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医离开后不久,夏侯湛就差人将玲珑阁里的云斐、芝兰送入了南渊殿伺候饭食。
主仆三人许久未见难免神色激动,傅景秋抿了抿唇唤他们起身。
芝兰见他消瘦憔悴的模样立刻红了眼眶,“公子,您要保重身子啊,等陛下回来见到你如此模样会担心的。”
傅景秋扯了扯嘴角垂眸淡淡道,“这往后的事谁又能料得到呢？”
云斐闻言也跟着皱眉,正要开口相劝就听他接着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能来南渊殿陪我,我心里宽慰多了。前几日我在南渊殿里闲来无事,就整理了陛下从前赐给我的那些首饰玩意儿。”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内室,没多久就捧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御盒。
芝兰与云斐不解地望着他，傅景秋弯了弯嘴角，“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云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芝兰忽然跪了下来,“公子，这钗子太过贵重，芝兰不能要。”
傅景秋眯起眼,浅浅笑了笑，“你还未打开,如何知道这里头的是钗子？”
芝兰怔楞了一下，陡然睁大了眼睛。
傅景秋将御盒放到桌案上，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芝兰，没想到是你。”
“公、公子，你在说什么？”
傅景秋轻轻抚摸着御盒的表面，“是你将凤钗偷走交给六皇女，今日入南渊殿也是为了替她监视我罢。”
芝兰脸色苍白了一瞬，“公子，我……”
他别过头去吩咐道，“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芝兰咬了咬唇，愤恨地看了云斐一眼，走出了屋子。
云斐攒起眉道，“公子不处置他吗？”
傅景秋摇了摇头，“打狗要看主人面，如今惹恼夏侯湛于我们无益。”
云斐望着他，忽然没由来地开口道，“公子好似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他连如何讨陛下欢心都要他来出主意，可如今却能够独当一面明辨是非了。
如果陛下见到了，该是会高兴的罢。
三日后，蛟龙一般蟠蜒连绵的队伍在夜色中以迅疾的速度向齐国都城行进。
月圆之夜，齐都城垣上空被一道箭影划破。
守城将士立时重重戒备，可定睛一看，那箭头上悬挂一截明黄布料上绣的纹样竟是一团龙图腾。
沉沉夜色中，人心动乱的都城守军纷纷自上而下望去，就见由远及近越发密布的明明晃晃的火把渐渐将黑夜照亮，露出为首那高骑马上、身穿明黄盔甲之人冷厉俊朗的面容。
一如那年，以卑微质女身份回到齐国都城，却在城楼下高昂下巴、目露睥睨神色，身姿挺拔、气度卓尔不凡。
不知是谁骤然颤声高喊了一句——
“是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下一刻，是刀光剑影。身首分离，一道黑影自城楼上无力坠下。
夏侯渊见状微微眯起双眼，就听得上方传来厉声呵斥之声，“何来的陛下？陛下亲征苍南，此刻正随大军镇守在宁远！假冒陛下动摇军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当杀不赦！”
一时间，箭楼之上人头攒动，所有守将纷纷拉满弓弦，将箭头对准底下乌泱泱一片的军队。
夏侯渊身侧的赵凛吾按住腰间剑鞘，燕国将士便不约而同地亮出兵刃准备攻城。
“再等等罢。”
赵凛吾猛地抬眸看向夏侯渊，后者神色如常地紧紧盯着正楼上的动静。
眼下局势已然明了，齐国都城已被叛者掌握。倘若夏侯渊心存幻想，放弃攻城的先机，便会使得追随她征战多年的燕国士兵多一重风险。
赵凛吾默默咬紧牙关，按住剑鞘的手指攥得指节发白。
电光火石间，城楼上忽然乱作一片。原先高喊“当杀不赦”的将领被人一枪挑下城楼，那箭楼上的守将亦被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黑衣人影抹了脖子。
当闸楼上沉重结实的吊桥缓缓放下，陈旧古朴的城门自内徐徐打开。
夏侯渊轻轻牵起嘴角，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傲视前军的气概。而身为主将的赵凛吾也渐渐舒展开眉头，目光炯炯有神地在马背上高声呼喊道，“众将士听令，待大军攻破城墙之后，不遇抵抗不许杀戮。”
“虎威将军，领一万将士整顿都城秩序，派兵驻守各王族朝臣府邸外，禁绝百姓趁乱哄抢财物。”
“虎勇将军，领两万将士于都城外围严防死守，不可放城中一人出逃，亦不许走漏都城内乱的消息。”
“虎风、虎雷将军，随本将一道前去将王宫团团围住，护送齐皇平息叛乱、入主大殿。”
“末将遵命！”
燕国大军浑然一动，冲锋铁骑便率先踏着滚滚烟尘，裹挟震耳欲聋的厮杀呐喊声，自那横亘于护城河上的吊桥上疾驰而过。
谁也没有料到，夏侯渊会用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间杀回王宫。
当高声惨叫的皇宫侍卫浑身浴血地冲进北湛殿，惊醒了整个王宫入夜后的安宁，支持夏侯湛篡乱的一众亲信立在前殿都骇得面无血色。
这、这不可能……
齐国大军此时分明还驻守在苍南关分毫未动，夏侯渊纵是只身归来又何处寻来那么多兵力攻入都城？
夏侯湛身着素服，脸色苍白地匆匆赶到大殿，抓住那个回来报信的侍卫厉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来人果真是陛下么？”
“回、回六皇女殿下，千、千真万确啊！”
听到这个回答，夏侯湛面色露出一丝古怪，“你是说陛下亲自率领将士，杀入都城屠戮齐都百姓？”
那侍卫骇得浑身直抖，“回、回殿下，夜色昏暗末将也不知城中究竟是何情形。可、可是据退回皇宫的守将称陛下率军入城后，一路直往王宫而来，不入民宅亦不杀降将，此、此刻许是已过六重门了……”
话音未落，喧哗声骤然增大，犹似厮杀已抵眼前，引得殿内众人心中俱是重重一沉。
左相盛赋当即跪在她面前，低声相劝道，“事不宜迟，请殿下速速移驾。”
夏侯湛闻言攒紧了眉头却是岿然不动，只目光灼灼地望向大殿前紧闭的门扉。
该来的，总会来的。
没多久，殿前门扉果然被重重破开，熊熊火光映入眼帘。不远处有一人背着那光，自层层密布、不可计数的将士中，缓缓举步朝殿内走来。
身披明黄色的齐军盔甲，剑眉凌厉、五官分明，尤其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带着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冷然，淡淡扫过大殿上每一处动静，最后直直地望进另一双形状肖似她的眼眸。
夏侯渊静静站在众人面前，泰然自若一如当初。
“如今六妹你赫然名望，亦不问朕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出自元杂剧《冻苏秦衣锦还乡》第三折：“岂知你故人名望，不问我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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