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的电话打不通,发短信不回,余泽恩找遍了他所知道的所有房产,都没有找到宋姝的身影。
如今突然发现余量恩跟宋姝走得近,心底的焦虑蓦得灭了大半,又被新的酸涩占据。
余泽恩给余量恩打了个电话,余量恩没有接,余泽恩又不好直接问他在哪儿找到的宋姝,只好发短信借口有事,让他回家一趟。
余量恩没有回复,手里的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几分钟内已经被他按亮四五次,余泽恩越等越烦躁,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干脆关机,将手机扔远,决定眼不见为净。
大门处传来脚步声,宋媛踩着高跟鞋缓步走进来,一开门就被满室的烟味熏得眉头皱得死紧。
“怎么回事?谁在家里抽烟呢?——人都去哪儿了?吴妈!”宋媛挥着手赶走鼻翼间的烟味,高声叫着下人。
余泽恩沙哑着嗓子从沙发后回头,叱了一声:“别鬼叫!我头疼,你安静会儿成吗?”
宋媛吃惊地看着余泽恩满脸的憔悴,西装皱皱巴巴,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像是生了重病,当下着急起来,走过去,伸手就探向他的额头:“泽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手被毫不犹豫地推开,余泽恩皱着眉,眼底满是不耐烦,“我没病,你起开别来烦我。”
宋媛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泛着委屈,缓了缓,又换了温柔的口吻,顺从地说:“那你先歇着,去卧室吧,洗个澡睡会儿。我去给你煮粥。”
余泽恩也觉得自己这会儿需要休息,唔了一声,起身朝楼上走去,身后传来宋媛询问他想喝什么粥的声音,他想了想,说鱼片粥就好,缀点玉米粒跟黑芝麻碎。
走到厨房门口的宋媛蓦得顿住了身影,脸上的屈辱一闪而过,回头看去,只看到余泽恩消失在楼上的衣角。
余泽恩洗完澡躺在床上,眯着眼并没有睡着,满脑子乱七八糟,躺了半个小时后,反而更累了,无奈只好起身。
下楼时客厅里的排气扇风扇都开到最大,噪音有些响,烟味倒是去了大半。
余泽恩知道这事儿怪自己,但脸色依然沉了沉。
宋媛见他下来,站起来笑迎上去,觑着他的神色很快关了排气扇跟风扇,果然余泽恩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宋媛微微松了口气。
鱼片粥送上来,余泽恩吃了一口,顿时皱眉,“怎么是甜的?”
宋媛的声音有些紧,显得紧张又担忧:“我看你抽了这么多烟,想着肯定会嗓子难受,就放了点蜂蜜在里面,润润肺。”
余泽恩扔下勺子,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谢谢,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都做咸口的。”
因为宋姝喜欢吗?质问的话到嘴边又被宋媛咽了下去。
她看着整碗的粥,那里面放着她亲手切的鱼片,腌过酒跟姜片,又细细的冲洗干净去腥去姜味,玉米粒为了新鲜,也是一颗一颗剥的,到现在手指还有点红,却只被碰了一口。
宋媛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眼眶红了,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别人宠着哄着的,哪里像最近结婚后的半个月过的日子,天天挖空心思讨人喜欢还被嫌弃,宋媛觉得自己真的忍不下去了。
夫妻俩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餐桌边,气氛紧张,眼看着就要在沉默中爆发,门铃声及时的打碎了周围空气的凝滞。
宋媛缓缓吐了口气,将心底的情绪压下去,起身又带上了淡笑,走过去开门。
文秘书提着公文包跟着进来,余泽恩见了坐直身体,神色微微严肃,“怎么了?”什么紧急的事情竟然让他突然上门来?
文秘书抹了把头上的汗,见余泽恩好端端坐在沙发上,大松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过去,“余总见谅。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有关诚信征记,我怕会留下不良记录,您的手机关机联系不上,只好过来这边找您了。”
余泽恩想起来被自己扔在沙发另一端的手机,窘迫了一瞬,唔了一声,伸手拿过文件,一眼扫过去,神色变了,“这是…山间别墅?”
文秘书恭敬的说:“是。这栋别墅——宋姝小姐婚内赠与您的财产,因当初婚姻关系还是持续状态,所以属于夫妻的共同财产,也是您二人唯一的共同财产,因此每月的房产税由双方共同承担。您二人离婚后,山间别墅的所有费用将由您一人承担,今年的房产税缴纳日期截止今日晚间24点,逾期会被记录在诚信系统内,所以我不得不过来打扰您。”
余泽恩捏着文件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有些泛白,垂下的脸看不清表情,旁边的宋媛脸色却铁青了一片。
文秘书等了片刻,见余泽恩没什么动静,有些忐忑,偷眼看看,没看出他发怒的征兆,大着胆子建议道:“——只需要您的亲笔签名,或者您更喜欢用手机扫虹膜完成签字,都可以。”
“……你说这是我们唯一的共同财产?”余泽恩的声音有些哑。
文秘书点点头,“是。”
余泽恩捏了捏鼻根,看起来很疲惫,“只有这一处么?你确定?”
文秘书迟疑了几秒,心思百转,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据我所知只有这一处,不过您的婚前协议是梁律师过手的,您有什么疑虑,我可以现在给他打电话联系。”
余泽恩想起来了,婚前协议啊。
他沉默了几秒,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愈发难看,提笔刷刷签了文件。
文秘书非常识趣,一办完事儿就立马告辞离开。
余泽恩从茶几上摸出烟盒跟打火机,取了根烟噙在嘴边,啪嗒一声打火点燃。烟头一明一灭间,有丝丝缕缕的烟丝从鼻唇间溢散出来,模糊了他的脸,眼底的情绪变得格外不真实。
“宋媛。”余泽恩的声音混在烟雾与唇齿间,听起来含糊飘忽。
宋媛心中一跳,顿了顿,抬头看过去。
余泽恩却没有看她,只沉沉的笑了起来,声音突兀,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危险。
他又喊了一声,宋媛,然后停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山间别墅吧?”
宋媛抿了抿嘴,微垂下头,脖颈到下巴处划出脆弱精致的弧线,楚楚动人,暖光下脖颈处细嫩的肌肤泛着莹白诱人的光泽,令人生出无限的怜惜。
余泽恩却跟瞎了一般,目光扫过,停也未停,“说话。”
宋媛吓得咯噔一下,慌忙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栋小院。”
“那你肯定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买了那处房产,也知道她把小院送给我了?”虽然是问话,但语调笃定,余泽恩显然根本不屑于她的否认。
宋媛呐呐无言。
烟灰变长,随着嘴唇的颤动飘落在白衬衣上,脏了一团,余泽恩余光扫到,却懒得管,只随便用手扫了扫,却将灰团抹大了,原本一点污渍变成了醒目的一片。
余泽恩的手顿在了空中,怔怔地看着污迹走神几秒,这是宋姝买给他的最后一件衣服。
宋媛察言观色,慌忙站起来急切道:“你赶紧去换件衣服吧,这件脏了。”
余泽恩看她话题转移得这样生硬,嗤笑一声,“不用。”
“可你的洁癖……”
“我的洁癖只在姝姝面前犯。”余泽恩话音一落,又怔了怔,他原来曾经这么幼稚得在宋姝面前寻找存在感么?
宋媛有些无措。
余泽恩这次撩起眼皮看向了她,“你姐买那栋别墅给我,是因为秋天从那儿可以看到后山的一片枫林,我喜欢的枫林。当初签转赠合同时,你在场。”
宋媛勉强笑了笑,“是呀,我陪我姐姐去买的别墅。”
余泽恩没有接话,又提起另一事,“当年我跟姝姝结婚前签婚前协议时,两家人全在场,所以你是知道的,我俩的财产分别由各自持有,不管婚前还是婚后。当初为了保证公平,我们还作了财产监管,由各自的父母持监管权。”
宋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余泽恩将嘴里的烟蒂拿下来,在烟灰缸里碾灭,手底下的烟丝碎开,烟蒂被他捏扁成一团,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也就是说,你姐的所有财产,你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姐对你不设防,你很清楚那栋山间别院是我们俩唯一的共同财产。”
宋媛的手颤了颤,垂着眼没作声。
余泽恩说到这儿,突然说不下去了,嗓子眼堵了块棉花,又像塞了冰块,哽得他鼻根发涩,双眼发烫。
良久后,嘶哑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宋媛,你那天晚上勾引我时坚持要去山间别墅,就是为了毁掉我跟姝姝之间唯一的牵绊?”
“……不,错了。你不是冲我,你是冲你姐姐去的,你明知道那是她花了大半积蓄,费了无数心力送给我的礼物,你要毁了它,还拉着我一起。”
余泽恩的声音哽咽起来,夹杂着几不可查的颤抖,“你选了最疼的地方,狠狠在你姐心上插了一刀。你拉着我一起,一刀去了她半条命……”
宋媛白了脸,身子细细颤抖起来。
“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让你这么恨她?”
“从小到大除了我姝姝就最护着你,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你拥有的永远都比她好。那都是她心甘情愿让给你的,她从来没有跟你争过任何东西。”
“宋媛,你为什么伤害她?你凭什么伤害她?”
一声声质问仿若一个个巴掌扇在宋媛惨白的脸上,她目光涣散地盯着空气中的某处,良久后突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眼泪簌簌掉落。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
宋媛的声音轻缓柔和,带着脆弱的冰冷,又像毒蛇信子舔过皮肤的麻痒,余泽恩听在耳朵里,不寒而栗。
“因为我爱你啊泽哥哥,因为我也爱上了你。宋姝让给我所有的东西,可那些我都不稀罕!我最想要的是你,她为什么不主动把你让给我呢?她不是最好的姐姐吗,她不是什么都能给我吗?她为什么不把你给我,把我最想要的东西送给我?!”
余泽恩震惊地抬起头来,眼底带着罕见的茫然,“你说什么?!”
宋媛哈哈大笑起来,满脸泪痕,整个人看起来癫狂神经,“想不到吧?宋姝在婚礼上说的是真话,你是我痴恋多年的心上人,我也早早爱上你了,可是等我发现时你已经跟她确定了关系!我能怎么办,明着跟她要?宋姝连脸都不要地追求你,你以为我就算开口她会答应,不可能的,所以我恨她!”
“我恨她抢走了你,明明你不喜欢她,你那么讨厌她,从来都不正眼看她,可她为什么还死皮赖脸霸占着你?”
“你知道每天看你因为她的缘故整天不开心,我有多难过吗?你为了狗屁的救命之恩,不得不捏着鼻子跟她结婚,我痛苦地哭了一整晚。”
“泽哥哥,如今你也摆脱了她,你该高兴啊!我帮你摆脱了她呀,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不该喜欢我吗?你亲口说的我是你最喜欢的妹妹,你说你最喜欢我了呀你还记得吗?”
余泽恩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刻面无表情的看着不正常的宋媛,眼底空白一片。
宋媛站起身来,聘婷袅袅的走过来,蹲在沙发边仰脸看着余泽恩,满眼的痴恋,“泽哥哥,别再想她了,我替你把你的相册烧了吧,我知道你把它藏在保险箱内,整晚整晚地抱着它失眠,烧了就一干二净了。”
“我知道你给她打电话是因为愧疚,她纠缠了你十几年,到最后却让你对她良心不安,你太善良了。宋姝已经将你拉黑了,你也把她拉黑好不好?”
“泽哥哥,宋姝不要你了,已经三个月了,她没有接过你的电话,没有见你一面,就连离婚回执单都没有回来取,你还看不懂她的意思吗?”
“宋姝要跟你一刀两断了,这不是你十几年一直希望得到的吗?我帮你做到了,咱们不应该为此庆祝一下吗?”
余泽恩垂眸,定定地看着满眼希冀的宋媛,渐渐地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宋媛,姝姝用良心喂出了一条白眼狼。不是,是两条,你,跟我。”
“姝姝拿所有的一切疼你,所以她把我让给了你,你如今已经得偿所愿。”
余泽恩一把扫开搭在他膝盖上的素手,站起身来,神色冷漠,看宋媛神色大变,像在看一堆垃圾,“我是个混蛋,对不起姝姝,我的罪我自己赎,可你宋媛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不配提姝姝的名字,别脏了她。”
“宋媛,你好自为之。”
*
老居民区里环境很好,绿荫环绕,空气新鲜,气氛悠闲自在,只一个不好,这儿的饮食都是以老年人的口味为主,一个字,软,俩字就是软烂。
宋姝自个儿一个人做饭又费时间又不划算,弄一大堆食材又洗又炒的,整一碟子菜吃不够,整两碟子又得剩,就连米饭都不好蒸。
于是乎,宋姝早起在居民区转悠了大半天,看到的都是汤汤水水的细挂面,肠粉,肉羹,豆浆,连巴掌大的一整块牛肉都找不到。
巷子口对角的张姨还经营着自己的米粉店,余量恩按照往日的习惯,走进小店点了一份牛肉粉,额外要求多了一大勺辣椒一大把香菜,坐在靠门的角落等着吸粉。
门口有个幼稚园,里面的孩子都是跟着祖父母生活的留守儿童,当然不是因为贫穷原因,事实上大多数孩子的父母都非富即贵。
幼稚园也装修的非常有童趣,滑滑梯蹦蹦床游泳池音乐室一个不落,操场上此刻有老师带着几个小朋友唱儿歌,一名身姿纤细动作优雅专业的老师正一边跳舞一边唱儿歌。
刚煮好的肠粉香气扑鼻,余量恩正要吃,余光瞥见小操场,咦一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身影怎么那么像自己那傻了吧唧的邻居呢?
宋姝正插着腰兴高采烈地跳着“六个小鸭子”,嘴里轻快地哼唱:“……buttherewasoneduckwithafeatheronhisback,helettheotherswithquackquackquack!……”
她一边学小鸭子“嘎嘎”叫,一边上下扇动折叠的手臂当翅膀,身体摇晃得正欢,突然瞥见余量恩抱臂靠在幼稚园大门口,满脸揶揄笑意。
——啧,怎么把这货也住这儿给忘了呢!
小朋友们见宋姝突然停了下来,围上来扯着衣角拉着手,吵闹着要她继续。
余量恩走过来,宋姝窘迫的下意识后退一步,侧开头不看他,佯装镇定。
余量恩微微弯腰探头去看她的脸,果然看见一片通红,顿时忍不住笑了。
宋姝被笑得羞赧,有点撑不住面子了,伸手推了他一把:“行了啊!有什么好笑的。”
余量恩还是乐得不行,宋姝嗨呀一声,转身就想走,却被他一个跨步拦住了去路。
只见余量恩忍着满脸的笑意,咳嗽一声,突然扬起手臂做小鸭子状,嘴里轻唱。
“sixlittleducksthationew,
fatones,skinnyones,featherooo,
buttherewasoneduckwithafeatheronhisback,
……”
余量恩一边笑闹一边围着宋姝跳舞,小朋友们顿时都高兴极了,跟着“嘎嘎”叫。
宋姝看他挺大个头,摇头摆尾的,将小鸭子学得活灵活现,怎么看怎么好笑,又觉得替他羞耻,一边低头忍笑一边想要假装不认识他。
余量恩岂能让她如愿,丢脸也得俩人一起,伸手扯住想溜走的宋姝,带着人一起学鸭子。
腿被几个孩子抱住,手又被余量恩拉着,宋姝没办法,揉了揉脸,破罐子破摔了,干脆跟在余量恩身后做第二个小鸭子。
小朋友们有样学样,于是操场上出现了一串串摇摇摆摆的鸭子,被余量恩这只大鸭子带着巡山。
闹了一通,小朋友们被领着回了教室,宋姝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喊饿。
余量恩弯腰,伸手将她沾在嘴角的头发丝取下来,“想吃什么?”
宋姝一顿,仰脸看他,“你有办法弄到浓汤跟佛跳墙吗?”
余量恩弹了一下她的鼻头,皱眉道:“你这什么搭配?这么怪的味道你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宋姝躲了躲,轻哼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衣服有些短,一截白生生的细腰露出来,阳光下的皮肤泛着玉一样的盈润透亮。
余量恩转开眼睛,伸手将衣服给她往下扯了扯,“你说你好歹注意一下场合。周围都是孩子呢,你把腰露出来!“
宋姝不悦地嘿一声,垫着脚伸手要揉他脑袋,“训谁呢,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俩人一边吵嘴一边你追我赶的往家走。
回到家,余量恩没让宋姝回家去偷懒,领着人到厨房。
宋姝看他又洗又涮就想去沙发上赖着,余量恩揪住她的辫子让她摘菜,给她指派各种活计,就是不让她跑开。
宋姝气得冲手里的小油菜皱鼻子,斜乜一脸自得的余量恩:“我说,你这是要造反?你还记不记得我是长辈?有这么使唤姐姐的吗?”
余量恩手脚麻利,动作娴熟的翻炒着菜,又转身看了看汤锅,忙了一通后才抽空看她一眼,“当姐姐?你跟我说说你都是怎么当姐姐的。小时候抢我糖吃,把我崭新的作业本拿去卖废品攒钱,还给老师画小乌龟污蔑给我,把我骗到街上,给我头上插根草,说什么以前都是这样卖小孩的,指定好使,卖来的钱咱俩对半分。这都是你干的吧?”
宋姝脸一红,缩了缩脖子,心想谁让你小时候那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
余量恩看她那怂怂的样子,说着说着突然真的有些生气了,指着院子外的郁金香,咬牙切齿道:“那全都是我的作业本!还有我的铅笔盒跟课本!每个学期开学,我的新书在手里留不过三天啊,全被你各种倒腾的卖了!要不是我聪明,小学我都毕不了业!”
说来都是一把辛酸泪,余量恩不知为何就觉得心底委屈,长这么大了,事情也已经过去那么些年,可当年小小孩童时受的欺负也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
毕竟童年的所有感受都会被放大,爱会,伤害也会。
“把我的彩虹糖换成涂了颜料的小石子儿,还跟我说多漂亮,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叫我好好珍惜。”
“你把自己的校服剪坏了,拿我的小衬衫裁一大截子布打补丁,完了跟我说露脐装最时尚,我信了哇,穿去学校被罚升旗仪式上作检讨,还害得我肚脐受凉发高烧。”
“话剧组演戏,你自己笨没有被选上主角,就骗我跟你换。你自己换成了王子,可我呢,被你换成了一棵树!从头到尾杵在台上一动不能动!”
“还把我的积木拿去逗狗子,啃的乱七八糟!最后害的狗子吞了好几块进了医院,回头我爸妈就骂我看不好自己的东西!”
“我替你背了多少黑锅,你仔细好好反省反省,数得清吗?!”
“你自己跳级就算了,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跳,啊?说的好听,觉得我聪明,实在不该将时间浪费在小学。明明就是想让我给你背书包!!!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好好的一场烹饪变成了控诉大会,火上的汤沸了,余量恩赶忙停下指控,回身去掀锅。
宋姝越听越怂,此刻见他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赶紧小心翼翼站起来蹭到他身边,探头看了一眼,想着转移话题,讨好道:“不是要做浓汤吗?怎么熬粥了——”
余量恩冷笑一声,“浓汤?你配得起浓汤吗?”
……我不配,真的,我真不配。
宋姝讪笑,卑躬屈膝道:“粥挺好,真的,我最喜欢喝粥了。能喝两大碗!”
饭做好了,余量恩插着手坐在餐桌前,看宋姝狗腿的跑前跑后,摆桌布筷,盛饭舀汤,心里舒坦了一些,早晨的那碗粉也没吃,正饿着,刚好舒舒服服的任由她伺候着吃完了饭。
脏碗筷放进水池里,余量恩见她卷着袖子要干活,又不满了,坐在沙发上发号施令:“茶呢?我的消食健脾养胃茶呢?”
宋姝从厨房探头出来,“刚吃饭完别喝茶。”
“我就喝!”
“好好好,喝喝,我给你泡。”说着人又缩了回去。
余量恩抖着腿坐在客厅里,侧耳听厨房里的动静,半天后只听咚咚的声音,顿时就想过去看看她在捣鼓什么,又觉得面子撑不住,腿抖得愈发快了。
半晌,宋姝端着茶杯出来,殷勤地递过去,目光灼灼的劝道:“尝尝。我新研究的,里面放了柠檬山楂粉,还泡了枸杞跟红枣,保证养胃。”
余量恩看着杯子里黑红的液体,又瞅一瞅宋姝,看她眼含鼓励,缓缓端起来送入口中——
艹!
我为什么要相信她对饮品的品味!
从小到大她什么尿性我怎么就是记不住!
我完了……
宋姝看余量恩面无表情的咽了一口,期待地问:“好喝吗?”
嘴里泛着苦,酸,甜,咸,辣,呛,简直像是舌头在爆炸,余量恩“嗯”了一声,咂咂嘴,“还行。”
就是不知道这个辣味是怎么来的。
他不懂,也不敢问,怕给自己问出心理阴影来。
宋姝见状松了一口气,眉眼弯弯的笑了,她是真的铆足了劲儿想要补偿他。
今儿这一通给她念叨的,都让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了。
余量恩瞥见她的笑脸,杏眸碎星子似的闪着莹莹的光,水汪汪亮晶晶的,抿了抿嘴,安安静静的再次将茶杯送到嘴边,三两下灌了下去。
酒足饭饱,各回各家。
余量恩一直在书房忙到深夜,关了电脑揉着眼睛,歇了口气,起身洗漱后躺在床上,拿过手机,这才发现余泽恩的未接来电跟短信。
余量恩面无表情的回了句“知道了”,关了灯准备睡觉,突然听到窗外又“笃笃”的敲击声。
余量恩一愣,眼底闪过不可思议,抬头看去,果然在窗外看到了熟悉的智能小蜜蜂,正振翅努力想要引起注意。
余量恩沉默,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小蜜蜂挺执着,不屈不挠的敲窗。
还能怎么办,余量恩叹了口气,拿遥控开了窗子放它进来。
小蜜蜂煞是自然的在他的卧室转悠一圈,熟门熟路关了所有的灯,然后安坐在床头柜上。
余量恩闭着眼躺好,没理它。
“啊——”
突然的一嗓子,吓的余量恩一个哆嗦睁开眼。
熟悉的蓝屏投影在床对面的墙上,宋姝穿着剪得破破烂烂的高中校服,扎着马尾辫,戴着眼镜,捧着张纸,站在拿纸糊成的麦克前,神色凝肃,夸张地抖着嘴唇颤着声音,开口说话。
余量恩差点笑出声来,赶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只留了双眼睛在外边。
“我——是一棵树!”
“一棵——凄风苦雨的大树!”
“我滴妈妈问我啊,”
“你哪儿大?!”
“我说,”
“我比我的弟弟大!”
画面中的宋姝伸手,从旁边拉出拿吸尘器糊出来的假人,上边粘着一张自己被放大的半身照,穿着大树的卡通服,头顶一圈绿叶,稚气的小脸上一脸麻木。
余量恩忍不了了,坐起来气道:“宋姝!你什么时候把我照片偷走了?!”那显然是小时候被她忽悠着换了角色的联欢晚会的留影!
他记得刚拿到照片的时候,他就亲手撕成碎片给扔了。
那时候他才十岁,刚回家半年,还没有对宋姝恶魔的本性有足够的了解,一棵树扮下来,终于让他发觉了自己被欺负的真相,所以这照片什么的,都是耻辱!
宋姝不耍宝了,笑着坐在地毯上,拿出一个箱子哗啦啦掀底全倒在面前。
“我可没偷,全是捡来的。喏,这是我粘好的照片,你当时边哭边撕,丑死了,我就偷偷在后头捡了起来,也不敢给你知道,怕你又恼我。如今看起来果然没撕错,你样子好傻!”宋姝噗嗤笑着拿出照片给他看,撕破的地方很明显,胶带因为年代久了卷了边。
余量恩愣了。
宋姝放下照片,又从一堆杂物中翻捡出一件发黄的衬衫,“还有这露脐装,一回家你就摔我脸上,我给你赔罪了整整一周。你说你那么小个人,气性怎么那么大?这不,早都给你补好了。”说完恶劣的扯了扯缝上去的蕾丝边,“还记得吗,为了这蕾丝边,你把我的自行车胎扎暴了,让我徒步上学整整一个月!”
余量恩想起来了,当时两家家长都谴责宋姝的放肆,勒令她把衣服补回去。于是第二天宋姝就拿着补好的蕾丝小衬裙给他,把他气死了,天天得了空就扎她自行车胎。
“……我记得当时我把那衣服埋进后院了。”余量恩眼底闪着光,回忆道。
宋姝笑得猖狂,“我当时就跟在你后头呢。这都是你的耻辱勋章,当然得好好收集起来。啊哈哈哈哈!”
余量恩一噎,捶被子喊道,“宋姝!我以为你今晚上是来道歉的!”
宋姝笑倒在地毯上,“少年,你想太多了!”
刚刚才积攒起来的半点感动被冲散,余量恩气恨得又躺下来,蒙住头不想看她。
宋姝的笑声渐渐消失,房间安静了一会儿。
余量恩等了许久,宋姝竟然没动静了,心里又抓耳挠撒的好奇,刚把头偷偷伸出被子,就听宋姝轻声叹了口气。
“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从小到大,跟我关系最好的就是你了。陪我笑陪我哭,陪我疯陪我闹,都是你呀。这些东西,我收集的心甘情愿。”
“你刻意疏远我的这些年,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youwerethebestthingthathappeome,youstillare.谢谢你回来,我的臭弟弟。”
“晚安。”
房间里暗了下来,画面关了,小蜜蜂像以前一样,飞起来碰了碰他的额头,又飞回桌上,安安静静的休眠了。
余量恩微微出神,目光停在这只替宋姝道过无数次歉的小东西上。
小时候每一次他生气,小蜜蜂都会半夜飞过来,将宋姝的声音与身影送进房间,讲故事,跳舞,吵架,抄作业,甚至有时候俩人都不说话,鼓着脸谁都不理谁,任由画面静静流淌,直到蜜蜂没电关机。
记忆里的他们鲜活多姿,余量恩抬起胳膊,遮住了双眼,也遮住了因她一声简单的“难过”就汹涌而出的泪意。
今天借题抱怨了这么久,他一直没问她,你看不出来我过得不好吗?
这些年远远看着她伶仃一人的身影,他就想问她,为什么想不起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