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顿时一片静寂,好像所有人的都被这最后决断震惊了。
良久,卢氏方再次惨叫一声,晕倒在地。
众人再次乱作一团。
不能不说,女人再撒泼,若是男人强硬了,她也闹不起来,尤其在这样的时空,女人若是被休,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这会卢氏晕了,跟儿子一样,怎么都掐不活。
众人则围着金成举又劝又求,于是阮玉再次听到那个如敲击钟乳石一般动听的男声响起:“爹,若是弟妹过门第一天就闹出这事,您看这以后……”
他没再说下去,可是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阮玉明白,金成举这般举动就是在为她撑腰,也的确说明了这老头子非常“喜欢”她,至于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她所带来的利益就不得而知了。而开祠堂,“开除”儿子和老妻,亦不过是话赶话逼到这,众庶子并儿媳虽然一时惊喜,但只能注定失望,不如趁机卖个好,而拿她说事,正好可以给老头子个台阶下。
果真,金成举的怒气渐渐平息,一指地中的金四:“逆子!”
众人见事情告一段落,为避免再起波澜,无法收拾,赶紧扶的扶,抬的抬,把昏迷者弄出去。余人则或劝告或安慰,嘤嘤嗡嗡,也听不甚清楚。
金家老少纷纷告罪,延客人去前院,准备添酒回灯重开宴。
众人正自散去,一个中年男子便渐渐从人群中显露出来。
青色锦缎长袍,外罩赭红色寿纹长衣,戴乐天巾,看打扮,应是一家之主金成举。倒比想象中年轻,因为据春分讲,这位金老爷当已年过半百了。
他身边还有一人,就在另两个一穿石青色宝相花刻丝袍子一着靓蓝色绫锻外衣的男子恭领客人出门后,这人便指挥下人打扫战场。
他声音低沉,就像重鼓后的余音,显得分外没有底气。他管金成举叫“爹”,腰背却不如另两个兄弟挺直,若不是那一身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阮玉还要以为他是个下人。
不过但见他的唯唯诺诺,再加上春分的信息,阮玉可以断定,此人就是金家身份颇为尴尬的庶长子——金玦鑫。
绝对赫亮的名字……四个“金”啊,足见金老头对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只可惜……
金玦鑫大概感觉到了目光的探视,不由回望过来,恰对上阮玉的眸子,当即肩膀一个瑟缩,低了头,以不逊于下人的谨慎恭敬退出。
阮玉也吓了一跳,这个金玦鑫,应该只有三十出头吧,怎么看起来这般沧桑,跟金老头站一起就跟兄弟俩似的。
金成举也如有所感的看过来……
并非如她想象般的满脸市侩。当然,作为生意人,有脱不去的圆滑世故,岁月留下的痕迹亦写着精明与算计,只不过那双已现浑浊的眸子里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让人的心里平添笃定。
不能不说,这是金家迄今为止唯一让阮玉有好感的人物。
然后便见金成举点点头:“砸得好!”
环顾四周,再点头:“都给他砸了!”
金老头豪迈的大步而出,剩下阮玉主仆面面相觑。
阮玉暗忖,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再看众人,亦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
夜已深,满室幽暗,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蒙着青光,颇有几分凄迷的色彩。
阮玉在床上翻来覆去。
床很软,被子很暖,空气里飘着安息香的甜气,她愈发的感到倦了,可就是睡不着。
春分几次提出要给她上夜,她都拒绝了。
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时空,她可不想半夜醒来结果被一活人吓个半死。
她看着窗外……不知前院的宴席散了没有,开板就闹了这一场,实在很糟糕,可是又能怎样?难道就让她忍气吞声的挨骂?然而这才仅仅是开始,这个金家,除了金老头,似乎都不喜欢她,而她却要在这里消磨余生。
有金有银又怎样?没有自由,没有快乐,有的只是仇恨与怨怼,这有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只觉烦闷无比。
闭了会眼,好像有那么一会工夫进入了梦乡,却听到门“吱扭”一声,开了……
对了,今晚是洞房花烛夜,金玦焱那个混不吝,虽然被她打了一下……当然那一下,她细细回想,分明是他故意撞上去的。
原因不明,但其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博得众人同情,让大家认清她是怎样一个悍妇。这不,卢氏已经把她当敌人了,未来的日子,她的光阴怕是就要葬送在这金家宅院了,日里夜里的要在卢氏的统治下讨生活,卢氏能给她好日子过?
这个混蛋,竟是一开始就给她下了个套,不仅自己折辱她,还打算借刀杀人。
一个小小的酒盅,能有多大力?偏他叫得跟杀猪似的,还晕倒过去,死活不醒。
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她就想不出有什么无耻卑鄙的事他做不出来。
所以,万一他趁夜摸进来,执行他身为一个丈夫的权力……
此前的反抗,她尚能说出道理,可若是他当真要……在这个夫为妻纲男子为天的古代,她要如何捍卫自己的尊严?
一时之间,阮玉只觉得指尖发凉,可是就近的东西都被她砸光了,一时也寻不到趁手的武器。
她只得弓起身子,尽量把自己缩小,假装熟睡,待人接近再奋力一击。
她攥了攥拳,气运足尖……对不起了,金、公、公!
门声又是一响,于缝隙处铺开细细的一条淡光。隔着七翅漏九蝠的碧纱屏风,那幕扇形显得分外朦胧而诡异。
阮玉紧张的盯着,却只见扇形时宽时窄。
金玦焱,你在搞什么鬼?
可是紧接着,一个黑影出现在扇形中。
她立即气息一滞。
可是……
这是怎么回事?金玦焱……有这么小吗?
的确,那只是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有些迟疑,有些惧怕,但是终于从门缝挤进来。
这是……
一只小土狗,一尺来长,大约是黑色,不过即便光线幽暗,亦可见它的身上沾着土灰,毛发蓬乱。
这只小狗很是有些奇特,因为它知道用身子将门合拢,然后迈着猫步,向她走来。
爪子在青金石的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然后踏上富贵花开的地毯,再走几步,在距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停住,蹲下,尾巴优雅的弯在一边。
一人一狗,对视。
良久……
“你是谁?”
阮玉惊恐的四下张望,但是很不幸,她发现,声音就是对面这只小土狗发出来的。
“妖妖妖妖……”
“你才是妖!”小土狗不满的打断了她:“快说,你是谁?为什么占用我的身体?”
阮玉费了好大劲才理清思路。
竟是中了《大话西游》中的移形幻影大法吗?她穿到了这具身体上,而丞相的千金穿到了一只小土狗身上,如今,人家原主找她来了。
是要讨回身体吗?可是该怎么交还?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再说,难道要她和真正的阮玉交换,变成一只狗吗?
阮玉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明白,再说,她怎么知道如何变成了阮玉?
小土狗一声轻哼:“你也不用解释了。现在就去死,把身体还给我!”
什么?
她去死?然后呢?
“我管你?”小土狗不屑,上前一步,亮出白森森的牙:“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帮你?”
“等等……”阮玉急忙制止:“我问你,咱们……那个交换的时候,你正在寻死?”
小土狗眼神一定:“我像你那么蠢?”
我也不是自己要寻死的啊,阮玉哀叹。
“既然不是寻死,是不是说咱们并不是因为死亡才产生了你认为的这种……呃,鬼上身的状况?”
小土狗向前迈动的前肢一顿。
阮玉觉得有门,立即道:“万一我死了,然后你还回归不成……要知道,这人一旦死了,身体就会烂掉,会有臭味,很可怕的……”
小土狗厌恶的往后退了退,但依旧目露警醒:“照你这么说,你是打算长期霸|占我的身子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那倒不是,就你这处境……”阮玉想到金玦焱,想到金家,真恨不能“破壳而出”:“我想你也看到了,我也犯愁该怎么办。若是你有主意,能保咱们都如愿,不妨说出来,我保证遵从!”
把问题丢给对方,果见小土狗沉默了。
过了一会,阮玉忽然听到一阵哭声,竟是小土狗发出来的。
她惊悚了。
“我可怎么办?我变成这个样子,他定是认不出我了。我们约好在河边,可是……”
阮玉反应过来,它所说的“他”,定是琴师季桐。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他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是飘然若举的人间谪仙,他是那么好那么有才华那么超凡脱俗的人,全不像金玦焱,粗劣、不堪、庸俗、下流、荒唐、阴险、虚伪、凶残……”
阮玉听得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