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下来之后,何芃锦才给兰月仔细说了最近京中发生的事情。
“兰月你也知道,就我这嫉恶如仇的暴脾气,本就是沾火就着,自从那天在望江楼见到了那只禽兽,我心里头一直恨得咬牙切齿。说来也凑巧,就你们离开京城的那天,我一个人不着急开门营业,就在街上瞎溜达,想研究研究秦记的买卖,做到知己知彼嘛。凑巧碰到那禽兽巡铺子,我便指桑骂槐地低声骂了一句。谁知被那个倒霉蛋给听着了,哎呀,然后我就倒霉了。”何芃锦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让兰月有点搞不清,到底谁才是那只倒霉蛋。
“他还能打你一顿不成?”
何芃锦收起一脸夸张的表情,继续说道:“那倒没有,只是我没想到那家伙比我还直接,竟然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到我面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兰月想了想,点评道:“这个秦掌柜的确有些不同,若换成别的生意人,可能会问你是不是对我有误会。”
“可他不是一般人,是二般的呀,而且我也是二般的。我当时就豪气冲天地说:对,我就是对你有意见。你们秦记开了这么多铺子,早就赚够了钱,还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欺负我们这些小铺子。”
何芃锦一向敢打敢拼,却有些冲动,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兰月的意料之中。只是她见过那“禽兽”,那人长相十分凶悍,不是个好相与的,恐怕不会好好地讲道理。
“然后呢,他若真是个耿直的人,就应该承认,若他不承认那市监和乞丐是他找来的,就证明他只是面上耿直罢了。”
何芃锦认同地一拍大腿:“对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那家伙并没承认他干过这些事儿,还公开跟我打赌,说不需要使用什么暗黑的手段,公平竞争就能把我打垮。然后……我就真的被打垮了。”
兰月起初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等何芃锦仔细给她解释之后,她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秦记先拿出了几样普通的绣品半价甩卖,一时顾客盈门。何芃锦一瞧,他没什么高深的招数,只是降价而已,就把自己绣品的卖价调成了跟秦记一样的,想让顾客比较一下,看同样的价钱买来的东西究竟是谁家的好。
就在她刚刚挂出降价的告示牌之后,店里涌进几个人,把绣品一扫而空。
何芃锦原本以为自己胜利了,当她喜滋滋的摇着钱袋去秦记看热闹的时候,发现秦记已经收了降价的招牌,门口却十分热闹。
原来是宫中的选秀已经结束,圣上下旨册封了安王妃,雍王妃。安王萧仁居长,又一直协助皇上处理政事,是最有可能的太子人选,安王妃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皇后娘娘。
没想到秦首的能力这么强,请来了准安王妃于彦来帮自己撑场子。她带着几位高官之女来到秦记绣坊最大的铺子,当场定下了全套的绣品。还神秘兮兮的说,有一位世外高人指点过,说这个月阳气高起,凝聚东方,照耀秦记,这里风水好,能带来好运气。
这句话可不得了,人人都想沾些安王妃的好运,毕竟于彦只是相府的表姑娘,人们一直以为相府的嫡小姐严奴儿才是安王妃人选,却没想到这么一件好事儿,落在了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头上。
于是秦记绣坊一下子被踏破了门槛,所有的绣品不论好坏,全都卖光了,而最后一批拿出来卖的竟然是明月绣坊的绣品。
何芃锦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以五折的低价把货品全都卖了出去,而今却被秦记翻了四五倍的价格转手倒卖,自己有苦没处诉。
兰月沉下心来分析道:“看来他是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呀,让你误以为只是价格战而已,其实人家真正的彩头在别处。不过咱们要想翻身也不容易了,毕竟给他撑腰的是安王妃,除非咱们能找到一个比安王妃更有影响力的人。”
两个姑娘一直没什么头绪,就也没急着去开铺子,只慢慢想对策。兰月觉得自己对官场和皇家一无所知,应该去向娄慕台打听一下,他此次回到京城,就去翰林院任职了,估计能听到不少官场轶事。
兰月拿着自己刚刚绣好的一根束发带去找娄慕台,何芃锦在她身后揶揄道:“某些人呀,就是想情郎了,偏偏不肯承认,打着办公事的幌子,趁机谋私利。”
兰月小脸儿一红,心里懊恼怎么被她看破了,嘴上却不肯承认,转身坐回椅子上:“好吧,那我不去了,咱们去开铺子吧。”
何芃锦赶忙推她:“行了,小姑奶奶,你还是快去吧,就指望你找来一根救命稻草呢。这些天铺子里冷清的很,我自己去那干坐着就行了。”
兰月这才半推半就地出了明月楼,没让丫鬟跟着,独自一人去了竹枝巷。今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慕台哥哥应该在家。
果然,门是虚掩着的,证明家里有人。三进的房子,就算敲门他也未必能听见,除非使劲拍门。二人自小在一个院子里住惯了,互相之间不需要敲门的,兰月信步进门,在前厅没有找到他的身影,中间屋子也没有,看来只能在后院了。
她刚刚走到墙角,就见荔枝树掩映下的空地上,站着两个人影。娄慕台穿着短衫长裤,袖子高高挽起,手上挥舞着铁锹,正在掘地。兰月捂着小嘴想笑,还真是个接地气的状元郎,跟在家里的时候没什么分别。自己是从小见惯了他干活儿的,若是被京中那些娇小姐们看到,还不得惊得掉了下巴?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穿墨色锦衣的男人,兰月觉得有点眼熟,仔细想想就明白了,那是他的父亲娄尚书。只不过,今日娄尚书似乎比较低调,既没有八抬大轿,也没带随从。
“慕台,你终究是我儿子,爹不会害你的。你把那些东西交给我,我会设法保你平安。你想想,严相既知道了这件事,就证明你这么做是不安全的。”娄尚书苦口婆心地劝道。
娄慕台依旧撅着自己的地,似乎对方怎么说都与他没关系。
“慕台,爹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还有,那个小绣娘,你要是喜欢,做妾可以,但是不能做正妻。如今选秀已经结束,卢家的五小姐卢焕云没有中选,卢国公面子上下不来。已经暗示过我去提亲了,那五小姐素有才名,是京城第一才女,也是第一美女,与你刚好般配。”
娄慕台听了这话,便停下了手中的铁锹:“我和兰月已经定亲了,婚期定在了明年二月。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风流的种子,并未有纳妾的打算。”
娄尚书吃惊地瞪圆了眼:“你说什么,已经定亲了?没有父母之命,你怎么能私自定亲,如此看来,那小绣娘也是个行为不检的,坚决不能进我们娄家的门。”
娄慕台忍俊不禁:“我从小就没有父母,自然没有父母之命。我是外婆养大的孩子,由外婆给我安排亲事,天经地义。兰月的父母皆在,有媒人从中牵红线,哪一条不合礼节,何来的不检之说。”
娄尚书被噎得一时没了话,眼睁睁地瞧着儿子继续挥舞铁锹铲地。
兰月心里美滋滋的,暗暗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不然一会儿若是和娄尚书打个照面,还是挺尴尬的。没等她离开,却忽然听到娄尚书改口了。
“好吧,我可以同意你们的婚事,只要你肯把东西交给我。”娄尚书低声说道。
娄慕台拄着铁锹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那您必须答应我,以后不能给兰月脸色看,不能欺负她。”
“瞧你说的,我一个公爹,会去特意欺负一个儿媳妇吗?”娄尚书气哼哼的。
“好,”娄慕台终于难得地点了点头:“为了兰月以后能过上清静日子,我可以把东西给您,答应站在您的阵营里。”
娄尚书欢喜一笑,跟着他进屋取东西:“傻儿子,这就对了,爹不会害你的,咱们将来绝对是长长久久的富贵荣华。”
兰月估计他取了东西可能就要走,会经过自己这里,赶忙躲进了垂花门后的小厨房里,安安静静地等着娄尚书离开。
果然,他很快就走了,娄慕台把人送到门口,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兰月。
“慕台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的。但是,刚刚我凑巧听到了,你为了我才答应娄尚书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给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是我觉得你为我破例,真是难为你了。”
娄慕台暖暖一笑,拉着兰月进了屋子,却没让她坐在椅子上,而是自己抢先坐了一把椅子,便飞快地把她安放在腿上:“我的小月亮,不用在意这些,官场其实比商场更复杂,你不必费这个心。你只需无忧无虑的活着,等着明年嫁给我就好了。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