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姝吸吸鼻子,低着头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乖乖回答,“我扶着我哥回了家。”
“回家之后呢?出门了没?”
宋姝摇头,“回家后我给我哥洗了脚洗了脸,然后给他打扇子打了半夜,天太热了,他老是睡不好。第二天要上工,我怕他精力不济,毕竟上山凿石还是挺危险的。”
赵县长心下感叹,也不怪宋泽那小子把这丫头当眼珠子疼,实在是这闺女太懂事太惹人疼了,“那半夜之后呢?”
宋姝想了想,歪头疑惑道,“然后我就关门睡觉了啊,平日里我哥不会让我一个人出门的,何况是大半夜的,我更不可能出去了。”
村里的几个干部几乎立马就相信了她的话。
梁子沟的宋泽对宋姝的着紧那是有目共睹的事儿,十来年基本没见过宋姝一个人出门过,除过偶尔独自给那个老知青送吃食,但那也都是大白天村里到处都是人的时候。
像今天这件事,大家伙儿还真的是趁着宋泽上工才敢将宋姝叫过来问话,要是那混小子在,别说见人了,闹到见血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最关键的是,宋姝是出了名的听宋泽的话。
宋泽让她不要搭理那些凑上来搭讪的汉子,她就真的连眼神都欠奉,见了面目不斜视擦身就走。很多想跟宋姝套近乎的人都碰了许多钉子。
赵县长点点头,又问村长,“你说她伤的你,她是在哪里伤了你,是怎么伤的,你都具体一一说来。”
村长觉得喉咙跟裆部又开始疼得受不住。
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道在回家路上被人套住脖子勒晕过去,然后又被剧痛惊醒,接着整个人痛死过去,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自家门口,浑身的伤。
屋里众人听得一阵无语,个个忍不住翻白眼,嗤笑冷嘲声不断,更有人嬉笑着说看不出梁子沟里藏龙卧虎,居然有个飞檐走壁力拔山河的巾帼英雄啊,这话惹得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赵县长真是烦透了村长的愚蠢,他今天就不该见他可怜又言之凿凿,说得煞有介事,一时糊涂把人家小丫头叫过来丢这场人,于是也不管他涨红窘迫的脸色,心里有些愧疚的跟宋姝道了歉,让人把她送回家去。
傍晚的时候,宋姝坐在门口房檐下乘凉,就看到宋泽一脸阴沉地与李石头往家走,李石头边走边揉着手腕,愤愤不平地说着什么,宋泽偶尔点头答一句。
邻居几户有人看到了,凑热闹般嘻嘻哈哈问,“宋泽,村长家的柜子砸起来跟山上的石头哪个硬?”
宋姝摇扇的手一顿,微微挑眉。
宋泽一边走一边笑得痞气嚣张,“跟你说,别说柜子了,就他家的锅都脆得跟豆腐一样,老子一脚给他踩穿了!”
李石头狗腿似的连连点头,声音一惊一乍,“就是,他还锁门呢,我哥一脚就把门扇踹成两半了,那是啥,就是古代的大侠风范,黑咦哈——”说着学样子支棱着腿脚左右抡着空气。
宋姝从墙罩内探出头来,笑着喊哥。
宋泽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踢了一脚李石头让他滚回家吃饭去。
宋姝走近,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他毫发无损,也懒得过问他是不是知道晌午的事儿所以跑到村长家里打砸一番去了。
反正吃亏的不是宋泽。
赵县长晚上听说了此事后又气又笑,桌子拍得震天响,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兄妹俩是孤儿,小时候死了爹,长大点了,娘又偷汉子被抓,羞愤之下投河自尽,想了想觉得实在是可怜,倒是难为这么艰辛的环境下宋泽竟然没有长歪,还好好的护佑着幼妹长大。
他心生怜悯,起了爱才之心,又有点心疼宋泽好好一个好苗子整天不学好,跟人斗狠逞凶,第二天就派人到宋家,跟他说兄妹俩的学籍问题解决了,让他们收拾收拾去上学去,学杂费他自掏腰包资助了,算是感谢救命之恩。
三月扶犁,四月播种,五月割麦,六月栽瓜,七月锄豆,八月杀麻,九月掐谷,十月翻地,寒冬腊月捡狗屎。如今十月过半,天麻麻亮就有人起来行走在晨雾中的田间地头,宋家兄妹如今都要上学,所以也跟着鸡叫起身。
宋泽趁着天光还暗着的时候,手脚麻利地热了几个馍馍,做了一碗鸡蛋汤,然后喂鸡喂猪,老山羊在宋姝七岁那年就老死了,宋姝抱着羊的尸体哭得稀里哗啦,几欲晕死过去,把宋泽吓了个半死,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给家里养山羊了。
宋姝自那以后也再也没有表现出对山羊特别的热情,人越来越乖,越来越聪明。
宋泽犹豫很久,到底不敢冒险,最后还是李石头从公家的山羊身上挤奶拿给他,让他试探着给宋姝喝。
宋姝接过来咕嘟嘟就喝,神色平淡得诡异,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宋泽心里反倒更加惴惴不安,想着可能山羊会让妹妹联想到当年的事情,于是彻底绝了养奶羊的念头。
俩人收拾停当,踩着晨露出了门。
深秋时分,芦苇苍黄,白露为霜,滩涂的潮湿已经褪得差不多,上边叠印着许多牛羊的花瓣蹄印与骡驴的半圆蹄印,各种粪便在空荡荡的微潮岸上一览无遗,走路的时候需要格外小心,毕竟鞋子难洗。
东日高声,霞光万丈,斑斓光彩在河面上跳跃闪烁,前面有个背着粪篓子的身影,一走一停,姿态闲适,丝毫没有拾粪人紧迫的时间观念。
粪便不多,捡的人不少,谁不是火燎屁股一样忙得跟蜂子一样?
宋泽被眼前人逗笑了,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三蛋!——”
三蛋慢慢悠悠回头看,枯草瑟瑟,细细高高的蒿子在风中整齐晃动,摇散了他有气无力的回话,“……泽子哥,你不要笑,一笑就跟大黄一样。”
三蛋今年十岁,是村子里出了名的闲适人,做事说话带着独有的慵懒格调,别人急得挠墙,他拖着调子眨着眼,半天给个反应,哦一声,声音落下,事儿就被别人解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