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回头应了一声。
宋国强端着切好的水果推开门，见宋姝已经站起身来，急忙说：“你学你的，爸给你端进来就行。草莓跟苹果，绊了点酸奶跟麦片。”
宋姝接过来，也不放下，直接拿着勺子往嘴里送，宋国强欣慰的站在她身后，伸长脖子往她书本上一看，懵了。
“姝姝，你咋看闲书呢呀？”
宋国强急了，夺手从桌上拿起宋姝夹着笔的书，一看封面，顿时火冒三丈，扬手就想拍她的脊背，又下不去手，把自己气得吁吁的，“这眼看就要分文理班，再有一年多就高考，你不着急不说，还浪费时间看童话故事！多大了啊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宋姝端着碗缩了缩脖子，躲开宋国强的炮火连珠，怂怂地辩解道：“我没浪费时间呀。我这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调节一下。”
宋国强把书摔在书桌上来回踱步，横眉瞪着宋姝，半天想不到好办法，气急败坏又把童话书拿起来，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扭头在宋姝房中上下打量，目光触及笔电后倏的一亮，伸手连充电器带笔电一起搂进怀里，凶巴巴撂下一句“好好看书”，摔门出去了。
宋姝动作不慢的吃完了水果奶昔，心想完了是不是把老宋同志真气着了，然后拿起英文童话故事，淡定读了起来。
老宋同志确实被气得头晕，自己一个人在厨房一边泡豆子准备明早的豆浆，一边抿嘴生闷气，完全忘了刚才杜安晨过来让他给宋姝带话道歉的事情。
早晨六点多，宋姝按时起床，吃过早饭就背着书包下了楼。
昨天杜安晨没有等她，宋姝便决定默认俩人从今往后不再一起上下学了。
晨雾还没完全散干净，小区草坪附近已经有人甩手甩脚锻炼，晨跑遛狗买早点，人并不少。
宋姝一路小跑着进了教室。
一大早起来，班上的同学个个蔫哒哒的，游魂似的在教室穿梭抄作业对答案，就算是半梦半醒着，碰到不一样的答案还是要争辩一二，气氛诡异的显出一丝和谐友好与剑拔弩张。
等宋姝坐定，赵珍珍习惯性的伸手替她理了理桌上的书，然后抽出昨晚的试卷对起来，把不一样的地方一一标注。
前桌的汪漫扭过头，拿着手机问赵珍珍，“珍啊，你是不是跟那个附一中的方醇一个小区的？”
宋姝手一顿，抬起了头。
赵珍珍嗯了一声，低头眼睛还盯着卷子，“是啊，听说最近出车祸了，好像有点严重，跳不了舞了。怎么了？”
汪漫还没说话，她同桌郑奋插嘴进来：“我见过她。我陪我妹妹参加省芭蕾舞蹈比赛，她好像得奖了，当时咱们班的向云奇跟顾旭还推着一个男生上台给她送花了。前一阵他们还在男生宿舍里说起她呢。她伤哪儿了？”
汪漫一推他肩膀，“哪儿都有你！”
说完又冲赵珍珍絮叨，“我听说方醇是被人给害成那样的，她男朋友气不过，最近大张旗鼓说要给那人好看。听说害人的那个女生是咱们学校的，你没发现这段时间学校外边老有小混混到处晃悠吗？”
赵珍珍停下笔，想了想，“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汪漫嘟囔，“可我还是害怕啊，昨天我还看到一群人把一个女生堵在老胡同里去了。”
郑奋往后一靠，歪下头盯汪漫的眼睛，“那你自己跑了就？”
汪漫被他说得生气了，瞪圆眼睛掐他，“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冷血的吗？我回去找老师了，不过再过去已经没人了，也没听到出了什么事。”
赵珍珍拿笔戳郑奋，“夺秒你闭嘴，漫漫不是那种人。”
郑奋被俩女生左右夹击，忍着甜蜜的疼痛“嘶”一声躲开，色厉内荏威胁道：“不许叫我夺秒！”
一直没有说话的宋姝突然细声说，“就是，怎么能给人随便起外号呢！以后都放尊重点，叫秒哥。”
汪漫跟赵珍珍没听出来，正要抗议，旁边路过的一双鞋突然顿住，“啧”一声弹了一下舌头，落在宋姝头顶，音质清泠泠带着冷意。
跟在后边的向云奇也同样听到了，丝毫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
宋姝微微仰头，触到了顾旭一双戏谑的眼眸，旁边的向云奇搭着他的肩膀倚在身上，正乐得直不起腰来。
郑奋受不了了，语气激愤，“不是，请问亲爱的宋姝同学，什么仇什么怨咱俩？还不如夺秒呢——”
宋姝无辜的扭头看他，微张着嘴，神情困惑。
郑奋激昂的话卡在嗓子眼说不下去了，生生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向云奇见状，又是一阵拍腿狂笑，边乐边伸长胳膊，勒住郑奋的脖子打圆场，“人宋姝叫你哥呢，这是尊称。就你小肚鸡肠！豪横什么，显你时间长吗？哈哈哈咳，嗯，是吧宋姝同学？”
宋姝眼底的懵懂突然消散，眸中波光一转，意味深长的冲郑奋眨了眨眼，嘴角噙出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整张脸如春花绽放，滟潋夺目，桃花眼勾着夭色，轻轻哈一声，低下了头。
也就一两秒的功夫，随着宋姝埋头下去，眼前乍现的春色倏然而逝，旁边几人一时间竟被晃花了眼，忘了说话。
向云奇向来大大咧咧，愣了几秒后站直身体，伸手就要扯宋姝的肩膀，“这位姝同学，原来你懂啊，你抬头——哎！”
顾旭一条胳膊钳住向云奇的脖子夹在咯吱窝处，将人扯着往座位走去。
向云奇怪叫，“顾爸，你刚才看没看——”
“没看到，闭嘴！”顾旭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加快步子走远了。
这会儿剩下的俩女生可算反应上来了，又羞又好笑，伸手就拧宋姝的脸，宋姝捂着嘴弯了眉眼，三人笑闹成一团。
一旁的郑奋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真生气了，红着脸瞪了三人一眼，不理人了。
早课大课间一共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通常都是周一升旗仪式加检讨大会，周二到周五跑操兼抄作业运动。
今天阴天，课间跑操取消了，梁老师让班长郑奋把愿意参加物理竞赛的人名单交上来。
郑奋转了一圈，本子上只记了寥寥三人，可是a班名额是五个，完不成任务，郑奋很愁苦。
宋姝趴在桌上，头顶蒙着赵珍珍的外套，眯眼睡得正香，突然察觉身边站定一人，然后桌腿被轻轻踢了踢。
宋姝揉着眼睛抬头，顾旭垂头俯视她因为睡眠而变得有些晕红的脸颊与眼角，插在裤兜的手指动了动，心里突生烦躁。
他说，“你数学卷子借我抄一下。”
宋姝迷迷糊糊哦了一声，半闭着眼翻了半天，从桌肚里找出一沓卷子来递给顾旭，声音软而轻，含混低语，“自己找吧，应该在这里面。”说完又倒头睡了。
她似乎听到有人叫到了她的名字，郑奋凑过来像是问了句什么，宋姝嗯嗯乱七八糟应了几声，彻底昏睡过去。
下午有英语课，英语老师姓杨名柯白，性格风风火火又爱笑，从小在美国长大，教学经验风雨，质量过硬，是附二中的招牌名师，也有与名师相称的脾气，校领导班子里没人敢惹她，人称杨门女侠。
宋姝这段时间的英语作业全靠抄赵珍珍苟活的，她自忖并没露出什么马脚，但是杨科白大侠还是盯住了她。
课上到一半，杨柯白突然喊了一声宋姝，指指卷子问，“选a还是b？”
宋姝正拿着词汇书背得欢，被猝不及防点到，懵了半秒，乖巧地站起来，“……那我能不能选c？”
杨柯白一笑，宋姝顿生不安，果然，下一秒杨大侠的声音响起来，“行，怎么不行！就是吧，老师才能有限，阅读理解只能想出两个易错理解点，你这个第三选项是——”
“老师我错了！我选a！”宋姝语速飞快，秉着“我犯错还认真道歉再怪我你就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的方针，语气真挚，目光诚恳，怂的令人不忍直视。
杨大侠也没想到她这么没骨气，明显被噎了一下，显然没见过青春期的女生还有这般脸皮厚的，娇娇软软的，看着也不像啊。
但大侠就是大侠，不可能被这么轻易糊弄过去，一拍桌子气笑了，“你刚才在干什么？别以为你坐得笔直端正手底下还刷刷写，我就看不出你眼神早飘了。最近我就觉得你奇怪，作业比以前好的那么明显，我起先还以为你是认真学了挺欣慰，没想到你天天走神！作业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老师跟你家长掏心窝子的唠两句？”
宋姝心一颤，这才真慌了，低头诚恳认错，“老师我错了。最近我有点飘，家父已经发现问题，昨晚严肃的批评了我，早上连小笼包都不给我买，以示惩戒。我的心很痛苦，并且深刻认识到错误，从今往后痛改前非，摒弃杜绝了所有可能影响我学习的事情，不谈恋爱，不吃烧烤，不跟赵珍珍八卦顾旭同学的音容笑貌。请老师同学监督——”
话没说完，全班哄堂大笑。
杨大侠又气又笑，“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油嘴滑舌的呢！行了，这次口头警告不予追究，以后再让我发现你抄作业，还上课走神，令尊就得来我办公室喝杯茶了！”
宋姝讨好的冲杨柯白甜甜一笑，心下则大松一口气。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全班都嘻哈大笑，只有顾旭原本带着点看好戏的脸色渐渐淡下去，神色染上疏冷的平静，目光莫辨的盯着宋姝的背影看了几秒。
晚上放学时，夕阳撒了满地金色余晖，教室走廊旁树影被拉长逶迤在地上，楼里的人除了高三生，其他都跑得差不多了。
宋姝收好书包正要起身，赵珍珍扯了扯她的袖子，说，“北门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咱们去尝尝？”
宋姝一想回家也没事，就点了点头。
赵珍珍一扬小下巴，“那走着！漫漫你去不？听说卖奶茶的小哥哥长得可好看了。”
汪漫摇了一半的头瞬间换了方向，喜滋滋哎了一声，抱着书包跟在俩人身后走出教室。
一下楼，绿化带旁就挺拔站着一人，长身玉立，俊美温润，一身宽松的蓝白校服穿在身上都掩饰不住周身矜贵的气质，来往人群目光都不自觉被吸引。
他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宋姝过来，目光亮了亮，嘴角绽开笑意，朝这边迈了两步，柔声叫了句“姝姝”。
赵珍珍跟汪漫俩人冲宋姝挤挤眼，挽着手跑到不远处，避开了点距离，方便他俩人说话。
宋姝神色淡淡，稍稍避开半步问，“找我什么事？”
杜安晨有些无奈的笑了，弯下腰往宋姝面前凑了凑，眼底都是宠溺的温软，“还生气呢？我昨晚放学被同学缠住讲了几道题，出来晚了。怪我没早点通知你，你等了很久吧？以后绝对不会了。”
宋姝摇头，神色认真道：“我没有生气，真的。我最近学习有些退步，我爸跟老师都找我谈过话了，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散漫。所以在高考之前，我准备全心投入到学习里，以后咱们就分开上下学吧。”
杜安晨听了直笑，“好好学习跟我陪你上下学怎么就冲突了呢？”
宋姝盯着他，语气郑重，“你会影响我。以后不但上下学，最好平时也少见面。我要把学习赶上去。”
杜安晨一怔，想了想嘴角又扬起来，“行，不见就不见。但是你也不准再跟赵珍珍八卦顾旭长得多好看，要讨论就讨论我，知道吗？”
宋姝呆了呆，“……闲话竟然传得这么快？”
杜安晨嗯了一声，似真似假的抱怨，“可不是！你不知道我听了这话嫉妒了一个下午。我怎么从来没在你嘴里听到夸我帅啊？我还是你男朋友呢！”
宋姝哼一声，不理他，转身跑向的赵珍珍他们，“没过高考，还不是男朋友呢——”
身后的杜安晨欸一声，没抓住人，双手插裤兜，无奈的摇了摇头。
奶茶店确实生意不错，仨人排了一会儿队，终于轮到她们。
宋姝要了一杯蓝珠海洋茶，茶色奶里点缀着蓝莓，加了几块冰，喝起来不甜不腻，很爽口。
她捧着杯子站在一旁等赵珍珍她们点餐，突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宋姝，好巧啊。”
宋姝回头，看到江安一脸惊喜的跟她打招呼，他身后两步远站着向云奇跟顾旭，俩人神色各异的看过来。
宋姝笑着点头，“是你啊，你好。”
向云奇在江安正走得好好的，突然莫名一个箭步上前跟个女生打招呼时就表情有些凝固，如今见是宋姝，顿时惊讶，“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安回头冲哥们解释，“我其实今天过来正要跟你们说这事儿呢。本来还想让你俩帮忙约一下她，这下巧了，在这碰上了。”
顾旭原本淡淡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目光冷冷的扫过宋姝，对着江安语气也不太好，“你找她有什么事？”
江安没注意到顾旭的异常，倒是宋姝抬起眼跟顾旭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转开了目光。
江安有些兴奋，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又感叹道：“你们是不知道宋姝那一拳多厉害，家成说他疼得几乎晕厥过去，可去医院检查后愣是找不到一点淤青。要说他装的我还真不信，那疼得满头冷汗可是假不了的。”
向云奇啧啧称奇，只有顾旭抓住了异样，他眼底的不善倒是褪了点，但质疑的神色丝毫没变。
他问：“你说她几秒的时间就黑了文玉华的所有账号？”
江安点头，“是啊，只把手机放在一旁，那里面的所有数据就被秒速拷贝进了她的电脑，我亲眼看见的。”
宋姝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喝奶茶。
向云奇像是听天书似的，有点懵。
他走过来绕着宋姝转了两圈，摸着下巴很困扰的打量，“我怎么觉得你自从剪了头发后变了好多！我都不记得你以前长什么样，你什么时候学的计算机啊，这么天秀？”
宋姝被他绕的眼晕，抬起头仰脸说，“你别再夸我了，我最近已经够飘了你不知道吗？”
向云奇一米八五的个头，比宋姝整整高了一个头，此刻俩人之间只有一臂的距离，眼前的女生白皙纤瘦，小小一只，精致灵动的眉眼仰望过来，眼底微微闪烁着粲然的笑意，睫羽微颤，双唇丰润殷红，因为奶茶的关系染了几分水意，在余晖下润色闪闪，轻巧蠕动，向云奇心头猛地被狠狠一撞，心悸声乍响。
他躲闪着退开一步，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几人交谈的时候，赵珍珍俩人已经端着奶茶过来了。
江安又说了几句要请宋姝吃饭，但不知为何顾旭与向云奇的神色都有些烦躁，似乎着急走，他也不好意思再缠下去，只好匆匆告别离开。
宋姝没将这事儿放心上，安心准备下周的月考。
杜安晨说到做到，俩人自那天后就没怎么见面，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了就停下脚步说两句。
杜安晨明显感觉到宋姝变得越来越漂亮，剪了头发后整个人脱胎换骨一样，眉眼都长开了，双眸总像含着水似的盈润波转，但是面对他时却是话越来越少，态度也隐约的不耐烦起来。
杜安晨试了几次，想改善俩人的关系，但效果适得其反，看她总是一副以学业为重的样子，也郁郁的消停下去。
月考结束那天，宋姝听说普通班一个女生刚出考场就被警车带走了，赵珍珍知道的多一点，但不愿多说，只含混了一句活该，倒是汪漫神色复杂，害怕似的感慨交朋友要多张心眼。
每次月考之后就要重新排座，这次也不例外。
附二中的阅卷速度全省是出了名的快，考完第二天成绩就差不多排了出来。
一大早上，学委李莉拿着成绩单进了教室，立马被一群鬼哭狼嚎之辈围在了中间，李莉气得跺脚捶人，根本不管用，手里的成绩单被个子高的男生抢过去，顺手贴在了黑板报旁边。
宋姝来得晚，昨晚被宋国强审问半天那七百万巨款的来源，她感慨老宋同志如此沉得住气，竟然忍着担忧好奇生生憋到月考结束才来过问，少不得好声好气解释了一番，又拿出专利书跟交易流水账，还有各种来往电子邮件。
宋国强这才勉强信了，突然反应上来这账也对不上啊，怎么少了近三百万！
宋姝咬牙闭眼一鼓作气全都交代了，宋国强听到他没收的那个笨重丑陋的笔记本电脑竟然值三百万，差点没吓得心肌梗死，一个跳脚从沙发上蹦起来就冲进卧室。
宋姝吓完了她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晃回了卧室。
可能心情太好，第二天竟然睡过了头，所以错过了群狼环伺成绩单的壮景，进教室的时候，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宋姝不疾不徐的往出拿书本，旁边的赵珍珍一脸担忧，欲言又止。
宋姝有点疑惑，正要问时，门口噔噔噔传来老梁特有的沉重脚步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姝总觉得今天这脚步声格外悲壮。
老梁一进门，目光先射向宋姝。
宋姝不明所以跟他对视。
“啪”一声，试卷被重重放在讲桌上，老梁又一次望了宋姝一眼，皱纹都多了好几道，沉重道：“先排座吧。都知道自己的班级排名吗？”
全班稀稀拉拉应了几声。
宋姝这才微微侧头，小声问赵珍珍，“我还没来得及看。我排在第几啊？”
赵珍珍迎着宋姝殷切的目光，顿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说：“你班级倒数第一。”说完又赶忙安慰，“不过我知道你肯定是发挥失常了，咱下次努力，不要气馁哈。”
宋姝一愣，来不及说什么，众人都起身往出走开始在教室外排队。
她没办法，只好跟着出去。
宋姝跟在队伍尾巴后边，被明明白白安排在了教室后门最角落里，旁边就是不管考第几，万年不挪窝的顾旭。
等坐定后，老梁一拍桌子，直接点名，“宋姝！”
宋姝乖乖站起来。
老梁恨铁不成钢，“知道你总分在年纪排第几吗啊？331名！总分438分，我交了这么多年火箭班，从来没见过四百多分的学生。来来，你告诉老师，怎么回事？”
宋姝眨眨眼，不应该啊，她倒是预感到了这次考试会落后，但不可能落这么多啊。
虽然语文英语文综因为语言的原因可能出错，但数理化跟生物绝对是满分的，这么算下来怎么都得至少五百分以上了。
老梁见宋姝还一副状况之外的懵懂，丝毫紧迫感都没有，气道：“我最近就听说了很多你上课不听讲，下课不上自习的话，原本以为你是私下刻苦，没想到你真是放羊了！行了，下午让你家长来学校一趟，坐下吧！”
宋姝“哦”了一声，又懵逼坐下。
旁边的顾旭一眼都没扫过来，目不斜视低头玩手机。
各科试卷发下来，宋姝发现语文跟英语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一百分左右，史政地有点低，徘徊在及格线上下。
让她意外的是理科几门课，明明答案正确，但是就是没得满分。
还没等她把疑惑问出来，数学老师就当头喝棒，吼了一嗓子：“宋姝呢，人呢？你给我站起来！”
宋姝又乖乖站起来。
数学老师是个年过半百的中年胖子，头发有些少，平日没少喝枸杞，中气十足，这会儿抖得手中的试卷如筛糠。
“宋姝啊宋姝，我就问你一句，答案都算出来了，把过程从草稿纸上誊写到卷面能费你什么事儿？怕笔没油吗啊？所有解题过程一个字都没有，就光秃秃一个答案，你是怕阅卷老师偷师学艺吗？！得分点一个没写，你可气死我了啊！”
教室有人低低嗤笑，顾旭点手机的动作一顿，终于侧头看了宋姝一眼。
宋姝低头看看自己的极简风卷面，又伸长脖子看了看前桌划得满满当当的卷面，恍然大悟。
——上课不听讲，终于把自己坑了。
这一天下来，宋姝的大名响彻课堂，每个代课老师第一句话都是“宋姝，站起来”，说真的，刚开始宋姝还有点羞惭，到了放学时就已经麻木了。
等放学铃一响，宋姝下意识的开始收拾书包准备走，突然想起下午她好像已经被叫过家长了，手一顿，愁得脸皱成一团。
回家还有一顿好骂等着呢。
宋姝哀叹一声，彻底坐着不想动了。
向云奇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
顾旭在他无数次侧头看过来后终于忍不了了，一包牛肉干甩到他脸上，“你他么是不是缺少父爱？！老看我干嘛！？”
向云奇就坐在顾旭另一侧，跟宋姝之间只隔了个顾旭的桌椅，他被甩了牛肉干也不生气，撕开吃了两口，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顾旭一脚踹在他椅子腿上，警告的点了点他的桌面，“信不信我今晚就给你爸爸打电话？”
向云奇哎呦一声，有点慌，正要嬉皮笑脸讨饶时，后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向云奇余光扫到来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宋姝正捂着脸将额头磕在桌面上发愁，身后门一响，肩膀被人半搂住，耳边扑上来温热的呼吸，杜安晨温和的声音带着担忧落在她耳畔，“姝姝，还好吧？”
宋姝深吸一口气，抬头挣脱他的手臂，眨眨眼摇头说没事。
杜安晨神色不掩担忧，伸手将她的试卷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困惑发问：“你这理综跟数学怎么全写得这么简单？白白浪费这么多分数，不然不可能这么低啊。”
宋姝讪讪，干巴巴解释，“可能我叛逆期到了，看那些得分点不顺眼？”
杜安晨见她还能开玩笑，心下微松，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也太淘气了。宋叔叔指不定得多生气呢！”
宋姝一听，脸又皱成一团，牙疼道：“……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逃过我爸的一顿毒打？我今晚要不就流落街头得了，这家是指定不能回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哇……”
杜安晨被她愁苦的小模样逗得忍不住扶着桌子笑了半天。
宋姝被他笑得恼火，推推搡搡将他赶出去，转身回到座位上，想了想，怂怂得决定再拖一会儿回家，这样可以显得自己愧疚难过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说不定老宋同志一心疼，这事儿就能过去呢！
晚自习8点结束，宋姝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背着书包出来，教学楼一二区空了大半，只有高三三区的几个阶梯教室灯火通明。
宋姝下了楼，绕过活动中心，顺着草坪中的石子儿小路往南门走，身后脚步声急促几分，追上来俩人。
宋姝愣了愣，借着昏黄的路灯看清楚是向云奇跟顾旭，有点奇怪，“咦，你俩怎么会走南门？平时不是都在东门等车吗？”
向云奇不知为何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受宠若惊一般，好像宋姝知道他在哪儿坐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脸上的笑有些傻。
顾旭啧一声，不耐烦道：“这傻子说晚上一个人走不安全，拉我过来送你回家。走吧，别耽误时间。”
向云奇嗯嗯点头，笑着对宋姝说，“可以吗？你以前一直不走夜路，第一次这么晚回家肯定不习惯吧？”
宋姝迈开步子往前走，“也还好。家离得近，十来分钟就到了。你们倒是不用这么麻烦的。”
向云奇刻意放慢了步伐，跟宋姝并排走，顾旭一人迈着步子走在前边，“有什么麻烦的，几步路而已。……你今天还好吧？”
宋姝乐了，仰着脸眉眼弯弯的，“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下一次我一定会考得很好的。”
向云奇目光像被烫到一般，倏地转开看向前方，点点头，咳嗽一声，说，“我、我信你。加油！”
三人绕过草坪，从人工湖桥上穿过，前边就是平日少有人来的小树林。
一直走在前边的顾旭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宋姝一眼，神情诡异地透着一股同情。
向云奇奇怪的要开口问，顾旭“嘘”一声，俩人这才听到不远处昏黑的林子里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男声很熟悉，今晚三人都听到过，是杜安晨的声音，另个女生则很陌生，宋姝确定自己没有听到过。
杜安晨声音透着关切与温柔，“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女生声音失落，还有点发抖，似乎伤心极了，“为什么不能啊？你也说了你没有女朋友。”
杜安晨：“我确实是单身呀。”
“是不是那个宋姝？她缠着你不放？”女生有些急切的猜测。
杜安晨顿了顿，“不关姝姝的事。她也没缠着我，我答应了她，高考前不谈恋爱的。”
女生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你谈不谈恋爱为什么要她说三道四？……我从初中就喜欢你了，你也单身，我知道你喜欢吃蘑菇，喜欢柠檬香，喜欢白袜子，不喜欢香菜，不喜欢亮黄色，不喜欢阳光太刺眼，你看我这么了解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
杜安晨声音低了低，语气有些感动，“你这又是何必，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不值得你这么喜欢。”
“你值得，你最好了，我知道的！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女生有些生气。
杜安晨好像是无奈的笑了几声，声音感慨，“你啊……”
向云奇脸色变得奇差无比，担忧的看向宋姝。
顾旭自刚开始看了宋姝一眼，再没转过来，只顿住脚步等在一边。
宋姝脸上没有向云奇担忧的一丝情绪，愤怒，伤心，失望，痛苦，脆弱，什么都没有，只有淡漠跟平静，像是听陌生人谈话。
树林里一时没有声响，突然女生低低呼叫一声，声音软得能拧出水来，“杜安晨，做我男朋友吧！”
杜安晨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挣扎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女生哭了，颤着声音，听起来好不可怜，“那你亲亲我吧，就当给我最后的回忆，我答应你以后会死心的。”
杜安晨低声安慰好一会儿，非常无奈的同意了，“亲不行，我抱抱你吧——哎小心，脸撞疼了么……”
宋姝迈开步子走了。
向云奇跟顾旭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一直到出了南门，三人都没再说话。
向云奇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宋姝，他还担心一开口泄露自己欢喜雀跃的心情，干脆就不吭声了。
顾旭根本不想说话。
宋姝却在思忖原来杜安晨从这么早就露出了渣男本质，刚才那场对话听得她心头腻味，这会儿有点犯恶心。
一直到宋姝进了小区大门跟他俩挥手告别，人影消失不见，向云奇才突然冒出一句，“宋姝好可怜。”
顾旭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她可怜什么？”
“我听说她跟杜安晨从小就定亲了，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呢。没想到杜安晨这么……”
顾旭大步朝前走，冷笑一声，“这么什么？人各有志，人家宋姝说不定就喜欢杜安晨那娘们唧唧尺寸不分的黏糊劲儿，人以群分，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使什么劲儿呢你！走走，回家了！”
向云奇追上去，“我发现你对宋姝有很大意见啊，她怎么你了？我觉得她挺好的啊。”
顾旭：“哪里好？”
向云奇：“……我觉得长得好看。”
顾旭：“嗤，那是你瞎。”
向云奇嘻嘻笑，“瞎我也觉得她好看。”
“……离我远点，别把你那瞎病传染给我——”
*
宋姝挨了一顿来自父亲的“亲切问候”，笔电被彻底没收，房间里的各种杂书都被收缴一空，宋国强还觉得不放心，又听老师的建议买了许多真题汇总，都堆给宋姝，扬言不把这些做完了，就很可能失去父爱，让她看着办。
话撂得挺狠，宋姝看宋国强似乎真气着了，灰溜溜点头同意，每天夜以继日的刷题，看起来兢兢业业很听话。
宋国强观察了几日，非常满意，跟老梁通风报信说把宋姝已经掰回正途了，让他在学校也多留意留意。
自此，家长与老师达成了友好和谐的合作共赢关系，宋姝在双重夹击下，终于不再敢明目张胆的看童话书认字了。
反正有了点基础，她改成背字典了，英汉两部字典。
月考之后就开始考虑文理科了，宋姝决定学理科。
她发现坐在角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被前边同学挡住，上课不用老是担心被老师抓包，低下头微微弯个腰，就能变成视觉盲区。
宋姝乐得清静，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的快速进步，英语作业已经不需要再抄，语法语感跟词汇量积累到一定程度，宋姝终于有了能够把控这种语言的安稳感，等到字典背到一半，她开始了阅读原文书籍的计划。
语文的作文是另一个高山峻岭。
宋姝话少，废话更少，根本没有多余的情绪，扎枬那场单恋似乎将她人生的所有柔软消耗了个干干净净，反应到作文中，那就是老梁口中的“论证解析”，“一条条干巴巴列出来，逻辑严谨，思维清晰，情感缺失，情绪自闭，读来如鲠在喉，令人想要自我了断”。
宋姝把语文试卷往桌肚里藏了藏，装作受教的样子，实际上低头在背新华字典。
顾旭在一旁瞥见，面无表情的收起手机，剩下的半天直接侧背对着她，不待见的态度明明白白。
向云奇敏锐的察觉到顾旭对宋姝的厌恶，好心（私心）提出跟顾旭换座位，顾旭起先一秒表现得几乎是迫不及待，不知为何多看了向云奇一眼，果断拒绝了。
向云奇狐疑，“为啥不换？”
顾旭冷冰冰扫他一眼，“舍己为人。”
老子怕你年幼无知被勾住了魂！
顾旭的拒绝显然没有浇灭向云奇对宋姝的热情，他下课一有时间就伸长脖子跟宋姝没话找话，宋姝一直态度淡淡，向云奇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顾旭却越来越讨厌宋姝。
向云奇觉得顾旭在对待宋姝这个问题上简直莫名其妙。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宋姝啊？”向云奇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好兄弟这么讨厌他看上的女生。
手游麟龙正飞得欢，顾旭全神贯注操控着手柄，心思却慢慢飞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顾旭对宋姝的印象一直是个乖乖女，说话做事都很符合她的气质身份。
让顾旭真正注意到宋姝的，是那一日向云奇发现的极简风满分物理试卷，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现这个乖乖女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智商才女。
但他却厌烦，因为宋姝模仿他的简单答卷风格，这让他觉得宋姝东施效颦，想引起自己注意的手段堪称粗暴拙劣。
顾旭骨子里很自恋，这种自视甚高来自他对自己外表的准确认知和智商的自信，从小到大所有跟他有接触的人，都或迟或晚开始喜欢他，崇拜他，追随他。
他不觉得宋姝对他一直表现出来的淡漠是她真实的态度，先是模仿答题风格，然后课堂上故作幽默拿他开玩笑以示亲近，再故意考砸坐到他身边。
更让顾旭皱眉的是江安的事儿。什么都不了解，碰到聚众斗殴，一头热血冲过去，显示自己多见义勇为多清新脱俗，就为了让男生多看几眼，简直就是脑壳被霸总无脑弱智文荼毒了！
宋姝能在有男朋友的情况下做出这些暧昧举动，就表明她为人轻佻不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