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擦着脸吹过,明杨的脸更疼了。苍佑在宴会上喝过酒,不能开自己的车,两个人拽着走了好远一段路,终于打到一辆车。
挤进逼仄的出租车后座,苍佑才放开明杨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明杨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道:“你怎么可以当着你妈的面抓我的手,太明显了。”
“什么太明显了?你也认为我今天太任性?”
明杨心想,行吧,你觉得不明显就不明显吧。他想起路爻迪说的那些话,不由地替对方担心起来:“我感觉我惹祸了,你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会不好过。”
苍佑不以为然地回道:“就算不好过,也是我任性一回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我心里有数。”
明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抬起手盖住发烫的那一侧脸,捂了一路。
进门后,苍佑立刻从冰箱里取了两个冰袋出来,把明杨按在沙发,什么都没说,直接敷了上去。
痛感减轻许多,明杨才瘪着嘴开口:“苍佑,我奶奶跟我爸都没打过我。”
委屈得并不高明,可苍佑偏偏就心疼得不行。
“怨我,没看好你,你要怎么出气,打我两下?”
明杨隔着从脸颊漫上来的凉气,说道:“你抱抱我吧,以前我在外面受了气,我奶奶都是这么安慰我的。”
“……”苍佑瞳孔一紧,手上力气加重,明杨被冰得抖了下。
“跟你开玩笑的,凉死我了,不敷了。”明杨起身就跑,假装到厨房喝水,起得太急,所以没看见苍佑另一只手抬起又放下。
苍佑把冰袋扔进垃圾桶里,盯着刚刚还能感受到明杨肌肤的手掌,沉声问从厨房出来的人:“你不是打架很厉害吗,怎么不躲着点。”
“那是你妈,我要怎么躲,给她一个擒拿手吗。”
苍佑暗自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笑容收起的时候,明杨已经上了趟楼梯,重新回到客厅,手藏到身后,手里多了个东西。
看他不说话,苍佑掩饰住内心的期待,明知故问:“礼物呢,不是说这两天逃课是给我挑礼物去了吗?”
要送了,明杨才觉出些紧张,缓缓走到他跟前,双手递上:“你不要抱太大的幻想,我挑得也不是那么用心。”
“哦。”一边答应着,苍佑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
“杯子?”苍佑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东西,“怎么想起送我杯子?”
越是在乎,越是怕得到低于预期的反应,明杨抿抿唇,回答:“我杯子摔坏了,给自己挑的时候捎带着也给你买了一个。”
其实他有自己的私心,这个是情侣款,另一个他打算自己用,杯子又是放在手边的东西,看见就能想起他,寓意也好,一辈子什么的,虽然他没敢想那么多。
回到熟悉的环境,明杨心情变好了些,就忍不住想逗弄逗弄苍佑。
“很实用的,我给你发了个链接,你打开看看。”
苍佑疑惑地掏出手机,点进去,标题简直触目惊心――《过了第二个本命年的人要注意了,你还在靠咖啡续命、靠汽水寻求快乐吗?》
明杨假装没看见苍佑无奈的表情,继续推广自己的保温杯:“这个年纪的人,喝点热水泡泡枸杞什么的,也不赖,是吧。”
自从明杨换了发型之后,从前被花里胡哨的刘海挡住的眉眼彻底露出来,五官显得更加精致了。
苍佑记得小时候他妈去美容院点去了鬓边的痣,说是太难看。
他在对方仰起脸时发现,明杨鼻尖上也有一枚痣,一点都不难看,小小的,只有距离挨得很近的时候才能看清。
会是什么触感,苍佑心里好奇,于是忍不住抬手在上面碰了一下。
明杨紧张地后退一步,也跟着摸了一下:“怎么了?”
苍佑低头拧开杯盖,心虚地解释道:“你鼻子弄脏了。”
明杨笑出来:“才不是呢,这是我的鼻尖痣。”
“哦,这样,那可能是我看错了。”苍佑给自己找借口。
苍佑回身把杯子放进书房,郑重其事地用了起来。
两点多的时候,导师那边发来消息,他得回学校一趟。苍佑车不在,只能叫司机过来接他。
总共不到半小时的路程,还被司机老徐念叨了几句。
“夫人今天确实很生气,下令说以后谁都不准听您调遣了,我多嘴问一句,小苍总今天是怎么了,您从前不都顺着夫人的吗?”
“就是太顺着她的意了,事事都按她定的要求来,才一直搞不懂自己想要什么。”
“哦?”借着红灯的停车空当,老徐回头看一眼,“这么说,您现在是知道了?”
“只是跟随本能做出的反应,还得再捋一捋。”
老徐哈哈一笑,启动车辆:“看来是本能知道,本人却不清楚啊。”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老徐下车前吩咐一句:“小苍总,要用车的时候,打电话就行。”
“怎么,您也要逆她的意吗?”
“悄悄的嘛,你这孩子,也太实在,这一点,你得跟你哥学学。”
“行了,再说吧。”苍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徐叔,我妈要是跟你打听明杨,就是几个月前我带回家的那个男孩儿,你就说没见过,别到时候再被我妈迁怒。”
看着苍佑离开的身影,老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在苍家干了一辈子,看着苍佐苍佑兄弟两个长大,夫人把绑着小儿子的那根弦儿收得太紧,终于要绷不住了。
跟导师讨论完论文返修意见,苍佑离开经管学院大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
明杨把写好的卷子摊在桌上,托着腮发呆,觉得中午闹了那么一出,苍佑连蛋糕都没来得及切,这个生日结束得太仓促了。
听到楼下按密码的声音,明杨跑下楼,提议道:“晚上咱俩喝酒去啊?顺便给你买蛋糕吃。”
“我看是你想借机喝酒吧。”
“嗯,成年了,能喝,我还想借机吃蛋糕,去吧,苍佑。”
其实苍佑有些累了,想在家安安静静地跟明杨待一会儿,但架不住对方期待的眼神,答应了。
出门后,两个人先溜达着买了蛋糕,然后挑了离家最近的一处酒吧进去,坐到最角落里。
灯光有些暗,但气氛很好,不是特别安静,但也没有炸场子的音乐声,最适合酒后真情流露。
两个人不知不觉就有些喝多,醉了就忍不住想听些真话。
明杨开口声讨:“苍佑,你说,我俩走到现在这一步要怪谁啊。”
因为最一开始见到的已经是明杨最糟糕的样子,所以之后的每一次相处都很容易加分,甚至对方只是不逃课,苍佑都忍不住夸他乖,考试进步了,他便高兴得想请舍友吃饭。
苍佑想,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他又灌下一杯,甩锅给别人:“当然是怪你,怪你在酒吧里处心积虑地勾我注意你,领回家了又是按摩又是做饭勾我留下你,中午那会儿还勾我心疼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见缝插针地撩拨人。”
明杨傻乎乎笑了一会儿,指指几米外的一张桌子:“你看那边的几个服务生,他们也被逼着灌酒了,你也要心疼心疼他们去吗。”
苍佑眼皮微微抬一下,顺着他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笑了:“他们才没有你胆子那么大,”苍佑的视线完完全全落在明杨脸上,“他们眼神没你的干净,鼻尖上没有痣,皮肤也不够白。”苍佑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明杨在他这里已经成了一个比较词。
不远处的服务员脖子都喝红了,明杨心里计算着,这一晚,他能拿多少钱,好像也没多少,赶不上自己和苍佑这一晚的花销。
他活到这么大,能理解很多人的无奈之举,只要不打破道德法律的底线,都可以理解。
就像当初自己误打误撞闯入苍佑的生活。
可是如果是苍佑这种人,大概是不懂的,他的人生是开着豪车还一路绿灯过来的,他哪知道顿顿饭都要发愁的生活是什么样儿,还怪自己处心积虑。
有钱人可太矫情了。
明杨想起那天晚上自己主动送上门的时刻,明明心里做好了上过床捞一笔钱从此天涯路人的准备,可是相处了几个月,就想着赶紧还钱,想要两人之间的关系纯粹一点,如果可以,还想要长久一点。
唉,自己一个穷人怎么也矫情起来了。
他揉揉微润的眼眶,突然就生出许多委屈:“苍佑,以后我走了,我送你的杯子可别扔好吗,不想要了,还给我也行,挺贵的。”
苍佑不想听他说什么走不走的,立刻不高兴了:“不行。”
说完,又重复了几遍。
什么不行呢,说自己离开不行,还是别扔自己的东西不行,明杨没搞懂,也跟着惆怅。
喝完桌上的最后一瓶酒,明杨嗓子都哑了,睫毛被溢出来的泪水打湿,脑子清醒着,嘴巴却不愿意替他保守秘密了:“苍佑,我要是有很多钱就好了,钱太难攒了,我不想真的被你包养,不想被别人说我跟你是那种关系。”
“那我挣好多钱给你花,你别哭了行吗?”看着情绪突然激动的明杨,苍佑不知所措地安慰着。
“你怎么这么好笑啊,你知道什么呀,难道你以为我是因为没钱花才哭的吗。”
“我知道。”
“什么啊,你说话掐头去尾的,听不懂。”
苍佑捏住了他的五根手指,又慢慢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明杨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明杨脑袋沉沉的,感觉视网膜上只有苍佑的脸在成像。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呢喃了几个字。
苍佑靠近一点,想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但在明杨醉倒之前,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苍佑靠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理智叫车把自己和明杨送回来,艰难地扶着明杨送到客房床上。
怕他穿衣服睡觉不舒服,又准备帮对方扒掉外套。
可那人突然醒了似的,死命按住苍佑的手不让动,两条腿还扑腾着踢他,嘴里嘟囔着:“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给我滚,别碰我。”
苍佑一边把他的两只手压在头顶,一边褪去繁琐的外衣,心想,再不能让他喝这么多了,人都认不清了。
把人安顿好,苍佑回自己卧室,换好衣服去洗澡,再累也受不了自己不洗澡就上床这件事。
从浴室出来,苍佑靠在床上回复了几条消息,眼看着已经十一点了,才关上灯,准备休息。
躺下没多久,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随后,明杨抱着被子敲开他的门:“苍佑,我头疼,我怕我半夜死在床上都没人知道,咱俩今晚一起睡好吗?”
没等苍佑答应,他就自作主张地爬上了床。
暗夜中,苍佑咬牙关上门,走到床边,小声叹一句:“怎么醉成这样,一会儿认识我,一会儿不认识我的,明杨小同学,真是服了你了。”
岂知他刚迈腿上了床,那个不老实的小同学就扔掉被子,往他这边拱。
他喝得不比明杨少,酒醒得也没那么快,半推半就,便把人接在自己怀里了。
“苍佑,生日快乐。”明杨咕咕哝哝道。
这句话刚说完,明杨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片阴影,他的眼睛被人盖住了。
然后,熟悉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是苍佑拼命克制的语气:“知道了,今天很快乐,快睡吧。”
没用太久,明杨便跌入睡梦中,翻了个身,背对着旁边的人。
苍佑身子刚适应了对方离开后的温度,电话突然响了。
苍佑抓起手机出了卧室,冷冷道:“苍佐,干嘛?”
对方没计较不喊“哥”的事儿,问他:“你气势汹汹地离开,是去约会了吗?”
“你有病没病,这个点儿打电话就为问这个?”
苍佐嘿嘿一笑:“不单单是,这不还没跟我弟说‘生日快乐’呢嘛。”
“快说,说完挂电话。”
那边突然变敏感,捕捉到苍佑的不对劲儿:“哎,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是不是旁边有人?明杨睡着了?你俩在一个房间?”
苍佑立刻想起刚刚明杨借醉不听话,半夜往他怀里钻的场景。
“用你管,没事我挂了啊。”
他哥犹犹豫豫,又问了一遍:“弟,你跟哥说句实话,你是直的吗?”
这次,苍佑没能给一个脱口而出的答案,他盯着明杨的睡颜看了几眼,轻轻关上卧室的门,下了楼,才压着嗓子说:“是直的,至少在认识明杨之前一直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