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风弥罗喝了口温水润润嗓子,坦然道，“不好啊。”
太宰治追问道：“怎么不好？”
“他得了很严重的病，什么病我不知道。”风弥罗想了想,补充道，“经常咳血,而且似乎身体哪里痛的样子。”
太宰治沉吟片刻，室内昏暗的光线令他的鸢眸看起来有些晦暗，他问：“你对你的父亲了解有多少？”
“没什么了解。”风弥罗咳了两声，又喝口水,“他不怎么跟我交流。”
太宰治叹息道：“那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吧？”
“哦，好啊。”风弥罗没问太宰治问他的父亲做什么,他拍了拍床劝道，“你要不要先上来睡一觉？”
他还惦记着太宰治说为了照顾他一夜没睡。
太宰治望着风弥罗单纯清澈的眼眸，被在乎的感觉如温暖的泉水盈满心房,荡起柔软的涟漪。
他的视线下移，目光扫过风弥罗因发烧而潮红的面颊与喝完水后泛着水光的柔软唇瓣，最终停留在那截白玉似的脖颈。
风弥罗余下的部分都被长衫所掩盖。
他忽然想起风弥罗喝醉的那晚,身上只穿了件他的白衬衫时的模样。
“不用了,你先讲吧。”太宰治的表情依旧看不出情绪，他爬到床上坐在风弥罗身边。
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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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弥罗有记忆起,他的父亲风弥耶便是副病恹恹的模样。
风弥耶瘦弱、苍白、阴郁且情绪不稳定，像是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又像是裹着华美外皮做伪装的毒蛇。他的外表具有极强的欺骗性，但所有轻视他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风弥罗曾亲眼见过,那个病弱的男人是如何操纵飓风将一艘飞船轻松绞碎，血肉与残骸横飞。
风弥耶很强，但他不配当个父亲。
或者说他从没想过当父亲。
风弥罗人生的前十年生活在母亲云仙的暴力之下,从他会走开始，云仙就不停地对他施加暴力。
云仙的想法简单又残忍，那就是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风弥罗一定会成为最强的人。有压迫才会有反抗，遭遇痛苦才会激发出力量。
风弥耶看在眼里，却从未想过阻止。
风弥罗直到五岁才学会说话表达自己的想法，但也仅限于“妈妈”“爸爸”“对不起”“我可以”“力量”“变强”这样简单的词汇。在此之前，因为没有朋友、父母也甚少与之交流，风弥罗只会重复别人说的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在他的记忆力出奇的好，可以记下那些发音，在日后的生活中慢慢琢磨出来它代表的含义。
风弥罗与风弥耶真正的第一次交流，是在风弥罗六岁的时候。
那也是风弥耶第一次对风弥罗说世界是场梦境。
彼时，风弥罗第几百次被云仙虐杀，复活后绝望地哭了。他幼小的身体在墙角缩成一团，默默掉着眼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死不掉。
他见过那些被父母杀掉的人，闭上双眼后就再也无法睁开，有的甚至死无全尸。
为什么他做不到呢？
哪怕被碾成肉泥，哪怕躯体四分五裂，他都能再度睁开眼睛，迎接这个世界。
活着真是太痛苦了，他想获得死亡。
“痛苦吗？”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这样问道。
风弥罗瑟缩了一下。
疼痛感如密密麻麻的蚂蚁般从皮肤下面钻出来。
他害怕风弥耶。
风弥耶对他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视他为无物，坏的时候会慢慢用风剔掉他的皮肉。如今他只要见到风弥耶，就会感觉浑身疼痛。
风弥耶折磨他时，还会对他说：“恨我吧。”
可是“恨”是什么意思？
没人对他讲。
“说话。”
风弥罗抱膝低头，不敢抬头看风弥耶的脸，他的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声音：“……嗯。”
面前的男人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离开。
寂静片刻，风弥罗感觉到一双孱弱的手臂将他抱起。他呆呆地看着风弥耶，连精神上的身体疼痛都忘记了。
这还是风弥耶第一次抱他。
原来风弥耶的怀抱是有温度的。
“弥罗，你想死吗？”风弥耶的语气很温和，他抱着风弥罗坐到屋檐下的阴影里，手指细细梳理着风弥罗披散的头发。
从未被如此温柔对待的幼童，颤抖着在他怀里发出呜咽：“想。”
“死对我们来说是最困难的事。”
风弥罗停止抽噎，鼓起勇气道：“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是场无聊的梦境，我们被困在这里，死亡是脱离梦境的唯一途径。”风弥耶轻戳一下他的额头，笑容如春风般和煦，“弥罗，你要快点变强。这世上只有你能让我死亡，从这个梦中醒来。”
“……那我呢？”
或许是风弥耶今天表现得太无攻击性，风弥罗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风弥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情绪总是这样反复无常，也许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就会面色阴沉。每当他面无表情时，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凝聚着冰冷的死气，令人望而生畏。
风弥罗缩起肩膀紧闭双眼，迎来的却不是他熟悉的疼痛。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
“大梦三十载。”风弥耶面色平静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离开那里，迟早会醒过来……是我等不下去了。”
那里是哪里，他没说。
后来，风弥耶再也没抱过风弥罗，这是唯一一次。
风弥耶身体状况最差的一次，是在他被风弥罗杀死的半年前。
那天他在床上不停地翻滚，嘴里咳出血来，指甲把身上抓得鲜血淋漓。他说痛，想让风弥罗杀了他。
风弥罗没有丝毫犹豫，风刃利落地割断了风弥耶的喉咙。
鲜血染红床铺。
风弥耶死了，又很快复活。
但他的状态好了不少，终于能坐起来，靠坐在床头像是陷入梦魇般喘息着。
从这以后，风弥罗得知，要想让风弥耶死掉也不是件易事。
他要打败风弥耶，才能让对方获得死亡。
所以风弥耶才一直叫他变强。
真是个奇怪的种族，必须要厮杀才能获得永久的安宁。
父子的最后一面是在不知名的母星。
没有缘由，三人发生混战。
先是风弥罗与云仙配合着杀掉了风弥耶。
风弥罗只看到，风弥耶的躯体化成无数结晶碎片流向某个方向，随即又被发狂的云仙扯入战斗中。
云仙是为战斗而生的夜兔。作为夜王凤仙的女儿，她的身体里流着强大的夜兔血脉。
她嗜血嗜杀，理智被夜兔之血消磨，在战斗中完全失去了自我。
与云仙交战的时候，风弥罗死了一次。
这个女人比想象中还要恐怖，她可以对身体的疼痛和伤口视若无睹，血液只会激起她无穷的战意。
她不停歇地战斗，最终死在风弥罗手里。
整颗星球只剩下风弥罗一个活人。
风弥罗短暂地休息过后，出于好奇，他去寻了风弥耶身体结晶碎片流向的位置，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没能找到那些闪动着银青光泽的结晶碎片，但找到了流动的银青色泉水。
泉水的下方是个“洞”。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
直到他在春雨生活了几年，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事物，增长了见识，才逐渐知道，当初自己见到的很可能是星球的“龙脉”——阿尔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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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弥罗对父亲的了解实在太少。
太宰治根据风弥罗的讲述做出了几个推测，却没有办法验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即使没有拥有血缘关系的人斩杀，风弥罗也会死亡。
风弥耶说，只要离开“那里”迟早会死。不管那里是哪里，风弥罗直接到了异世界，肯定已经离开了“那里”。
况且在太宰治的推测中，“那里”很可能指的是风弥耶的母星。
只是风弥罗作为两个种族的结合体，身体状况肯定会与风弥耶有所不同，所以风弥耶的情况只能作为参考。
在信息极度缺少、知情人早已死亡的情况下，就算是太宰治也无法推理出真相。他能做的，仅仅只是根据已知信息进行合理的猜测。
其实风弥罗能死也是件好事。
不管是对于其本人，还是对太宰治而言，都是件好事。
按照太宰治原本的计划，他要与风弥罗在最相爱的时候殉情，这本来是个极度自私的计划。
太宰治是人类之躯，他会死亡。
殉情后，太宰治必死，风弥罗则会被留在世上。
在太宰治的视角，他与所爱之人殉情，成功获得了他想要的死亡，幸福无比。可是在风弥罗的视角，他失去爱人独自存活，并且无法死亡，痛苦万分。
风弥罗能死，这种结局就不会出现，两个人都能幸福地死去。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太宰治暂时没有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他又喂风弥罗吃了一次退烧药。
风弥罗在药效下昏昏欲睡，两个人抵足而眠。
第二日，风弥罗退烧了，而且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错。
森鸥外只给风弥罗放了一天病假，等下风弥罗还要去mafia汇报这次出差情况。
在风弥罗回家换衣服的时候，太宰治用手机刷twitter打发时间，接着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情。
他在twitter上看到了眼熟的热搜词条。
——银青之瞳。
太宰治点进热搜词条。
横滨夜里发生怪事，租界海岸的桥下惊现银青色漩涡，被广大网友戏称为“银青之瞳”。
一切都与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毫无二致。
历史重演了。
如果不是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太宰治还以为是时光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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