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要当面回明杨的话,顺便再安慰一下被成绩打击到的小孩儿。结果考完最后两门试,苍佑还未离开宿舍,便收到家里的电话。
“喂,妈。”
“小安今天回来了,书记在外地开会,我跟赵夫人说了,今天你和我一起陪她接机。”
“我为什么也要去?”苍佑抬腕看看时间,感觉一会儿开快点,刚好能来得及带明杨吃晚饭。
“这还要问,小安这次为什么回来,你心里不清楚吗,就是我和赵夫人都不去,你也得去。”
苍佑厌烦地皱皱眉头:“我有事儿,今天先不去了。”
“苍佑,”电话那头没有了丝毫要跟他商量的语气,“就是天塌了,你今天也必须给我到场。马上就快放寒假了是吧,你手里那个项目想接着做,这会儿最好别给我弄什么节外生枝之事。”
垂在一旁的拳头死死攥紧,苍佑咬紧下唇,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几点?”
“飞机六点到,一会儿你亲自开车去接赵夫人,到时候机场门前汇合。”
“知道了。”
到达时刚过五点半,三个人进了贵宾室边休息边等。
那两个人俨然已经成了亲家一般,什么“小佑真是气宇不凡年轻有为”,什么“安安才是知书达礼温柔贤惠”,互相恭维得不亦乐乎。
苍佑坐在后面的椅子上,听得心里好笑,赵家这个小女儿,任性骄纵爱耍脾气,亏他妈能想的出那样两个好词用在她身上。
等得太过无聊,没一会儿,他思维发散到了明杨身上,那个只会跟自己耍小脾气的人,不知道此刻在干嘛,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
苍佑掏出手机,给晾了整整一天的明杨发消息:“今天做了什么?”
十分钟过去,没回。
二十分钟过去,仍然没回。
这时机场广播已经响了,苍佑只好将手机收起,一同朝接机口的方向走去。
赵景安走在人群的最前面,看清接机的人,立刻露出几分惊喜之色:“苍佑,你竟然来了,上飞机前我妈还骗我,说你不来接我呢。”
“瞧瞧,一见面先喊小佑,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路爻迪跟着道:“嘿,赵夫人说笑了。”
“走吧,人家不想我这个妈,咱们两个老的先往前面走,让人小年轻慢慢聊。”
“妈……”赵景安被说得害羞,抿了抿唇,只敢偷看几眼苍佑的表情。
两个妈妈互相挽着,故意把赵景安和行李落在身后,苍佑作为在场唯一一名男性,也不好完全置之不理。
他上前接过行李:“走吧,车在外面。”
赵景安小跑几步跟上,看出苍佑不太高兴,问:“你心情不好?”
“不是,最近考试太多,大概是有些累了。”
“哦,真是麻烦你了,你今天能来接我,我很开心。”
“不麻烦。”苍佑是个绅士,虽然有心事,但不至于不理人。
而苍佑心事里的主人公,明杨,这会儿正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他晚饭还没吃呢,家里就突然停电了。
他借着电量不到百分之二十的手机灯光,找到应急灯,放在茶几的一角,这才安心一些。
房子虽然不大,但没有灯光的时候,仍然显得格外空旷和瘆人。他白天去游乐园鬼屋打工,没想到晚上回来还要面对着一片漆黑。
打开冰箱,明杨打算找些吃的垫垫肚子,一低头,发现格子里的雪糕有点化了,思来想去还是怕浪费,便端着整盒坐到沙发上。为省电,他把手机开启飞行模式,然后点开“贪吃蛇”小游戏,一边玩儿一边吃了起来。
死了十八次,一盒子可爱多也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不觉得饿了,明杨还有些开心地想,挺好,没浪费。
从机场出来,苍佑他们直接开车去了餐厅,说是为赵景安接风。
等菜期间,苍佑给明杨发了好几条消息,还借着去卫生间洗手的空隙打了两通电话,都没联系上。
自从经历明杨深夜离家出走那次事件,苍佑不知道是染上了什么毛病,每回联系不到明杨,第一反应是先给他的号充话费。这会儿都充到三百了,连标点符号也不见人回一个。
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昨晚没回消息在闹脾气,又担心真有什么事儿。自己现下走不开,苍佑想着,得找个人帮忙回家看看。
想了一圈,脑海中突然蹦出苍侨这个名字,苍佑翻开黑名单把人放出来,没跟人客气几句,直截了当地问:“你能联系上明杨吗?”
“哥,等我一下,我去试试。”消息秒回。
过了一会儿,苍佑手机震了,他点开,看见上面写着:“联系不上,微信消息没回,我打电话他也没接。”
“这样,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让司机送你过去,家门密码是‘985211’,你进去看看明杨在不在家,到时候告诉我。”
“好的,哥,我马上出发。”
苍侨到的时候,家里已经来电了,明杨因为晚上空腹吃了太多凉的,这会儿正蜷缩在被窝里肚子疼。
耗尽电量的手机扔在一旁,早就自动关机了。
苍侨一字一句地问清楚,赶忙向哥哥报告。
得知事情的原委,苍佑简直气到说不出话,脸色铁青地回消息:“叫司机送他去医院。”
明杨抱着热乎被子,死活不肯挪窝,苍侨只好接着告状:“哥,他不想去。”
明杨微微坐起身,没好气地说:“你告诉苍佑,我已经好多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别再打扰人家医生。”
收到苍侨转述时,苍佑刚点开私人医生的联系方式,想了想,退出去继续打字:“那让他好好休息。”
苍侨趁机提要求:“哥,我今天能留在这里照顾他吗?”
“可以,你看好他,去一楼茶几底下取个暖水袋给他灌上,有什么事儿随时向我汇报。”
“谢谢哥,交给我,放心吧。”
放下手机,苍侨按他哥的指示给明杨塞了个暖水袋,坐在旁边陪他聊天:“怪不得我哥这么惦记你,他都那么疼你了,你还这么节约,要是我喜欢男的,我也中意你这样的。”
“别阴阳怪气的,你还跟他告状,你们兄弟俩一起笑话我傻呗。”
听到明杨这样说,苍侨只顾着傻乐,他特别开心,仿佛和苍佑真的像普通人家那样的兄弟关系似的。
他每十分钟发一次消息,明杨有些受不了:“你也太听他话了,他让你汇报,也不至于这么频繁吧。”
苍侨举起手机:“你瞧,这样看起来像我哥在跟我聊天一样。”
明杨假装没看见屏幕上自己那张被光明正大偷拍的照片,回应道:“你这话说的,听起来可太卑微了。”
“不不不,二哥他只是不理我,倒从没主动为难过我。他看起来总是特别严肃,家宴上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一直不敢跟他说话,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说完,苍侨又向苍佑汇报几句。
这样聊着,明杨渐渐更加能理解苍佑为何如此少年老成,他爸出轨暴露那阵,正是他上小学的时候,是早期人格形成的重要过程,经历了家庭背叛的苍佑,大约比苍侨强不到哪儿去,都是没感受过父母温暖的孩子。
快九点的时候,明杨把暖水袋拿出来,感觉肚子不怎么疼了。
苍侨手指翻飞,在输入框里写:“哥,明杨哥已经好了,我能和他一起睡吗?”
消息发出去两分钟,屏幕上突然蹦出语音电话的界面,苍侨紧张地接起来:“哥,其实,我睡楼下沙发也行。”
“把电话拿给他听。”
苍侨乖乖把手机递到明杨耳边。
只听电话那头的人吩咐道:“你睡我房间。”
明杨懒得挪窝:“干脆让苍侨去你卧室呗。”
“不行,你问问苍侨,他想睡我那儿吗?”
苍侨哪敢想啊,赶紧对着手机表决心:“哥,我不想,还是让明杨哥去你房间睡吧。”
“好,就这样,挂了。”
从洗手间回来,他妈一直盯着看苍佑,试图看出些什么端倪。
待苍佑坐下,路爻迪小声道:“你怎么了,一晚上心不在焉的。”半是问话,半是提醒。
赵景安见状,开口替他打圆场:“阿姨,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吃饱了,想回家睡觉。”
路爻迪看看赵夫人的脸色,试探着回答:“听赵夫人的。”
“哎哟,乏了,这一下午折腾的,改天让他们自己聚,我们就不陪着了,省得他俩都说不上话。”
几个人起身后,苍佑先行去结账,路爻迪寻了个借口跟过去,嘱咐他:“等会儿我和赵夫人一辆车,你送小安回去。”
“让她跟你们一起走吧,我得回趟学校。”
“你别过分了。”路爻迪在旁边小声呵斥。
正说着,赵家母女也出来了,赵景安笑意盈盈地看着苍佑,等他主动提出送自己。
“我回学校还有点事儿,”苍佑转向赵景安母女,“赵阿姨,抱歉,我得先走一步,小安刚回国,您带她回去早点休息。”说完,苍佑先迎宾服务生一步,伸手为她们打开餐厅大门。
家里,苍侨没想到明杨和他哥日常是这种相处模式,纳罕道:“按道理讲,你花他的钱,即便是借的,也不该说话这么理直气壮的。”
“我哪里理直气壮了?”
“你有种理不直气也壮的感觉,”苍侨仔细想了想,替他总结,“这大概就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
这话说得人脸热,明杨不好意思地转过身解释:“可能是移情作用吧,毕竟按年龄算,我也是个弟弟,他把对你的愧疚弥补在我身上了。”
“我是死了吗?想补偿我却对你那么上心,也就你能想出这种话骗我。”
苍侨白明杨一眼,算了,把他赶到哥哥的床上要紧,不跟他掰扯这些。
明杨住进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进苍佑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紧张,好像室内空气的味道都变得不一样了。没想到“包养”那会儿没爬上苍佑的床,如今反倒有机会了。
明杨胡思乱想没多久,卧室的主人回来了。
苍佑洗完澡,从衣柜里取出另一张被子扔在床上,问:“肚子好了吗?”
“好了,不疼了。”
感受到苍佑迈腿靠近,然后整个人都躺在旁边,明杨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好像只是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就要发生什么一样。
关了灯,苍佑开口吩咐:“把被子盖好,主卧面积大,没有客房暖和,半夜别再着凉。”
“苍佑,”明杨在黑暗中用被子盖住下颌,疑惑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感觉像真的在包养我似的。”
“你觉得这仅仅是在包养?”
“不是吗,我看包养不才会这样吗,除了没有爱情,关心得面面俱到,要什么给什么。”
随后,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良久,明杨听见苍佑用低沉的嗓音问:“那爱情呢,你想要吗?”
明杨背对着苍佑,却仿佛能看到对方的神情,苍佑他总是隐忍或是克制的,即便是这般撩人心弦的提问,从他语气里也品不出过多的情绪。
想要吗,有资格想吗,明杨自嘲地笑笑,从一个恩客身上,想要的未免太多了些。他突然有点想哭,然后眼泪流进耳洞,刺得生疼。
耳朵受的是贯通伤,疼是呲啦啦的疼。心脏挨的是闷声棍,烦是悄眯眯的烦。
隔着那么多不对等的债务,谈什么爱情,自己能给人家什么啊,明杨在心里苦笑,平静地开口:“等我有资格要的时候,再说吧。”
过后,谁也没说话,漆黑的睡不着的夜里,只有交错的呼吸声不断彰显着存在感。
但好在最后都入眠了,那种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不自在,也在沉睡后忘得一干二净。
以至于明杨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被安安稳稳地圈在苍佑的怀里。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搂上的,但交缠的呼吸和同样的体温告诉明杨,时间不短。
他老实地侧躺在那儿,身子一动不动,只微微仰起脸,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苍佑的睡颜看。意外地,明杨发现,睡着时候的苍佑,不像清醒状态下那么严肃,眉头微微蹙起的模样,还让人有点心疼。
明杨心想,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或者是有什么心事,你这么有钱,愁什么呢。
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抚平那道痕迹。
刚放上去,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苍佑就醒了,看清是明杨,他眉头才舒展开,问:“干嘛呢?”
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嗓子有些发干,苍佑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吐出的热气又刚好烘在他发侧,明杨的耳朵腾地热起来了。
手从苍佑脸上拿开,身子从苍佑怀里挣脱,明杨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是藏不住的慌乱,却还要张嘴掩饰:“你长皱纹了,抬头纹。”
苍佑虽然刚醒,脑子可一点不犯迷糊:“我睡觉时不会抬头。”笑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刚刚两个人的姿势,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你什么时候脱的衣服?”
明杨边从地上捡睡衣外套,边假装若无其事:“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喜欢裸睡,昨晚实在睡不着,就脱掉了。”
苍佑顶着炸成鸟窝的头发坐起身,从旁边捞起不知什么时候被扔到地上的被子。明杨莫名觉得这一幕很好笑,他一直以为像苍佑这种优秀的高材生连头发都特殊,一睁眼就是利落齐整的,没想到他晨起时也是这副笨蛋模样。
“干吗呢,磨磨蹭蹭坐那儿傻笑什么,”苍佑用刚捡起的被子砸了下明杨,“裤子找不到了?”
“年轻男人醒来后,得过一会儿才能见人,你都二十三了,不懂。”
醒来不过十分钟,连番被嫌弃,苍佑没好气地穿上拖鞋,准备去洗漱。明杨睡的位置靠外一点,下地走几步,刚好两个人前后脚到达卧室门口。
苍佑扭头瞪一眼:“跟着我做什么,叠被子去。”
“我叠不来你要的那种豆腐块,要不,我做饭,您受累叠一下?”说着,明杨就抬手推开了卧室门,弯腰钻到苍佑身前打算偷溜。
苍佑眼疾手快,赶在明杨迈步逃跑之前,一收胳膊把人夹在了自己臂弯里:“吃我的住我的,叠个被子都使唤不动,进去,能叠成什么样子就叠成什么样子。”
“钱我又不是不还你,将来我媳妇儿都不能命令我叠被子。”被人卡住的感觉十分憋屈,但明杨又挣不开,只能嘴上找补。
就着这个挟制的姿势,苍佑把人拖回到床边。
猛地被放开,明杨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床上。
这时候对面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苍佑和明杨同时回头,此刻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
苍侨假意咳了两声,表情古怪地靠近,然后替他俩关上门。他一边下楼一边笑,刚刚哥哥和明杨,看起来有点幼稚,但又很暧昧,让他感觉到一种很真实的烟火气。此前他还担心明杨会在苍佑这里受委屈,如今看来,二哥的心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至少,明杨就确确实实地进入他的生活了。
不一会儿,楼上有了动静,苍侨坐在沙发上,支楞着耳朵仔细听,什么都没听见,就看见苍佑黑着脸进了浴室,他想,害羞吧应该是,毕竟是第一次在弟弟面前崩人设。
紧跟着明杨也下来了,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苍侨想着这么短的时间,大概发生不了什么没法聊的事情,便壮壮胆子过去八卦:“明杨哥,你嘴破了,我哥这么凶啊。”
“我这是干的。”
“哦,”苍侨假意相信他的说辞,继续刺探道,“我哥这房子的隔音真好啊,我晚上什么都没听见。”
“这么高档的小区,你以为你是住大街上了……”明杨说到半截儿,反应过来苍侨话里有话,他压低声音,装狠,“你他妈有本事到苍佑跟前说去。”
“我不,说完我哥立马就能把我轰出去。”
“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苍侨一点都不怕,坐在凳子上念叨:“吃苍家的住苍家的,还要把苍家的小儿子扔出去。”
“你……”明杨气到说不出话,感觉自己大早上就被孤立了。
他无奈地放下杯子,洗手去做早饭,先在平底锅里煎了两颗鸡蛋。
见状,苍侨又跟过去,在明杨身边聒噪道:“两颗鸡蛋,打算不给谁吃啊,只记得自己和你对象,你对象的弟弟不是人啊?”
这话里的槽点太多,明杨都不知道从哪儿反驳起:“我自己吃,姓明的自给自足,姓苍的想吃自己做去。”
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苍佑闻着味儿出来了,头也不抬地吩咐道:“我那个鸡蛋油少点。”
苍佑一向吃得清淡,原本就是分开做的,刚刚说那话,不过图个嘴上痛快,明杨往平底锅里倒着油,假装没看见苍侨幸灾乐祸的表情。
“哥,早上好。”
苍侨降低了声音,连喊一声“哥”都是小心翼翼的,哪还瞧得出刚刚那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明杨心里暗道一句,臭小子,变脸倒快。
苍佑点点头,以示回应,随后直接进了厨房,接过明杨手里的锅把:“刷牙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两个人语气动作自然得像经历过无数次一样,苍侨只好独自坐到客厅餐桌旁摆碗筷。即便见过了早上那一出,苍侨心里还是忍不住惊讶了一下,据他所知,苍佑和明杨两个人住一起没多久,可此刻看起来,却是比多年夫妻还配合得默契。
早饭吃得安静,苍佑喜欢喝纯奶,明杨喝完纯奶还要再来个小盒酸奶,最后满足地撕开舔酸奶盖。
苍侨像一个家庭观察员,眼睛滴溜溜转,窥探些许二人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