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眼神冷漠得让人心里一缩。
时间久了不见，虞若差点都忘记他原本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冷漠，薄情,随心所欲。
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烦人的小孩,心情好的时候逗弄两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拒之门外。
从小到大,虞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卑微过。
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像第一次来他家里的时候一样，二话不说直接跑出去。
管他什么喜欢不喜欢，她不会受这种气。
可是现在，虞若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心疼他多一点。
她在想,如果现在她年纪和陆昭相仿,能在各个方面给予他帮助。
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坐在他身旁,安静地听他倾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堵在嗓子里欲言又止的话,她不但没有立场去说,连她心里那点情绪似乎要深深地藏在心底。
虞若忍着眼泪，手指攥紧又松开，最后带着哭腔说：“我睡不着……”
“题太难了我做不出来，开学要交作业的……”
她泪水一个劲地贴着脸颊往下滚,崩溃似的闭上眼睛,嘟哝不清地重复：“我根本做不出来……呜……”
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让人心忍不住揪在一起。
房间里安静而空荡。
陆昭伸手摸上烟盒,捏了一根出来，咬在嘴里，没点。
沉默半晌，他把烟丢到桌子上,下颌骨微动，叹了口气。
小姑娘藏不住的心思就像被装在完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她自以为密不透风，实际却无所遁形。
陆昭直起腰，唇角松了松，“课本呢？”
虞若抬头，眼神有些朦胧：“啊？”
陆昭：“不是有题不会码，拿过来。”
虞若讶异，脱口而出，“你会做？”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瞧不起人，犹豫着解释道：“是奥数题，这么久了你应该都不会了吧。”
陆昭歪着头，觉得好笑，“我是k大毕业的。”
“哦。”
全国前三的大学毕业也不一定还记得住高一的奥数题吧。
虞若在心里偷偷嘀咕。
她转身走进放房间，拎了本习题册放到他面前，用手指了一道大题，“这个。”
陆昭随手拿了支笔，单手支着下巴，瞥了眼她的习题册，懒懒地开口：“考第一名的小鬼，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虞若吸了吸鼻子，凑过去跟着看了一眼，小声说：“哪里简单了。”
面对面的距离有些近，她微微抬头。
两个人的目光撞上，又错开。
陆昭盯着她看了一会，说：“把眼泪擦干净。”
“坐过来。”他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好好听着。”
他逐字看过题目，然后拿起铅笔在旁边潦草地写下一小串公式，边写边低声跟她讲解着。
出乎意料的是，陆昭不但会，而且讲题的思路甚至比老师的还要清晰。
本该要认真听着他讲题，虞若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落在他的侧脸。
尽管他看上去有些疲倦，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青色，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心跳加速。
见她走神，陆昭用笔敲了敲桌子，“看这儿。”
虞若慌忙地收回视线，“我看着呢。”
陆昭顺带着给她讲了讲后面几道的答题思路，大概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这几道习题统统消化了。
他抬头看了眼时间，嗓音带着被酒精浸润过的微沙。
“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
—
虞若躺到床上，酝酿了半天的睡意，却因为精神太久，有些睡不着。
她裹着被子坐起来，轻轻拉开床头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个灰色的小盒。
是陆昭上次留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条款式非常简单的银链，下面垂着一个小太阳的吊坠。
虞若伸出手指在吊坠上面点了点，莫名想起温思灵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事情啊。”
她想象了一下。
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因为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想法居然是。
陆昭绝对不会喜欢她。
在他忙着工作忙着四处谈生意的时候，她的烦恼却只是功课作业应付老师这种事情。
年龄上的差距好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是抛开年纪，陆昭就会喜欢自己了吗？
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一个各方面都能和他相匹配优秀的人。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是像她这样叛逆又麻烦的累赘。
他说的没错，什么年纪有什么年纪该做的事。
至少也要等她长大，变得足够优秀，能够跟上他的步伐的时候。
才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
—
新学期开始。
虞若整个人的状态像打了鸡血一样，再也没有迟到翘课。
连着几次考试就没从第一名掉下来过，中间还出去参加了两个省级的油画大赛。
陆昭好像也因为工作的原因常驻新城，很少回来。
这中间和他见面的次数，几乎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转眼间，窗外的郁郁葱葱逐渐被秋风吹散，落成一地黄叶。
高二的寒假，虞若跟着高忆去了美国过新年。
近乎一年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没有交集，还是因为那些情感已经被自己藏在心里。
虞若好像已经不会再去刻意想起这个人了。
和温思灵的聊天记录里面，也逐渐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
因为相比短暂不能相见的遗憾，她有了更加长远的目标。
高二下学期，学校的课业逐渐变得繁重。
班长抱着一堆试卷进到教室的时候，整个教室哀嚎一片。
“还让不让人活了，这才高二啊！”
方宇两条腿蹬了蹬，伸手拍拍虞若，“今天的物理随堂你做完了吗？”
虞若从书本里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这么简单的题你也要抄？”
方宇：“……”
在前排分完卷子，班长对着虞若招了招手，“虞若，老班找你。”
“卧槽老班找你干嘛！不会是发现我昨天抄了你的周报吧……”
“要是发现了。”
虞若合上课本站起来，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说是方宇逼着我给的答案，我不给他就打我。”
方宇：“……”
二楼办公室，谈雪晴正坐在里面批改试卷。
见她进来，谈雪晴放下手里的笔，从手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沓资料，放在面前。
“叫你来主要是想跟说说交换生的事。”
嘉明在美国有一个合作的美术院校，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放出几个交换生的名额过来。
往届的交换生里面，有不少优秀的学生直接以此为契机选择留学，考进当地有名的高校，
恰巧虞若学习成绩优异也获得过不少奖项，而且母亲又在美国，谈雪晴觉得她是最好的人选。
“你先回去自己考虑一下，之后我也会联系你家长那边商量一下，不过最后还是要看校领导的决定。”
看她表情不太好，谈雪晴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落选，安慰道：“不要担心，按照你的成绩，基本是稳的。”
当晚，高忆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虞若看着手里的报名表，想都没想，说：“我不去。”
高忆没想到她会拒绝，耐下性子劝说她。
“按照你的成绩之后继续待在江城就是在浪费你知道吗？而且你未来要是走美术方向的话，还是到妈妈这里来比较好。”
“如果你只是为了和我对着干，这完全没必要，因为错失的是你自己的前途，你现在已经十七岁，不再是以前那种不懂事的年纪了。”
听到她半天没有动静，高忆也失了耐心。
“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个月我去江城接你。”
对面直接挂断了电话，虞若垂着眼睛，慢吞吞地放下手机。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重要。
从小到大她的梦想就是可以变成一个画家，拥有自己的展厅，办上一场属于自己的画展。
这是一个让她可以距离梦想更进一步的机会。
然而可笑的是在自己的前途与江城之间，她居然对后者的留恋更多。
虞若看着脖口的项链吊坠，突然鼻尖一酸。
那些在胸口潮涨又潮退的情绪，被她压在角落无法释放。
她只能把对于这件事的挣扎，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
于是期中考试的时候，虞若干了一件惊动了整个级部的事。
她交了白卷。
然后第二天一早，她干脆关掉手机躲在家里没去上课。
虞若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洗了把脸，又重新坐在画板前。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知道逃避只是暂时的，很快班主任就会联系她的家长，高忆和虞正文都会知道这件事。
而且交换生的事情大概率也会因为这次的事情泡汤。
可是听到高忆替她决定去美国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想离开江城，不想离开陆昭。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做了就是做了，不会再有后悔的余地。
安静的房间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流动缓慢的空气像掐住她的大脑，混沌到无法思考。
迫不得已，虞若只能拼命画画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陆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开门。”
她拿着画笔的手一颤，颜料在画布上划上一道刺眼的横线。
“虞若。”
陆昭的语气有些生硬，带着藏不住怒意。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动作。
陆昭很少直接叫她的名字，这么想来，好像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虞若深吸了一口气，做好挨骂的准备，心一横打开了门。
久违的见面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还没等她开口，陆昭先问道：“为什么不去上课。”
“……”
虞若没说话。
陆昭垂着眼睫看她，像是气笑了，“年纪涨了胆子也跟着变大了？”
虞若嘴巴张了张，想解释点什么，最后捏了捏拳头。
“学校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墙上的钟表指向六点，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幕卷走，街边的路灯骤然亮起。
虞若抬手，想要打开灯。
手还没碰到开关，就听到面前的人突然开口：“小鬼，你还准备烦我到什么时候。”
客厅里昏暗一片。
虞若手停在半空中，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陆昭的时候。
和现在如出一辙的表情，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绝情的话。
——“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现在也依旧如此。
虞若忽然明白，很多东西需要靠努力才能得到。
但是这世上也有许多事情，是无论怎么努力也得不来的。
她拼命的努力着，却一遍又一遍的落空。
可是暗恋怎么会落空。
暗恋本来就是落空的。
她为之努力的所有瞬间，现在看来幼稚得像个笑话。
不过是个累赘，他想甩却甩不掉的累赘。
虞若下意识摸上胸口的项链，忍着喉间的酸意。
“我下个月就去美国了。”
她垂着头，轻声说：“这次真的会马上搬走，不会再麻烦你了。”
—
交换生的事情虽然泡汤，但是高忆之前早就在美国帮她找好了学校。
高二的课程一结束，虞若就办好手续去了美国。
临走的时候，她收到了陆昭发来的消息。
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短短八个字，虞若整整看了五分钟。
耳边响起冷冰冰的广播声，人潮逐渐往登机口涌上去，四周嘈杂一片。
她回过去两个字：谢谢。
虞若靠在机场的落地窗前，缓缓蹲下了身，两只手环住膝盖，把整张脸缩了进去。
恍惚间，宛若老电影泛黄的碎片回忆一桩桩堆积。
陆昭是那最后一棵稻草，轻轻向下一掷。
终于，所有佯装溃不成军。
虞若没再忍着声音，她闭上眼睛，崩溃般的嚎啕大哭。
该离开的总会离开，它没迟到。
她以为自己能够不拖泥带水的，很酷的和他说再见。
可是，这终究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
“你当时也是够厉害的，级部第一考试的时候居然全部交白卷，简直就是嘉明的传奇。”
温思灵盘腿坐在沙发上，扶着脸上的面膜含糊不清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不去美国的决心能有多坚决，结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听了高女士的话。”
在酒吧遇见陆昭之后，温思灵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地说起以前的事情。
虞若头枕在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听她东扯西扯，昏昏欲睡。
“啊！我差点忘了。”
温思灵把脸上的面膜撕下来，贼兮兮地笑：“你现在回国了，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的还有戏吗？”
虞若闭上眼转了个身，懒洋洋地回答，“这都过去多久了，喜欢个屁。”
温思灵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我看你是不清楚你当时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还总是神神秘秘的。”
“我差点以为你喜欢你哥。”
“……”
虞若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来，重复道：“陆昭？”
温思灵点头，“毕竟在你认识的人里面，他的颜值最具备可能性啊。”
虞若转头看她，笑了声，“你觉得可能吗？”
虽然虞若高中的时候寄宿在陆昭家里，但是在温思灵的印象里，虞若对这个人的评价一直不怎么样。
好歹算个哥哥，温思灵觉得她对人家的态度着实是太冷淡了点。
她问：“今天我们喝酒花了不少钱，你跟人家道谢了没啊？”
虞若原本想选择性的遗忘这件事，但提起来之后又不好继续装傻。
她伸手从旁边摸过手机，打开通讯录找了一圈也没有他的微信。
虞若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没删他的好友，她眉头皱了皱，抱着一丝希望点开黑名单。
果然，陆昭两个字在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
具体是哪次喝醉之后干的她已经记不清。
虞若有些心虚，连忙把他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她喉咙滚了滚，斟酌了半天，打上一行字。
[我已经到家了，今天谢谢你。]
想了想，她又在前面加了个哥哥两个字。
半晌，又觉得哥哥这两个字有些亲昵。
正在她反反复复纠结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聊天界面突然多了一个一条消息。
陆昭：[？]
虞若手一抖，手机“啪叽”一下，砸在了脸上。
她揉着鼻梁，眼睁睁地看着对面又发来了一行字。
陆昭：[把我拉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
趁着他还没来得及发过来下一条消息，赶紧再拉黑一遍。
嘻嘻。
（改了个文名，算是和隔壁别装配套了哈哈哈哈，大家不要不认识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