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沐青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公司的氛围好像变得有些不同。
沐青连锁度假酒店是陆氏集团旗下最重要的子公司,最近又在合作项目的上升期,从去陆垣晋升到管理层后,大家都觉得继承人的位子非他莫属。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陆昭进了公司。
虽然陆修诚再三强调他是从基层做起,但是一来就把他调进公司最核心的业务部,并且各项重要的会议他也全部在场。
而陆昭也并非传闻中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名校专业出身,天天扎在公司比底下的员工还要拼命,原本部门里有些松散的作风也被他带得紧张起来。
未来的继承人一夜之间变成未知数,员工暗地里的站队也开始变得微妙。
总结会刚刚结束,业务部的负责人就先被叫了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陆昭也没刻意拉下面前的百叶窗。
和陆垣在楼上的独立办公室不同,陆昭的办公室位于大厅内侧,正对的玻璃墙恰好面对办公区,能看到外面的所有工位。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压抑的令人窒息,大家都故作忙碌地对着电脑屏幕,时不时好奇地偷偷往里瞄两眼。
“这就是你给我的数据?”
陆昭拿着手里的文件翻看了两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当时清楚的告诉过你,我要的是本季度的业务数据。”
看到后面他直接失了耐性,手指一扬,把文件丢到桌面上,“不是你关于工作的心得体会。”
负责人两只手垂在胸前,解释道:“公司这种机密数据没有陆总的允许是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男人就嗤笑出声。
“秘书做个报表就能随便拿到的数据,你拿不到。”
他低沉的笑声从嗓子里溢出来,细长的眸子抬起,带着些许嘲讽与不屑,“那还要你这个经理做什么?”
声音隔着门板毫不遮掩地传出来。
顿时,整间办公室连键盘敲打的声音都停住,变得鸦雀无声。
兄弟之间的矛盾,苦的却是下面的员工,如果不是数据的事情陆垣事先交代过,经理也不想摊这趟浑水。
可当下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份背景也摆在这里,万一得罪,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经理没再坚持,连忙收起桌上的资料,低头道歉:“对不起小陆总,我这就去给您重新整理一份拿过来。”
—
周六,天气阴沉沉的,有些湿冷。
虞若又原封不动地带着她一个月前的那些行李,站在洛湖小区的门口。
只不过这次,是要离开。
似乎是怕她拖着不走,冯思微破天荒的在家里亲手给她准备早饭,帮她收拾行李。
这种刻意伪装的善意让虞若有种莫名的窒息感,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没等冯思微安排好司机就先走了。
周末的市中心热闹非凡,她拎着大包小包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十字路口望了望四处耸立的高楼,花了点时间找方向。
然后她十分悲惨的发现,打车的时候地址说错了一个字。
是江潭东路,而不是江潭西路。
还好两条路的距离不算远,正好她也不想这么早过去。
虞若把行李寄存在商场的服务台,优哉游哉地一直逛到傍晚。
江城的交通拥堵,远比它的繁华更有名气。
碰到周末,别说打到车,就算坐在车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龟速前进到目的地。
虞若在路口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还是打不到车,眼看着手机电量没剩多少,她先拨通了之前陆修诚给她的电话号码。
忙音响很久也没接通,她又重新打了第二遍。
这次忙音只响了三声,接着,对方挂断了她的电话。
在外面游荡一天,现在冒着冷风在外面等车,刚才又被挂了电话。
虞若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一颗落魄的小白菜,有些无力。
眼看深蓝色的天空阴沉得吓人,零星有雨滴落下来,她抬手在额前抹了一把,把手机丢进包里,又继续往前走。
—
忙完手头的事情已经是晚上。
陆昭刚合上面前的笔记本,顾炎的电话就呼进来。
“今晚有局,走不走?”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没拒绝,捞起外套和手机,“行,我先回家一趟,换个衣服。”
顾炎:“我正好在你公司附近了,捎你一程。”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陆昭倚在副驾驶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闭目养神。
兜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响个不停,瞥见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他毫不犹豫地挂断打开静音。
不过两公里的路程又走了将近半小时,进小区之后没等车停好陆昭就先行上楼。
电梯门刚打开,几乎是一眼他就看到蹲在他家门口的小姑娘。
她身后放着一个十分眼熟的行李箱,身上裹着厚厚的外套,帽子几乎把她整张脸遮住,蜷在门边,看起来有点可怜。
陆昭步子放缓,慢慢走到她跟前。
小姑娘显然在走神,根本没发现站在她身前的人影。
陆昭目光在她被雨淋湿的外套上打量了几秒,冷不丁出声:“小鬼。”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虞若吓了一跳,她警觉地抬头,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在地上。
过道的声控灯亮起,虞若终于看清站在面前的男人,她晃神了一秒钟,忽然忘记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
他的穿着打扮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
虞若视线扫过那双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鞋,沿着笔挺的西装裤一路向上,白衬衫罩着宽肩,熨烫的线条顺着背脊直线束进窄腰间的皮带里。
十几度的天气,他黑色的西装外套随性搭在臂弯,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刚好露出锁骨中间好看的凹陷。
看上去正经了不少,张扬的气质也敛去几分。
却因为挂在脖颈出松散的领带,又带上那么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放荡。
装斯文。
虞若暗自想。
她掌心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却因为刚才在地上坐了太久小腿发麻,根本动不了。
面前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想要拉她一把的举动,反倒垂眼问她,“你来这干什么?”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虞若抬头,对上他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来找你。”她慢吞吞地开口。
陆昭轻笑出声,“找我?”
虞若吸了吸鼻子,带了点鼻音:“陆叔叔说跟你商量好了,让我搬来住,会离学校近一点。”
陆昭这才想起来前两天好像陆修诚托秘书跟他提过一嘴,说小孩叛逆期,借口家远迟到翘课,看他能不能先照顾一阵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分明是回绝了的。
那可能性只有一个。
秘书根本没有把他的话传达过去。
原本在别墅那天他就是多管闲事,非亲非故的小孩,他并没有义务照顾。
陆昭唇角微敛,表情冷淡:“不行。”
从小到大就算父母由于工作原因陪她的时间少,可她无论何时何地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所有人对她的要求也都是有求必应。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在同一个人身上碰过这么多次壁。
虞若耳根忍不住发烫,她吸了口气,压下那些难堪的情绪,努力佯装平静地开口:“那能怎么办,都这么晚了,除了这我还能去哪儿?”
陆昭拿出手机,“让你陆叔叔找人来接你。”
“你怎么这样啊,都说好的事情,哪有现在反悔的?”
虞若把行李箱推到门口,直接破罐子破摔,“我爸妈也不在江城,我没有别的地方去。”
她声线原本就软,尾调拖得长长的,撒娇似的。
陆昭忽而沉默,俯身睨着她。
男人的气息夹杂着冷风不由分说地压下来,身上黑白分明的衣服和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一样没有半点人情味儿。
凶得可怕。
虞若下意识缩起肩膀。
“小鬼,你要明白一件事。”
他语气冷冰冰的,嗓音沉着,“就算现在你没别的地方去,我也没有义务陪你耗。”
“觉得委屈就找你爸妈闹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
虞若整个人怔住。
她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真的有些反常。
也许是叛逆期,也许是到了新环境的不适应。
也许是那个她明知道却不想承认的恐慌感。
在别墅那天的对话其实她听到了。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父母只是一对表面夫妻。
为了两家的和平,为了利益,瞒着她维系着表面关系,虞若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懂。
但那片平静永远都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真的被抛弃了。
虞若安静地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随着骤降的气温凝固住,冷气一点一点浸透她的全身,令人窒息。
叮——
电梯门再一次打开,顾炎手里拿着车钥匙,对着陆昭的方向喊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话还没说完,他注意到门口的虞若,有些惊讶:“什么情况?”
走廊暗黄色的灯光下,小姑娘蹲坐在地上仰着张小脸儿,可怜巴巴地含着一包眼泪,硬生生地憋着没往下掉。
顾炎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昭,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畜生啊你,连小孩都欺负?!”
虞若鼻腔一酸,她匆忙地低下头。
顿时,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顺着下巴尖儿掉在地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厚着脸皮呆在别人家,看着冯思微假着一张笑脸,背地说着那样难听的话。
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时候会比现在更加窘迫。
更可笑的是,那个对她最为坦诚的,却是面前这个最冷漠的人。
可是于她而言,坦诚与欺骗,又有何差别。
虞若扬起脸,攥紧的指尖微微收紧。
“既然这样,当时为什么要在楼梯口拦住我?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陆昭站在原地,没说话。
顾炎被她哭得有些心软,侧身挡到她面前,弯下腰,递过去一张纸巾。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虞若没接,她缓缓抬眼,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
夜晚的江城,灯火通明。
相比白天的单调的喧闹,到了夜晚整座城市才慢慢苏醒。
周围车来人往,细密落下的雨滴将她脸上的泪珠覆盖住,虞若漫无目的地走在人行道上,她觉得有些丢脸,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钱包被她落在行李箱里,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早就没电的手机。
真应了那句话,她哪都去不了。
她忽然有点后悔,如果刚才没有那么冲动,让陆叔叔把她先接回去再想办法就好了。
雨越下越急,浸了水的外套黏在身上,贴着皮肤散发出阵阵寒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抱在手臂外面的指尖冻僵到失去知觉,虞若站在路边,两只手撑着膝盖,稍微缓了一下。
不堪回想的画面再一次冲回脑海,刚停下的眼泪又开始混杂着雨水往下掉。
忽而,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头顶的雨水被一片阴影隔绝。
虞若警惕地抬头,看到男人举着雨伞站在她身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散在额角。
小姑娘仰着脸,两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盯着他看了几秒,很快又低下头,没吭声。
也不知道是生他的气还是做什么,她缩着脑袋向后退了一步,没和他站在同一把伞下。
陆昭半蹲下来,视线停留在她红红的眼眶,“别哭了。”
虞若抿唇,还是一声不吭。
沉默片刻,陆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伞塞给她,“走吧。”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