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毛好烦啊。”
“眉毛每天画的都不一样,这才是化妆的乐趣。”
“烦就别画了呗。”
“你更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素颜也好看。”
“要说好看,咱这里谁能比得上小明杨呢。”
“是啊,他要是换上少爷服,一个月得这个数吧。”
其中一个女生伸出手指比了个数,明杨没看清,他听着周围不绝于耳的讨论声,抬头瞥了一眼对面玻璃墙映出的自己,一个削瘦的剪影,没什么表情的脸。
好看吗?为什么大家都说他能靠脸吃饭呢?
女人喜欢就算了,怎么男人现在也开始喜欢男人了呢?
也许单靠这张脸,明杨真的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出道当明星或是做模特,都可以,但他不知道怎么做,十几岁的孩子而已,对于外面世界的认知渠道,主要还是来自身边的人。当初邻居介绍他来这里工作的时候说过,这个酒吧正规,只要自己不愿意,通常不会被逼着做什么难堪的事。
之前只知道“不浊”的消费水平很高,至于高到什么程度,明杨可不敢想。来了之后依然摸不到那些有钱人存款数额的天花板,但做服务生期间,偶尔一天小费都能拿到大几千的时候,明杨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眼里,钱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浊”的老板姓金,叫金万,听着就特有钱,他这里从不缺人,不需要用逼良为娼的那一套。明杨刚来那会儿才十七岁过一点,老板不想惹事,也不想让这么好看的孩子被那些烂糟人伤着了,所以能帮着解决的无赖也都挡住了。这一年里,明杨甚至觉得老板称得上是一个很绅士的人。
上个月过完生日之后,大家一直开他玩笑,说小明杨过了十八岁就可以当少爷了,到时候再也不用苦哈哈地巴望着每个月几千的工资过日子了。那阵子别人说一次他就要生气一次,蹙着眉,咬牙切齿地说自己穷死也不会穿着那种骚气的破布衣服笑给男人看。
一个月过去,大家终于把这个无聊的玩笑忘记了,他却偷偷打听了好几次少爷们的收入了。
没错,他今天是来找老板商量把自己“卖了”的事儿的。
明杨缺钱,很缺,家里突然出了事,奶奶和爸爸都在医院躺着,酒吧老板是个不算坏的人,但绝对不可能再借一笔钱给他了,而金老板说的也是大实话,他要是肯,这里有不少人愿意拿着大把钞票来养他。
他可以穷死,奶奶和爸爸却不能,只要能过去这道坎儿,别人爱怎么嘲讽就怎么嘲讽,既然自己先打了自己的脸,之后只能笑骂由人了。
明杨抓了两把头发,从员工休息室出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朝老板办公室走去。
门大开着,明杨象征性地敲了敲,得到老板的示意后进去,单刀直入地开口:“老板,我要当少爷。”
金万猛地一听这话,吓了一跳,这孩子也太直了,他这里的服务对象只有男性,大部分男的还是更喜欢听话乖巧那一类的。但回过神看见明杨的脸,想起之前缠着他没完没了跟他要明杨的那几个人,又释然了,脾气差点也没什么,脸好看就行了。
捡起刚刚滚到桌边的笔,金万忍不住笑了:“怎么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明杨视线直直落在那尊金镶玉的摆件上,没回答,反而也提了个问题:“您觉得我可以吗?”
“你呀,别说是放在咱“不浊”这个地盘上,就是放明星堆儿里,也是拔尖的身子脸面。”
听了这么高的评价,明杨脸上表情依然没什么波动,说话的语气也是:“我不喜欢男的,而且不怎么会伺候人,这样还有人愿意要我吗?”
“你想找个长期的?”
“嗯。”明杨点点头,把视线转回到老板身上。
“对别人来说肯定是痴人说梦,但你不一样,或许真有人抢着当这个冤大头。”
“二十万我能拿到吗?”明杨了解过,长期的都按月算。
此刻他站在这里商量着腌臜至极的交易,但眼神里仍是干干净净的模样。
金万忍不住心里感慨一句,真是天生吃这碗饭的孩子,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稍微压低声音:“跟你说句实话,现在成年了,就少不少钱了,但二十万肯定没问题。好在你总算及时想开了,有谁跟钱过不去呢,趁年轻多攒点没什么坏处。”
“可以快点安排吗?”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几分惊讶:“我以为你可能还得做几天心理建设呢,”他想起前几天明杨预支一年工资的事儿,立刻明白对方是遇上缺钱的急事了,也没追问,“这样,今天晚上你跟着他们,一起去金字一号包厢。”
“我要怎么做?”
“你换上衣服进去就行,来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不用你专门做什么,至于进去之后被谁看中,那就凭缘分了。不过我敢保证,那个房间里的人,无论你跟了谁,钱都少不了。如果今天碰上有缘的,明天二十万就能到账。”
“好。”说完最后一个字,明杨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类似自嘲的笑意。
晚上八点,正是“不浊”这种地方开始热闹起来的时间。
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年轻人迈着步子进了最隐蔽的一间包厢,包厢上方赫然是金灿灿的四个字——金字一号。
“哎,你们猜我刚刚看见谁了,”不等众人回答,他着急地自己往下接话,“明杨,那个油盐不进的小服务生,竟然换上了少爷们才穿的工作服。”
在座常来的都知道说的是谁,一听这话瞬间来了兴趣。
“就是这酒吧里脾气最臭的那个服务生?”
“啧啧,估计还是个雏儿吧。”
“老子早就看上了,他今天要是真穿着那身衣服进来,老子第一个上。”
话音一落,众人突然都看向了正摇晃着酒杯的金易,还是梳背头的年轻人先开了口:“易哥,你都跟你哥要了几次,不是说那小子不肯当少爷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金易端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长的太丑的人可没脸包他,否则接吻的时候从那双干净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油腻的模样,估计会被自己恶心死。”
众人立刻大笑起来,嘲笑刚刚那位的发言不懂事,都知道金二公子惦记这个小服务生多久了,那孩子真要下海,谁能跟他抢。
只有坐在金易旁边的人不以为然,一个小服务生,至于吗,苍佑心想。
一会儿就要进去了,明杨还是有些紧张,进员工卫生间又洗了一次脸,擦手的时候听到外面的几个人在讨论。
“今天苍少来了,我刚刚看见他们往金一那边去了。唉,可惜了,苍少他们那一帮人,从来不叫女的过去。”
“听说那个叫苍佑的,来酒吧不叫男人也不看女人,真是君子。他长得帅,又有钱,要是能跟了他,我这辈子都心满意足了。”
“做梦去吧,那样的人,一辈子身边得跟几百个人,哪轮得到你。”
“什么啊,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太严肃,有点凶呢。”
“说不定就是这种看着凶的,疼起人来才真叫柔情似水呢。”
明杨将外面的谈话尽收耳中,他知道她们说的这个人,柔情似水不似水他不知道,但来这里找乐子的,还能坐进那个包间的,有钱会玩倒是真的。
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都是年轻多金又专一痴情,即便身过万花丛中也满心满眼只女主一个人。可明杨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知道那都是让人跟着一起做美梦的,来这里的人,不就是为了玩儿吗,有的搞女人,有的搞小男生,有的都搞。
苍佑这种看着清冷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只怕把人弄上床了比旁人搞得更狠。
可此刻明杨也承认,若是那一屋子的人里有苍佑,他确实更乐意跟着苍佑走,因为苍佑长得好看,对着那样一张脸献媚,自己心里能少恶心一点。他观察过几个礼拜酒吧里的客人,从外在样貌来看,苍佑确实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到底是不是,一会儿自己去试试便知道了。
带着挤出来的笑容,明杨跟在人身后走着。推开门进去,一片灯红酒绿,站着的人满面笑容却意懒心灰,坐着的人从容不迫却心猿意马。即便明杨跟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但还是第一个被注意到了。
“你,”梳背头的人指一指明杨,“坐到金二少的旁边去。”
明杨对这个金二少很熟悉,老板的亲弟弟,也是给他小费最多的客人,多到让自己良心不安的那种程度。他侧过身子往沙发的方向走,目光却不受控地往苍佑身上落,这位正人君子,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呢。
苍佑和金易中间留了很大的空位,加了一个明杨坐进去,也仍旧显得很宽敞,但落座的一瞬间,明杨还是看到苍佑往旁边挪了一下。
他刚坐下,金易就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吩咐道:“坐过来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同时伺候我和苍少两个人呢。”
话音刚落,苍佑先往一侧移了半个身子,明杨紧跟其后,也往另一侧挪了点,这下两个人离得更远了。
剩下的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可众人的注意力全在明杨身上。
“哟,换上这身衣裳了,这是想开了打算跟着谁过好日子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明杨一时紧张得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用力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老金怎么回事,没培训就让上岗了。”
金易却笑得很开心,扭过脸看着明杨:“不是见过很多吗,怎么还这么紧张。”然后他捉住明杨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说,“搂紧。”
明杨只好僵硬地捏住对方衣服的一角,金易顺势把他搂进了怀里。这么近距离地跟男人接触,他还是接受不了,一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喝点什么?”
“汽水。”
“小明杨,酒吧不喝酒,你闹着玩呢?”
“不爱喝。”
因为被人搂着太难受,明杨脸上连强装出的笑意都没有了,金易没说什么,一旁的人却受不了了。
“他妈的这态度,怎么从事服务业的?”
明杨能喝酒,但是不爱喝。之前当服务生的时候也从不陪酒,哪怕陪酒挣得多点也不陪。他怕一开头儿就停不下来,怕喝晕了被胆大之徒随便拉到什么地方办了。
从前当服务生可以不喝酒,但他现在换职业了,按理说该乖乖听话的,可他更怕了,怕喝醉了被好几个人办了。
金易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们别多嘴,脸上的耐心一丝不减:“想喝什么汽水?”
“都行,只要是汽水就行。”
身处其中,苍佑不可能真的做到六根清净。其实苍佑对明杨有印象,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张脸同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那个服务生虽然头发花里胡哨的,但一张脸生的干干净净,看着是那种不会随意接下谁的酒跟着谁回家的孩子。刚刚他们讨论明杨,他还不知道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所以现在看他穿上这种衣服、脖颈被领结卡得红红的,就更心烦了。
明杨喝完手里满满一杯汽水,视线又开始往苍佑身上跑,甚至拿出从旁人那里学来勾引人的做派,微微仰起脸,抿着唇笑,眼睛像追光灯似的聚焦在苍佑脸上。很奇怪,这次苍佑没有视而不见,反而皱着眉头与他对视了几秒,明杨见过各种客人各种表情,却在苍佑脸上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碰撞的视线一触即分,苍佑离开沙发,起身去了卫生间。
过了几分钟,苍佑还没回来,明杨偷偷用汽水沾湿自己的掌心,对旁边的人说了声“我去洗手”,然后立刻挣开了男人的束缚。
苍佑正要出去的时候,明杨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一个没注意,苍佑被明杨推着堵进了隔间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杨已经“咔噔”一声把门反锁住了。
“你干什么?”苍佑一把将明杨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观察了好久,觉得很奇怪,从没见过你这么正经的客人,来了酒吧就只喝酒,哦,今天似乎酒都没喝呢。”明杨又把那种好看的笑容挂在了脸上。
苍佑拍拍刚被弄皱的衣服,才抬眼看向明杨,用那种鄙夷的、厌烦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金易面前,不是拼了命似的不肯吗,现在怎么又主动往我身上靠?”
明杨朝前挨近了点,笑得一副狡黠模样:“我说了,我好奇。”
苍佑边往后退边嫌弃地说道:“离我远点,身上沾的那味儿闻着恶心。”
“你把我买下来,我就不坐在别人的怀里,不沾着别人的味儿了。”
“你疯了吧!”
苍佑伸手在门锁上划拉了一下,踢开门走了。
明杨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再抬头时,脸上的笑意丝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