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江城的夜生活才刚刚苏醒。
纵然十二月的天气冷得刺骨，路边还是有不少穿着单薄的年轻男女站在门口热络地聊天。
陆昭眉梢微敛，目光有些审视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浅蓝色牛仔裤，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一张素面朝天的脸。
像是被发现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眨巴着眼睛，脸颊有些红。
仔细看，唇瓣上亮晶晶的，还泛着浅浅的粉色。
似乎是精心打扮过。
陆昭眉梢轻挑：“在家画画？”
虞若没想到陆昭真的在这里，讷讷地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和同学出来聚餐。”
陆昭看了方宇一眼，“你们两个？”
“不是！”生怕被误会，虞若连忙解释，“其他人还在里面，我们出来买点东西。”
陆昭收起手机，顺便把刚才买的烟也扔回口袋，“那为什么撒谎？”
这种语气莫名让她有种逃课出去玩被家长抓包的感觉。
虞若摸摸鼻子，眼角低垂着，声音听上去很委屈，“你说的，晚上少在外面乱逛。”
陆昭知道她又在演戏，挑眉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虞若心想，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她悄摸摸地抬头，瞄了陆昭一眼。
却刚好被抓住视线。
陆昭余光扫过站在旁边神情紧张的小男生，弯下腰，与她平视。
虽然是对着虞若，但话也是说给旁边的男生听。
“玩完了就早点回家，未成年的小鬼别老想着做学生不该做的事。”
虞若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脸腾得一下红到耳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我真的是和同学出来聚餐的！就在前面的ktv！”
“行。”
陆昭直起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信了。”
“……”
男人插着口袋站在原地，高大的身体刚好替她挡住了吹过来的风。
黑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虞若没忍住问，“你喝酒了？”
陆昭没应声，眼睛绕过她的发顶看向后方的酒吧。
酒吧门口的风铃随着玻璃门开启的动作发出声响，紧接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眼帘。
从里面走出一个穿棕色风衣的漂亮女人。
室外个位数的气温，她外套里只着一件长过小腿的连衣裙，露出半截白皙的脚踝，格外显眼。
她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圈，看到陆昭的时候唇角逐渐扬起笑意，“我正要去找你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
陆昭从口袋里摸出刚才在便利店买的那盒烟，动作熟稔地抛过去，“你先进去，外面冷。”
女人顺手接过烟，这才注意到站在他身边的虞若，了然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去。
她很少听到陆昭用那种语气说话，和平时逗她时吊儿郎当的态度完全不同。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她却又不想往那方面猜。
虞若很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垂下头，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先去买东西了，一会同学们该等急了。”
她哑着嗓子开口，然后头也没回的往便利店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到酒吧，江林正坐在吧台和顾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见他进来，话题立马转到他身上。
“哎！许冰刚才说你在外面和小妹妹说话。”他贼兮兮地凑上去，“谁啊？”
陆昭把手机放到桌上，不紧不慢地拉开椅子坐下，“虞若。”
“小鱼妹妹啊。”江林了然，忽然又觉得不对，“这么晚了她来这儿干嘛？”
“小鱼妹妹？”陆昭鼻间哼笑了声，“你什么时候和这小鬼关系这么好。”
听到这话江林神情有些得意，“毕竟不像你，我是个平易近人的大哥哥。”
酒吧里音乐有点吵，顾炎没太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虞若的名字就顺便问了句，“虞若怎么了？”
“说是和同学聚餐。”
想起刚才小孩慌张离开的背影，陆昭微微蹙眉，“但是和一个小男生在一起。”
“不会吧……早恋？”
江林整个身体转过来，“她才多大啊，你没好好问问她？”
陆昭觉得好笑，“管这种闲事干什么。”
“什么叫闲事啊。她爸妈不在，现在又寄宿在你家，你不管她谁管她？”
江林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能不能……”
这小鬼要是听话的话，现在也不会住在他家。
陆昭眼皮子动了动，听着江林在耳边一个劲喋喋不休，没说话。
他捞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半晌，给虞若发了条信息过去。
——[几点结束，送你回去？]
消息发出去半天，对方也没有回应。
小屁孩，又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陆昭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扯着嘴角轻嗤一声。
—
虞若没跟着方宇进到便利店。
她借口身体不舒服，先折了回去。
推开大厅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烟酒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虞若又合上门，转身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酒吧。
头顶明亮的灯光打下来，虞若借着玻璃的反光打量着自己。
忽然觉得现在的模样有点狼狈。
她忍不住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
长发，大波浪，长相漂亮，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两颊上还有浅浅的酒窝。
连她都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是女朋友吗？
是女朋友吧。
虽然不知道陆昭到底多少岁，但是一定比自己大很多。
有女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他经常不回家，除了忙工作，原来还要去陪女朋友。
一切好像就都解释的通了。
她缓缓蹲下，后背靠在墙面上，抱着膝盖蹲了一会儿。
面前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头顶五光十色的灯光闪烁，让人晕头转向。
手机震动的声音被阵阵音乐声覆盖。
她扫了一眼陆昭发来的消息，按下删除，又点了取消。
盯着屏幕的视线逐渐有点模糊，虞若抬起手臂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不是在陪女朋友吗，怎么还有空送她回家？
虞若缓缓站起身，转头看着酒吧的方向，低声嘟哝：“我又不是喜欢他。”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方宇几乎在她后脚进门，班长正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不知道是谁按了切歌，顿时整个包间安静下来。
他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愣住。
“你们俩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的？”
刚才里面闹腾的正欢，除了林初，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同时走出去的。
大家的表情顿时变得八卦起来。
方宇偏头看了虞若一眼，转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可乐扔到班长怀里。
“想什么呢，哥哥去便利店给你们这帮兔崽子买饮料去了。”
他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上，“顺便买了副扑克，要不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坐在靠门边的女生从袋子里扯出一包薯片抱在怀里，“土不土啊，每次都玩这个。”
“就是啊，这么个破游戏都快要玩吐了。”
方宇拆开扑克的塑封，笑了声：“那不然还是听班长唱歌？”
四周安静了一瞬。
“……”
“哎……其实这个游戏也挺好玩的。”
“可不是嘛，人多就应该玩这个。”
最倒霉的班长，连着被抽到三次，又是跳舞又是一口气喝光可乐又是被缠着问八卦，整个人叫苦不迭。
这次看到虞若手里抽中的标记牌，终于松了口气。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问。
虞若托着脑袋望着手里的牌出神，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直到林初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肩膀，才回过神。
“嗯？”她抬眼，思索片刻：“那就真心话吧。”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关于真心话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
况且虞若在嘉明也算个名人。
不光学习成绩好，长得漂亮性格也讨喜，连老师都总把她挂在嘴边夸，暗恋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连方宇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并没有和某个男生走得很近，收到告白也都礼貌的拒绝，大家都很好奇像虞若这样的女生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班长故意往方宇的方向瞟了一眼，清清嗓子，“有喜欢的人吗？”
问题一问出口，周围的人全都跟着起哄。
虞若坐在原地，动作一怔。
她不知道真正意义上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只不过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虞若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反反复复想起的脸。
以及男人刚才对他说的那句——“未成年的小鬼别老想着做学生不该做的事。”
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接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眼神，都会被牢牢记在心底。
会因为一罐牛奶一包创可贴开心一整天，也会因为看他的情绪低落也跟着沮丧。
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带着甜味，夹杂着苦涩，不断在心底萌芽生根。
也许她真的做了学生不该做的事情。
——有喜欢的人吗。
“我……”
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可终究喜欢陆昭这件事，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只能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沉默了好一阵，虞若扯着嘴角笑了下。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