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呼吸变得深沉悠长,他睡着了。
黑发垂落,五官宁静,手松松搭在女生腰上。
窗外素月分辉。
沉默而漫长的拥抱后,连玟离开,走前,“以后中午我会带猫下楼晒太阳。
“提前给我发短信就不用等了。
“你去睡吧,我关门。”
杜修景背过她,向卧室走去,身后门缓缓合上。
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一夜天明。
…………
连玟来不及吃晚饭,空肚子上晚自习。
语文老师兑换她的诺言,月考考得好给同学放电影。
三班放电视,声音不大,后排的同学听不清也不在乎,有的看就不错了。
连玟看了头五分钟,找出素材本,翻看默背。
初中部。
连韬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上面囊括他的富强计划兼学习计划,只是前者占篇幅大,后者几笔带过,一句话讲就是课堂时间吃透书本,不要占用课后时间。
之后又拿出一带锁日记本,过于少女心的本子,引起同桌注意。
连韬稳如泰山,写下今天的日期,记录他今天和老婆的交往。
每天一点点,以后在一起了,送给她,这得多浪漫。
邻省,一电梯小区内。
林惠娜擦手走出厨房,发髻松松垮垮盘在脑后,略微宽余的睡裙勾勒婀娜多姿的体态。
客厅里看电视的小男孩看到她,跳下小马驹,一声“妈妈”撞入她怀中。
男孩虎头虎脑,小手软绵绵。
他才三岁半,幼稚园上一半学请一半假,一想到要离开他一段日子,林惠娜心底不舍。
把他抱入怀里,走到茶几前,身子后陷落入沙发,“过两天奶奶过来,龙龙想不想她呀?”
“想——”稚嫩的嗓音,随口回答。
男孩统共没让奶奶带多久,对奶奶恐怕都不如小区保安爷爷熟悉。
“嗯,那就让奶奶带你,妈妈走咯。”林惠娜板起脸道。
男孩端详她的表情,察觉到不是开玩笑,急了,“不要不要,我要妈妈。”一边往怀里钻,一边恐惧地喊,脸很快变红。
洗手间,壮硕的男人仅穿一条四角平裤出来,瞥沙发上的动静,不满道:“你别吓唬他。”
林惠娜朝男人风情万种扫一眼,“没吓唬他,我可舍不得。”
亲手带了两年的孩子,半夜看病、一点点教说话,付出不知多少心血。
女人转头,嬉笑,挠男孩的小肚子,“你想妈妈妈妈就立马回来,谁都不要也要龙龙。”
“真的?”男孩抓住她的衣襟。
“真的。”女人把手指伸到男孩嘴边,这是两人的默契,要是肯让咬手指,就是绝对不骗人。
男孩轻轻咬一口手指,破涕而笑,端坐她怀里,腻一阵,两眼又直勾勾看动画片。
两手来回抽打肚皮,空中发出清脆响声,壮男走到“母子”边,坐在她们身旁,手插.入女人脖颈后,半抱着。
“什么时候走?”
“等你妈来,我告诉她怎么照顾龙龙再走。”林惠娜脑袋贴近男人。
“你想去多久?去两天就回来。”壮男伸出的手捏林惠娜胳膊上的肉。
女人小小惊呼,算不上疼,但惹人怜爱,“疼了。”
“娇气。”壮男拍拍她的肉,似安抚。
林惠娜腾出一只手,摸男人胸前的肌肤,“说不清楚,不过那边我又不熟,弄明白他是为什么,我就赶回来。”
壮男哼哼,“女人真是心思多,以前你要他离婚他不离,现在他同意了,你又不干了。”毛病。
林惠娜抚摸的手倏地转为捶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早就跟他说离婚,他咬死不答应,我和你在一起也不答应,非得要等到他们毕业,”她斜眼看他,“现在突然同意,一个快高考,一个就要中考,心里没算盘我不相信。”
“你不是说他也找了一个女人,没准那个女人吹枕边风。”壮男懒洋洋。
林惠娜没否认,“有一部分原因,但不可能那么简单。”好歹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有所了解。
何况,“如果真是拆迁,我能立马离吗?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被他哄到农村,和我爸爸妈妈断绝关系,耽误我这么多年——”说着说着女人情绪就不对了。
男孩敏感察觉到,回头,“妈妈?”
“没事,妈妈在这里,龙龙看电视。”她收起情绪,摸他的头。
男孩三天前理的头,不似成年人扎手,小草般柔韧。
腮帮子上的肉软软,他点点头,接着看电视。
壮男不乐意听她陈词滥调,抢先道:“行了,那你就回去,要是没什么事,你俩早点离婚。”
林惠娜点头,“早就该离了,他一直拖着。”实际上连伟业要是没答应,两人分居就快两年了,她威胁他起诉离婚也行得通。
连玟连韬都过了十岁,要是闹到法庭上,这事就瞒不下去了。
“那这次你不离?”
“说了,万一拆迁呢。”要是离早了,她浪费十几年时间,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点离早点给我生个孩子呗。”
“有龙龙你还不够。”娇嗔。
“那不是你亲生的,”壮男低声,在她耳边私语,“要我和你的。”
男孩尚在他们身前,两个大人就没羞没躁起来。
…………
教师公寓,午时。
连玟才提着猫笼下楼,周梓倩就推开门,从家里出来。
手上端着饭碗,吃的蒜薹炒肉。
“连玟姐姐,我可以喂猫吗?”她夹起肉问。
菜的佐料有小米辣椒,连玟没答应,“太辣了,猫吃不了。”中午学校煮的鱼不辣她都水洗过。
笼子里的鱼肉吃光了,猫粮还剩浅浅一层。
公寓这边不仅周梓倩一个教师家属,很快,围了一圈小学生。
小女孩颇有气派,一一解答大家问题,“猫的脚受伤了,不能出来,而且现在出来它会跑的。
“不要拿棍子戳它!”
“不行,它跟你不熟,会吓到它的。”
……
公寓转角处,杜修景出现,但止步。
他的头发剪短了,比较之前的谦谦,多了分——
连玟似有察觉,向他的方向望去。
一愣,随后笑。
低头对小女孩嘱咐两句,朝男生走去。
“去后面走?”学校依山,后面就是环山大道,傍晚不少附近的人会去散步,但大中午人少。
男生点头。
教师公寓到环山道上有近路,一条石阶小路,两层楼的高度。
连玟杜修景一前一后上台阶。
风摇树影,云吻山尖尖。
春日暖阳。
两人安静走。
道上有遗落的空水瓶,连玟走过去,拾起,到了垃圾桶处扔掉。
“猫怎么样?”杜修景突然问。
“吃喝拉撒正常,睡得足够多,”连玟侧头看他,“可能有点无聊。”每天待在笼子里。
家里是可以关上其他门,把客厅让给猫,但担心它跳脱,影响康复。
“没人陪它。”
“嗯,我和弟弟只有晚上回来得久。”
瞬间,呼吸阻滞,眼前的景色褪去色彩,“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帮你养。”
他看向她,嘴角弯向熟悉的弧度——
“不用。”快速的回复,连玟迎上他的视线。
笑被逼回去了,男生的嘴角下落。
连玟收回目光,注视道路的蔓延,“你不用那么好,可以自私一点。”
不受限制地讨好,一味地付出,到最后掏空自己——
满目疮痍。
她握住他的手腕,平常地向前走着。
杜修景顺从,薄唇启又合,“什么叫自私?”
“做自己,自私;做别人,无私。”
路很长,没有旁人。
她牵着他,一步步向前。
目光捕捉到山侧的动静,连玟为杜修景指,“蝴蝶。”
城市、公园,蝴蝶无声没了踪影,唯有山间,金粉精灵翩翩起舞,宛若小时的童话。
男生望过去,两人停下脚步。
蝴蝶憩息,数秒,振翅向山林深处飞。
“要是做不成自己呢?”声音轻得叫人听不出是自问还是询问。
连玟思考,然后说:“希腊神话,有神日复一日将石头推上山顶,那是自己。”
被诸神打入冥界的西西弗,日日推重石上山,每一次推上去,意味着新的滚落,从头再来。
还有,“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连玟看向他。
“……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杜修景接上。
“我都背不出来了。”连玟笑。
她眨眼,“六月份会考,你什么时候准备?我可以帮你带书。”高二会考,普通高中学业考试,与毕业证挂钩。
杜修景望女生,弱小且强大。
她在,保护他。
低头看向手腕,“谢谢。”
连玟松开手,向前走去,“下午晚上给你拿?要两趟了。”
“好。”跟上女生的脚步,两人不再说话。
空中有飞机驶过,低低轰隆。
地上的钢筋铁骨,与蓝天白云作伴,遥远渺小,一旦久久注视,会感动。
…………
小孩们看猫兴致有限,尤其不让摸的情况下。
周梓倩耀眼了十分钟,身边就散场。
她不扫兴,仔细观察猫的动作,又拍拍手、跺跺脚,看它的反应。
而后自言自语道:“你要是会跳舞就好了。”
那样她的日记就可以写小猫跳舞。
小猫跳舞小猫跳舞,老师同学都会吃惊的。
想到这里,小女孩哈哈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