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倒来了气度:“弟妹,今儿这席面多少银子,大嫂掏了!”
“本是我请客,怎好让大嫂使银子?若是传出去,不是要叫别人笑话我?”阮玉急忙阻拦,又转向立冬:“去看看后厨在忙什么,让她们再添两个菜,慰劳一下二奶奶的辛苦……”
立冬屈膝领命,就要出门。
李氏终于缓和了语气:“还是不要忙了吧,你明日还要回门,咱们吃过就走,你也早点歇着。”
什么?
回门?
阮玉神色一滞,不由自主的望向春分。
但见春分点了点头:“奶奶歇息的时候我们已经商量着备好了礼,只等着奶奶过目呢。”
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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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顿晚饭,阮玉都很是心不在焉,姜氏和刘氏倒是吃得欢实,不停夸赞味美。
中国人为什么一见面就问“吃了吗”,那是因为民以食为天,再大的问题,只要上了饭桌,便迎刃而解,这不,几杯酒下肚,俩人连恩仇都泯了。
见阮玉神不思蜀,还给她夹了菜,苦心劝道:“弟妹,你可得多吃点。女人呢,身材苗条看着是不错,可是怀孕、生孩子就苦了。你瞧瞧那位……”
往南边一指,是秦道韫所在的兰若院:“过门这么多年就没个动静,还不是瘦得揣不了胎?”
李氏碰了姜氏胳膊肘一下,笑道:“弟妹怎么一样?弟妹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唉,弟妹离家五天了,也不知丞相大人是如何想念呢。”
姜氏也深有感慨:“想当年,我娘也去得早。我爹哭得什么似的,可是没过百天,还不是又娶了新人?待生了儿子,我和我哥就更不放在他眼里了,否则我也不能……”
当年被选中冲喜,大家都说她掉进了福窝窝,可是其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有时她想,还不如嫁个家庭简单的人家,省了许多事。可是念头一转,若是不来金家,她的继母指不定给她说个什么人家呢。
当时那女人就说,自己的侄儿很相中她。
那个侄儿是众所皆知的傻子,相中她?
为这事,她上娘的坟头上哭了好几回。可是自打娶了新人,爹也不来了,坟头都长草了。
所以她就暗暗立誓,将来不管如何,她都要活得好好的,坚决不能让儿女再受自己这样的罪!
想到这,她看了看女儿。
金宝娥正拿着青瓷汤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鸽蛋白松汤,平淡无奇的脸沐浴在烛光中,毛茸茸的汗毛是那么的柔软细致,淡淡的眉眼是那么的乖巧听话,看得她的心都疼了。
她将女儿落在腮边的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更加笃定了要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的心思,于是拿无比热切的目光望住阮玉。
“丞相大人怎么一样呢?”
李氏没有姜氏这么多感慨,但也是深有体会的。
她虽瞧不起姜氏,可是她也羡慕姜氏屋里没有姨娘,唯有的一个通房亦在姜氏进门之后便打发了。
不能不说,嫁个老实人还是有好处的,不像金玦森,屁大的本事没有,整天价只知道赌。姨娘弄了仨,通房在她嫁过来前就有五个,被她找借口打发了两个,又被他踅摸的补上了,而且据她观察,给他洗脚的浣溪很有发展成第六个的可能。
她想一想就头痛,就想发火。
还有金玦淼,倒是个能干的,可是在男女之事上更不示弱。
明摆着的姨娘有六个,通房……算不过来,似乎兰若院里的就没有黄花姑娘了,外面还养了个粉头,真难为秦道韫也忍得住。
她捏了捏酒盅,一饮而尽。
“弟妹娘亲去得早,丞相大人不仅没有续娶,就连姨娘都没得一个。一个男人,就算他再位高权重,拉扯个孩子也是辛苦。有人讨好他,给他送女人,漂漂亮亮的扬州瘦马,可是被他退回去了。弟妹,说句你不爱听的,虽然丞相大人他……口碑不怎么样,可是对待妻子,真是忠贞不二。大人在给妻子的悼词中,明明白白的写着……此生此世,唯卿一人!弟妹,试想若丞相大人真的续娶,再生个一儿半女,你纵为相府千金,可是没娘的孩子就没了靠山,又能怎样呢?”
姜氏端着酒盅,听得心中酸楚:“细想来,老爷在这一点上也比不得丞相大人……”
“怎么比?怎么比?”李氏翻了翻白眼:“我看你是喝多了!”
“我哪有?不过话说回来……弟妹,我是拿你当自家人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能跟我生气。”姜氏目光一扫,又往前凑了凑:“我听人说,丞相大人并非是为了你娘守着,而是他遭人诟病,想要借此博得个好名声……”
李氏急忙给自己倒了盅酒灌了,心想姜氏果然是喝多了。
然而阮玉无丝毫恼意,也执了攒丝莲花瓷酒壶为自己倒酒,然后一口饮尽,将青花瓷铃铛盅往桌上一顿:“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一语中的,惊得姜氏和李氏都酒醒了一半,但见阮玉醉眼朦胧,急忙招了春分等人过来服侍。
二人准备离开,姜氏却顿住脚步:“弟妹看样子醉得不轻,咱在人家院子里把人喝成这样,有点不妥。我过去看看,二奶奶是随我一同走还是先回去?”
李氏立在门口,于大红纱灯下打量姜氏,终将她看得不自在并有了恼意,方嗤的一笑:“我也累了,先回去了。若是弟妹问起,替我告个罪。”
姜氏正巴望不得,竟殷勤的送了她两步,直到夏至挑起灯笼迎上前来。
她直看着李氏甩着帕子,摇摇摆摆的出了院门,方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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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好像做了个梦。
她在柔软的床铺里漂浮,一下子就飘到了五岁那年。
母亲去世了,父亲很悲痛,立誓不再娶。
可是很快的,一个女人出现了。
阮玉记得她,母亲重病在床时,她就经常来,打听母亲的病情。
开始时,阮玉还以为她是关心母亲,可是有一次,她看到这个女人拦住到医院送饭的父亲:“我有个姐妹,男人早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到现在。你有机会去见见吧……”
那一刻,仿佛晴天霹雳。
原来她不是来探望母亲,只是想看母亲什么时候死,或者盼着她死,好把自己的姐妹嫁给父亲。
父亲拒绝了。
阮玉放心了。
可是母亲刚烧完七七,父亲就结婚了,对象恰恰是那女人的姐妹。
阮玉发现,自从过了五岁,她的人生就像个笑话。
继母当着父亲的面对她很好,可是经常把自己与女儿弄坏的东西赖到她头上。
她反驳,继母和女儿就哭,父亲开始还向着她说话,后来就不耐烦了。
在父亲眼里,她渐渐变得离经叛道,忤逆不孝。
她记得最深刻的,是那年夏天,父亲买了个西瓜。
她放学回家,口很渴,父亲让她多喝点水。
然后继母和女儿回来了。
父亲立即把西瓜切开,给二人送上:“外面太热,吃点西瓜解解暑。”
家里不是经济不好,相反,富足得很,所以在那一刻,小小的她就知道,凡事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在这世上,谁都会欺骗你,谁都会离开你,只有自己才可相信,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春分过来探她,听她嘟嘟囔囔,以为要喝水,急忙送上去。
她却别开了头,眉心紧皱,唇瓣继续蠕动。
春分将耳朵凑上去,却是听不清,不觉有些急了:“姑娘,你在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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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喝多了?”
晚归的金玦焱一进烈焰居就听得这么个消息。
百顺用力点头,似乎这样就能加强消息的准确性。
“你听谁说的?”
“立冬。那小丫头,我问一句,她能说一串。”
“哦。”
金玦焱点头,解袍子。
“爷,你不过去瞧瞧?”
“什么?我去瞧她?”金玦焱停止动作,像看怪物似的看他。
百顺莫名其妙。
四奶奶醉了,这不正是好机会?
借口探望,顺道瞧瞧那些宝贝……
然而金玦焱的觉悟显然没这么高。
他看着百顺一副邀功请赏的样子,忽然道:“以后那边的事,你少打听!”
嗄?
百顺愣怔,我这不是为了四爷你能合理合法的接近那些宝贝吗?怎么就……
“被人知道了,好像我多关心她似的!”
那个恶妇,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就当她不存在,不存在!
金玦焱不禁生气,结果觉得领子上的褡绊特别的别扭。
解了两下也解不开,就要扯下去。
“爷,让奴婢来……”
璧儿柔柔婉婉的上了前,却是一下子将百顺撞到了一边。
百顺正急于解释:“爷,小的这不是……”
“起开!没见四爷正累着吗?”
璧儿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我……”
“爷,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嗯。”
金玦焱任由璧儿服侍着,头也不回的进了净房。
百顺一个人晾在宴息处,摸摸脑袋……我做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