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走出温暖的室内，虞若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她抬起头，看向十字路口的方向。
街边昏黄的灯光错乱无章，人群熙攘，男人指尖夹着一根烟，懒散地靠在摩托车前。
他身材高大清瘦，表情淡淡地目视着前方，下颌微仰，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在月光下缭绕。
介于清冷与烟火气之间，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旁边时不时有结伴经过的女人投来暧昧的视线，交换着眼神小议论。
虞若腮帮子鼓了鼓，没由来的一阵不爽。
她沉默着走上前。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存在，陆昭偏头看过去，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橙红色的火光。
他眼睛长得是真的很好看，只不过大多时候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预感出他又要说出什么令人窒息的话。
和长相不符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男人。
陆昭灭了手里的烟，从后座捞起一个头盔递给她，“戴上。”
虞若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拿着头盔在手里摆弄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
陆昭看了她一会儿，走过去，拿开她的手，把头盔扣到她脑袋上，手指捏着扣带绕过她的下巴，“咔哒”一声扣好。
“笨死了。”
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很近，虞若甚至可以闻到他指尖淡淡的烟草气，伴着喉间低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擦过去。
震得人耳根发麻。
见她愣着没动，陆昭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座位，“走了小鬼。”
虞若有些不自在，磨磨蹭蹭地踮起脚尖坐了上去，两只手局促地撑在两侧。
她抬眼看着陆昭空荡荡的头顶，提醒他：“你头盔呢？”
陆昭两只脚点地，转头冲她扬下巴，“在你头上。”
“……”
虽然没骑过摩托车，但她也知道不带头盔是多么危险的事，虞若伸手捏住暗扣就要把自己的头盔扯下来。
陆昭按住她的手腕，放下来，“老实点儿。”
说完又不知道从那里拿出个一模一样头盔套上，紧接着发动起车来，“抓紧了。”
虞若还在思索他说的抓紧是要抓住哪里，没想到车速突然加快。
她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猛地向前一靠，两只手顺势抓上了他的衣角。
夜风很凉，头盔上的束缚带摩过脸颊，有些刺痛。
前面的广场不知道在举行着什么活动，放起了烟花，银线在天空中炸开，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耳膜。
虞若两只手紧紧攥住指尖的衣料，闭上眼睛。
她开始有些分不清。
耳边那到底是烟火，还是她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
—
晚上九点，洛湖别墅区。
张姨打开大门，看到陆昭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小少爷？”
陆昭没应，目光顺着玄关扫进去。
客厅里几个人正围坐在茶几前其乐融融，桌上刚泡好的茶水不断向上冒着热气，明明在一个空间却像是隔绝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陆昭自嘲地弯了弯唇角，非常自然地走过去坐到陆垣对面。
他拿起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
大概是没料到陆昭会突然回来，冯思微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挂上温和的笑，“阿昭来了啊，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张姨去给你做点儿。”
“不用。”陆昭也跟着笑，但是语气听不出一点笑意，“你们在这儿我也没胃口。”
冯思微表面维持的和谐，被他一句话给毁了个彻底。
一瞬间，客厅里的空气像被抽空一样，压抑地令人喘不动气。
陆修诚沉下脸，怒斥他：“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原本今天沐青那边的会议结束，他准备带陆昭去总公司跟高层们打个照面，顺便商讨一下竞标的事情。
谁知道陆昭会议中途离席，连人都找不到，安排秘书联系了半天这才把人叫过来。
他正压了一肚子火，却不好当着冯思微和陆垣的面发作。
陆修诚起身，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跟我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冯思微的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
房间里灯没开，尽头的落地窗映照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陆昭站在书架前面，眸色无波无澜，看不出什么情绪。
陆修诚反手合上门，眉眼微愠：“你今天例会结束之后去哪了？”
陆昭眼也没抬，淡声道：“有点事。”
看他这幅毫不在乎的模样，陆修诚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以为我安排你进沐青是去玩的吗？陆垣在分部做的风生水起，你好歹是我的儿子，一天天不务正业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陆昭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是按下手边落地灯的开关。
瞬间，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书架正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相框，有些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有一家三口幸福洋溢的合照，照片里的年轻女人笑靥如花。
是陆昭的母亲。
陆修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的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过去的事情怨恨我，也没办法接受你冯阿姨和陆垣，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能老停留在过去，人要向前看。”
陆昭轻笑了一声。
十三岁那年他母亲过世，父亲再娶，冯思微带着一个比他大的哥哥进了家门。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天，眼看着自己家里住进两个陌生人，重新组成幸福的一家三口。
而且陆修诚亲口告诉他。
这个哥哥也姓陆。
什么婚姻什么爱情，一切都像个笑话。
“向前看？”
陆昭走上前，轻轻把相框翻扣在桌面上。
“是看陆垣继承公司和冯思微如愿以偿把我赶出家门，还是看你把公司交给我，我让他们两个从这个家里滚蛋？这两者总要选一个吧。”
“不要说这种话。”陆修诚抚上眉心，语气无奈，“你是我儿子，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好的。”
陆昭扯着嘴角，笑道：“那你的意思是选后者？”
陆修诚闭上眼，沉默了许久。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钟表的运作声，连空气似乎都停滞不动。
陆昭根本没期待会等到他的回答，径自拉开门，扫了一眼坐在楼下的两个人，回头看着陆修诚，“放心，这种选择我不会逼你做。”
“我自己来。”
—
说好的带她去玩的那个男人中间接了个电话临时走掉，虞若跟着顾炎回到俱乐部。
折腾了一下午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正好江林也喊饿，最后三个人关了店，跑去附近的馆子吃宵夜。
东西吃了个差不多，江林的话匣子也逐渐打开。
虞若一边用小勺舀着手里的双皮奶，一边听着他天南海北的扯。
江林从盘子里拎起一只油焖虾丢进碗里，突然想起来，“小鱼妹妹，你不爱吃这个？”
虞若小幅度地摇摇头，“我海鲜过敏。”
“啊……”
他了然地点点头，又笑起来：“你俩正好反着来，陆昭这家伙属猫的，就喜欢吃海鲜。”
提起来这个人，又好像打开了江林的某个开关似的，开始喋喋不休的吐槽。
“……我跟你讲，陆昭这个人虽然挺难相处的，但是他人还是很好的。”
讲到这里，他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开了瓶啤酒，轻轻叹息，“也没办法，都是被家里逼出来的。就他那个王八蛋哥哥，上学那会……”
顾炎随手夹起一块烤面包片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江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咬住面包片，嬉皮笑脸的转移话题，“呀，这面包烤得还挺好吃。”
吃完之后时间不早了，顾炎顺路先把她送回去。
虞若合上车门，江林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对她挥手。
“再见呀小鱼妹妹！以后常来找我玩，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虞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着汽车尾灯融进夜色，才慢吞吞地上楼。
不出所料，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她在门口踢掉鞋子，向前两步，整个人扑进沙发里，仰面朝着天花板。
窗外冷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帘映照在墙面上，打下斑驳的剪影。
她眼前逐渐浮现出男人清晰的轮廓。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江林刚刚说过的话——“也没办法，都是被家里逼出来的，就他那个王八蛋哥哥……”
是陆垣吗？
虞若猜到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不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不会那么说。
难道是两个兄弟关系不好，陆昭经常被他欺负吗？
今天接到电话的时候，他神情好像也有些严肃，不知道是不是和家里的事情有关。
虞若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好像开始不自觉的，随时随地的，想起这个人。
想要了解到他更多的事，甚至现在这一刻，想要见到他。
虞若拼命晃了晃脑袋，从沙发上爬起来。
转头看了眼挂钟，十一点整。
她从桌上捞过手机，打开通讯录，指尖在陆昭那两个字上面悬了半天，终于心一横按下拨通。
对方很快接起来，虞若一瞬间有些慌乱，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在室外。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懊恼地抓着头发，“那个……”
听她半天也没支吾出什么来，陆昭想起来，“都几点了，你不睡觉？”
“要睡了。”虞若捧着电话，小声问道：“你现在在哪呀？”
陆昭沉着嗓子，“有事？”
“就是……”
她耳根微红，慢吞吞地开口：“想让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瓶牛奶。”
“……”
虞若舔唇，撑着下巴一脸紧张地盯着鞋面，却听见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会。
然后毫不留情的。
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