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过自然，虞若甚至有点恍惚。
好像时间一下子穿越回五年前，她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一脸不情愿地仰头叫他哥哥，连同傍晚带着草木香味的凉风也原封不动的停留在两个人中间。
没有想象中的尴尬、无措，准确的来说，是陆昭一个人没有。
明明当年是他像甩掉牛皮糖一样毫不留情的把她丢给高忆，现在见面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的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假装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反倒她成了那个心胸狭隘又不懂事的白眼狼。
果然这个人连讨厌的地方也都这么一如既往。
虞若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刚要出声，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陆昭收起刚刚挂在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嗯，怎么了？”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神色逐渐沉了下来，低头看了眼腕表。
“等我一下，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陆昭借着头顶的灯光，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和朋友来的？”
语气全然没有了刚才让她叫哥哥的戏谑。
虞若胸口的那股气忽然泄了下去，原本想要说的话被堵在口中，也打消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嗯。”她应声。
“早点回家，这么晚了少在外面玩，不安全。”
陆昭也没等她的回答，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三步并两步，很快消失在走廊。
又是这句话。
明明自己这么晚也在外面，却就知道说她。
除了教育她就没有别的话说了吗？
等到身后彻底没有动静的时候，虞若才慢吞吞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和陆昭见面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心情却起起伏伏跟坐了趟过山车似的。
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重新返回洗手台，把水流开到最大，伴着哗啦啦的水声洗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
今天喝酒这地儿是温思灵找的，靠近市中心，人气很旺。
偌大的酒吧一共分为两层，一楼就是普通的散客区，二楼全都是vip包间，靠外侧有一个大型露台可以用来观看演出。
楼下比她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走出走廊拐角，她就听到下面传来各种动次打次的背景音夹杂着低音炮不断轰炸耳膜。
虞若靠在露台上往下看了一眼，掏出手机给温思灵发了条消息：[下来看乐队演出吗？]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复，她没回包厢，顺着楼梯下去穿过舞台下方聚集的人群，绕到后面随便找了个角落的圆桌坐下。
刚才的酒劲已经散得差不多，虞若随手招呼经过的服务生，点了杯金汤力。
没一会儿，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虞若接过酒杯，视线无意识的扫过四周。
好巧不巧的，又看到了陆昭。
卡座里，他长腿交叠，懒洋洋地靠在椅背，手边摆了一杯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金汤力。
五光十色的灯光打下来，细微的光斑在他脸上肆意跳动，加上他自带的妖孽气场，不需要什么额外动作就足够吸睛。
旁边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前倾红唇贴在他耳边开开合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动作十分亲昵。
联想到刚才他接了电话急急忙忙离开的样子，虞若嗤笑了声，偏过头。
似乎是感应到身后的视线，陆昭回眸望去，正好她转过脸看向舞台。
“前面的妹妹刚才偷看你呢。”
许冰笑着从桌上捞起烟盒，动作娴熟地敲出一根咬在嘴里，刚准备递一根给陆昭却现他的目光已经先她一步落到前面的小姑娘身上。
“认识？”
陆昭接过烟，夹在指尖转了两圈，“之前住在我家的那个。”
“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许冰瞬间了然，忍不住感慨，“真是女大十八变，还以为是你的桃花债呢。”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圆桌前，身上瓷白的皮肤被桌面上的蜡烛映照出细微的流光。
她微仰着头，眸光潋滟，略微成熟的妆容拂去了原本他记忆中那张带着稚气的脸。
想起刚才在洗手间她一副想要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陆昭轻笑，“是变了挺多的。”
不光学会大半夜跟着狐朋狗友混在酒吧玩，还变成了一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听着台上热烈的摇滚，许冰忽而想起要说的正题：
“对了，今天abel突然有事情才迟到的，我考虑了一下这次就先给他们演出费用折半，毕竟合作那么久也不好闹掰，他们也保证下次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了。”
“嗯。”陆昭表情看上去没有什么波动，“不会再有下次。”
“……”
许冰一时语塞。
她和陆昭认识将近十年，再到合伙开酒吧，站在理性的角度不得不承认在工作上陆昭是一个非常好的伙伴，做事果断执行力强还非常有远见。
可是站在感情的角度上，她觉得这个人太没有人情味了。
许冰脑子里正想着等下怎么委婉的跟对方说明这件事情，身后传来的一阵男人的咒骂声。
“你别给脸不要脸！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穿着花衬衫的男人不耐烦地走上前，作势要搭上虞若的肩膀。
她向后闪了一步，结果男人气性上来直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用的力气很大，虞若手腕直接红了一圈。
灯光昏暗人头攒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男女力量悬殊，对方是拿准没人会出来帮忙，得寸进尺的想要把她往怀里拉。
手腕被掐得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陆昭的方向。
然而那人正背对着她，身旁横着的红色裙摆，在她看来极度刺眼。
虞若另一只手攥成拳，抿唇做了一个深呼吸。
泄愤似的捞起桌上的酒杯，直接怼着“花衬衫”的脸，泼了上去。
“啊——”
男人双手捂住眼睛，衣服被夹杂着冰块的酒水浸湿，精心打扮过的油头此时此刻湿哒哒的贴在额前，头顶还挂着一片薄荷叶，看起来十分滑稽。
虞若反手把酒杯扣在桌上，完全没在意对面的刚被她泼了酒的男人，抽过桌上的纸巾，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刚才被他碰过的手腕，眉头紧锁着像看了什么见不得的脏东西。
花衬衫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扬起手臂，“你他妈敢泼我？！”
力道还没挥出去，却让人按住手腕向后一折，他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气带的向后一个趔趄。
桌子因为大幅度的移动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大家才注意的这边的动静，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
虞若一怔，缓缓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陆昭。
陆昭松开花衬衫的手臂，没有再做别的动作，紧接着几个凶悍的保镖围在周围。
顿时，男人的嚣张气焰灭了个干干净净，他眼睛贼溜溜地打量了一圈，皱起眉头开始卖惨，“我只是想请这位小姐喝杯酒而已，谁知道被曲解了意思。”
听完，虞若闭了闭眼睛，甚至想抄起旁边的水壶再给他洗洗脑子。
“而且这酒吧的工作人员也太过分了吧！哪有上来就二话不说直接打人的？”花衬衫看了陆昭一眼，“这以后谁还敢来喝酒，闹不好就被打一顿。”
陆昭面不改色，对着身旁的服务生，“你去调一下刚才的监控。”
转而唇角一弯，抬起头，“如果真的和这位先生说的一样，我们酒吧会给出一个令您满意的道歉，如果不是的话……”
他目光里带上些许玩味，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但是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花衬衫脸色一僵，刚才确实是他骚扰别人在先，调监控的话证据确凿对方更不可能放过自己。
“算了，”他清清嗓子，装作大度地对虞若开口：“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歉也道了，你酒也泼了，当我们扯平，行吧？”
说完他夹起手边的小皮包就要往外走，陆昭靠在桌沿，伸腿向前一挡，不紧不慢地开口。
“左拐结账，谢谢。”
—
闹剧散场，大快人心。
只不过看戏群众打探的目光扔在陆昭和虞若身上游荡，巴不得看到英雄救美的后续。
虞若站在一边，看着服务生把那杯她动都没动过的金汤力残骸收拾干净，思维不自觉的发散。
明明她出国前陆昭还在公司上班，怎么现在堕落到要到酒吧出卖色相？
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陆昭和店员的对话，又联想到刚才坐在他身旁的女人。
应该不会吧……
她手里攥着纸巾，神情复杂地看向陆昭，没忍住问：“你在这儿上班？”
“怎么了，”陆昭笑，“瞧不起在酒吧上班的？”
“……”
“你……”虞若拧眉，欲言又止，“算了。”
和她又没关系。
沉默半晌。
陆昭垂眸看她，“你朋友呢？”
虞若手背到身后，往楼上瞟了一眼，“在楼上。”
“行。”
陆昭单手撑着她身侧的桌沿，长睫微眯，凉凉地开口：“让你早点回家，不听话，还敢一个人在下面喝酒。”
两个人原本相隔的距离被忽然拉近。
震耳欲聋的音乐，纸醉金迷的霓虹，以及随着他动作贴上来的气息，无一不给她一种压迫感。
虞若喉咙紧了一下，随即看着他的眼睛回答，“我早就成年了。”
言下之意——你管不着。
一首摇滚结束，酒吧陷入短暂的安静，陆昭插着口袋站在旁边，气氛沉默到令人窒息。
五年没见的空白，像在两个人中间画上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虞若不想听他教育，也更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说。
“可算找到你了！”
温思灵的声音划破了萦绕在两人周身尴尬的气氛，她举着手里的电话，“打电话怎么不接？”
话说完她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男人，这张脸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她微怔，“啊，这不是……”
见她朋友来了，陆昭没再多留，点头示意，“你们好好玩，今天的账算我头上。”
温思灵有点懵，但还是点头道别，等人走远，她凑到虞若身边，压低声音，“你哥哥怎么在这啊？还有账算他头上是什么意思，他要请我们喝酒？”
虞若压根没心思听温思灵的连环发问，注意力全被“哥哥”这两个字抓住。
兴许是刚才的酒劲重新上了头，听到这两个字，她胸口又猛地开始跳。
“什么哥哥。”
虞若看着陆昭的背影，眯了眯眼，“他就是一个老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