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两宫太后突然齐齐下了诏令,说要还政于女帝,场面话略过不提,此事却是显而易见的透着蹊跷。
众臣都知道,前一天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像是有些异动,然而牵扯进此事的众人嘴巴都闭得紧紧的,连一贯不太靠谱的徐清鸿都绝口不提女帝到底是否下了什么诏令。
知情者都只把自己当哑巴,一场异变便消于须臾,坊间热闹一如平时,朝中也开始为新的事情争执,一切都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正常。
文官集团除了部分世家自恃清贵,大多都是谢淮一党,如今两宫太后退位,这朝堂简直成了谢太傅的一言堂,难免有几分飘飘然,谢淮却寻了由头随手打发了几个蹦跶得欢快的,一时旁人摸不清谢淮的想法,彼此之间倒是难得相安无事了几天。
苏凝绿私下里还笑话他说,“太傅怎么对门生这样严苛?”
谢淮近日公务繁忙,在宫中反倒方便处理政事,倒是常宿在胤元殿,小皇帝见天儿地跑来瞧他,他也不浮躁,只是放了公文,瞧着小皇帝,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怎么又过来了?”
苏凝绿迟疑着道:“才听说前几日,阿璟到你这儿说了些不合适的话……”
谢淮见她忐忑,难得笑了一声,请她坐了,亲自为她斟茶,才不紧不慢地问:“说了什么话?”
苏凝绿:“……”她就算再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当着谢淮的面说自己的侄子脑子进水了以至于有些不正经的念头。
她咳嗽了一声,只说:“就那个……那个齐人之福。”
这个词用得妙,谢淮微微挑眉,瞧向她,状似无意地道:“哦,好似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
苏凝绿:“……你不生气?”
谢淮好整以暇,瞧了瞧小皇帝,她把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端庄笔直,仿佛像是曾经他给她上课。他道:“亲政之后,陛下诚然还有诸多险阻,有世家子弟入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说这话说得平静,并非试探,而是当真认认真真地从苏凝绿的角度出发,替她考虑此事。
他不急,苏凝绿反而急了,“你怎么这样说?”
小皇帝恼火起来,瞧着他平静的面容,恨不能拿手去把他这一派平静捏碎,于是便伸手捏住他腮帮子,气鼓鼓地道:“你这是不喜欢我了,才把我往别人那里推吧!”
谢淮被她捏住脸,有些无辜,偏又说不出话,只好睁着眼睛无奈又柔软地瞧着她。苏凝绿从自个儿的位置上挪到他身上去,撒手搂着他的腰,气哼哼地道:“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谢淮被她的动作弄得僵了僵,险些没拿稳手中的茶盏,把茶杯往一侧一放,觉得不能再惯着她了,“下去。”
苏凝绿顿时炸了,“不要!谢淮你干嘛!你要当负心汉么?!”
谢淮:“……”
他努力地平复气息,隐忍地道:“……您先下去。”
他实在是怕了小皇帝的逆反心理,连惯用的“您”都用上了,苏凝绿却不买账,凶巴巴地说:“我都说我不要别人不要别人,就要你一个,你好好的闹什么别扭!我还就不下去了!”
她说着,还努力往上蹭了一蹭,就怕谢淮松手把自己丢下去。
谢淮:“……”
谢太傅头疼极了,只好说:“陛下,如今天热了。”
“嗯?”苏凝绿反问,“天热了又怎么了?”
谢淮板着脸,“臣若披着披风出门,会惹人笑话。”
“好好的做什么要披风——”
苏凝绿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略有几分尴尬地同谢淮对视,然后挨挨蹭蹭地从谢淮身上下去。
谢淮垂下眼睛,平静地喝茶。
饶是口头风流习惯了的小皇帝,如今也觉得有些撑不住,克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心虚地瞟来瞟去,然后迟疑着开口,“嗯……对、对不住,我不知道会这样的……”
谢淮却淡淡笑了一声,说,“无妨。”
他抬起眼来,分明目光隐忍,平日里清淡如茶的眼神却显得幽深极了,像是对视一眼就会把人吸进去。
苏凝绿面红耳赤地别开脸,又想起什么来,有几分好奇地问,“先头你只说难受,那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难受?”
“……”谢淮喝着茶,险些绷不住脸色,抬眼瞧了瞧满眼好奇的小皇帝,真真是哭笑不得。
他反问,“您想知道?”
苏凝绿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淮微微扬起眉,只道:“下回,我让陛下也尝尝,陛下便能知道了。”
“至于现在,”他微笑,“还不是时候。”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眸幽深,定定地瞧着苏凝绿,倒有些锁定了猎物的势在必得,同平日清淡作风大为不符,倒是借了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的势,显出平日绝没有的放纵风流来。
苏凝绿呆了一瞬,才从他的笑容里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本正经的谢太傅居然在调戏人!
她一时脸也涨红了,躲躲闪闪,不敢接他含笑的视线,努力地岔开话题,“那个,采选之事,你、你准备得如何了?”
谢淮见她脸红,便也不逗她,只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一侧岸上厚厚的一沓画卷,说,“都齐了,只等陛下明日相看。”
苏凝绿摇摇头,认真地道:“我不是说他们,我是说你,咳咳,你准备得如何了?”
谢淮十指交握,略想了想,便微微一笑,道:“准备好了。”
“你不要多心,”苏凝绿有几分忐忑地瞧着他,“我没打算要旁人,要拉拢世家的法子多得是,我原想下旨直说,想着还是要按照你们礼部的章程走……”
谢淮无奈地笑起来,问她,“陛下当真执意如此?若我说,为了陛下欢喜,我可以同意呢?”
“那也不成呀,”苏凝绿眨着眼睛,认真而稚气地道,“我又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一个呀。”
谢淮垂着眼睛,终是被她这话惹得微微笑了起来。
他平日眉目疏清,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却只剩下柔软,温柔得能叫人溺毙在其中。
苏凝绿站起身,趁着他低头微笑,迅速地在他嘴边亲了一口,努力地撑住自己的脸色,“那太傅早点睡,我、我先回去了。”
换成是往日,她少不得要言语上调戏个一句两句的,没准还要他陪着自己睡觉,出了方才的事儿之后,却果断怂成了一只王八,忙不迭地缩头溜了。
谢淮瞧着小皇帝落荒而逃,忍不住用手支着头,面上笑容一时难以收回,半晌,才说了一句:“胆小鬼。”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
没过多久,礼部拟好了皇帝后宫遴选章程,包括如今不问政事的两宫太后家族内子弟在内,足足选了百十人出来,画师专程上门去照着本人画像,谢淮便着人捧了那几百张画像,自己打头,浩浩荡荡地入宫觐见去了。
画像被送至女帝案前,几个藩王近来在京中很是游手好闲,也都陪坐在侧,庆明称病未来,一贯清高孤傲的庆华却来了。
两宫太后自那日后便称病,但是这种场合却不好不来,只能勉强装出病恹恹的样子,同样陪坐在侧,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牵涉女帝婚事。
小皇帝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倘或管得不合她的心意,可真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苏凝绿坐在案后,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已然凉下来的清茶,如今日头渐热,因是公务,谢淮便穿得一丝不苟,紫衣纁裳,绣了九章纹,按说这一品官服能穿得上的,大多都已是老态龙钟,可谢淮青春正好,又兼之身量挺拔,很衬得起这花里胡哨的配色,直显得整个人都若玉树芝兰。
她对上谢淮平静的眼眸,脑子里想的却是昨天傍晚,谢淮瞧着自己的时候隐忍而勾人的眼神。
“……”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腿软。
女帝并不说话,倒是一侧的楚王念着自己算是兄长,难得开口问了一句,“太傅既然主持这场遴选,不妨先来同我们说一说大概的情况。”
谢淮只装没看到小皇帝满脸绯红的样子,镇定自若地道:“此番共有一百一十八位郎君在名单之内,其中三品以上官员之子,共七人,六品以上……”
他一一罗列出来,一侧的顾侍郎便适时地展开相应之人的画卷。
因着参选者众,都进大殿之内,难免逼仄,且别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了,这一百多个男人,也能抵得上几千只鸭子。
本朝出了几个女帝,虽不似寻常选妃那样手续繁复,但也是经过层层遴选,家事样貌言行,都要由礼部同殿中省着人考察审核,最后能选出的参选之人,莫不是百里挑一。
即便如此,倘或个个都进殿来,也一时看不尽然,因此一贯的旧例,是女帝先看过画像,略知其生平,觉得不错了,再遣人进殿相看。
女帝目不转睛地瞧着谢淮的面色,对于画像倒是没有显露出太大的兴趣。
以十二人为一组,直到三组郎君的画像过去了,女帝也没喊停,一边的庆华长公主忍不住了,好奇地道:“方才有几位郎君,我也是听过的,在群英榜上颇有一席之地,据说是难得的美姿容,阿绿怎么,竟连他们也瞧不上么?”
苏凝绿随口扯谎,说,“不成,瞧着太文弱,福薄。”
“……”庆华有些无言,然后道,“看来阿绿是喜欢勇武些的?谢太傅,寻些武将子弟出来。”
谢淮微微挑眉,示意一侧的顾侍郎,“那便从第十组开始。”
顾侍郎:“……是。”
顾侍郎心道:寻什么寻,陛下要寻的人压根就站在眼前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淮:你看我这调戏水平如何?旁人有我好吗?我听说最近有些邪教,说什么支持阿绿全都要?
阿绿:我……没有!没有的事!
谢淮:乖,不然陛下下回就尝尝那难受的滋味儿。
大家可能不记得了,先头大热天的时候,太傅还披了一回大氅
……这会儿可算明白他为啥要批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