表情有些无奈，“阿若。”
“我不想看你不开心。”
她知道虞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即便有负面情绪，她也总会很快的自我消化，很少像最近这样，全都憋在心里。
玻璃杯温热的触感一点点浸透掌心，虞若正在盯着杯子出神，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说他喜欢我。”
她眼睫轻颤，鼻腔忍不住又泛上一股酸意，“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温思灵坐到她旁边，闭了闭眼睛，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
“既然这次是他说喜欢你，主动权已经交到你的手里了，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那就直接跟他摊牌，把你的顾虑告诉他。”
“不管怎么样，总需要有个结果吧。”
温思灵看着她，又继续说：“不然你们这样下去准备耗多久？”
温思灵的话像是一根无法忽略的刺梗在喉咙。
虞若无数次想要鼓起勇气找陆昭再谈一谈，可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临近年关，咖啡厅的装修也接近尾声。
趁着闭关日，虞若去了趟美术馆，和董池对接完展厅的事情，她没久留。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雪。
虞若站在玻璃门前，撑开出门前温思灵随手塞给她的伞。
轻飘飘地雪片被大片阴影遮盖，她抬头看了眼，才发现这是一把双人伞。
是上次下雪陆昭送她回家留下的那把。
伞柄似乎还停留着他掌心残留下的温热，压在心底的情绪在一瞬间翻涌起来。
她耳边不断回荡起温思灵说过的话。
虞若抿着唇，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陆昭发了条消息。
[今晚有空吗？]
我好像有点想见你。
短短几个字。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她掌心居然覆上了一层薄汗。
虞若把手机放进包里，拢了拢围巾，继续往前走着。
刚走出美术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停在她面前。
车窗的玻璃的全黑，从外面几乎看不到里面。
虞若脚步一顿，警惕地向后退了小半步。
直到车窗缓缓摇下，她看着后座有些面熟的男人，目光微怔。
“虞若，好久不见。”
男人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道弧线，望着她，“还记得我吗？”
虞若眯起眼睛，飞快地回忆着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几乎是在那两个字浮现在她脑海的同时，男人也跟着开了口。
“我是陆垣。”
作者有话要说： 陆叔叔，限你三分钟之内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