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刺青，诡秘繁复的刺青攀附在男人的手背上，蔓延进他的袖口，渗入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他用修长的手指轻扣住叶梓的肩膀，纯黑色的扳指似与那些刺青遥遥呼应。裁剪整齐的手工西服贴身笔挺，略带夸张的配色却完美的凸显出男人狂野的气质。
而叶梓则直视着前方，她脸上带着微笑，她的眼神……
“不对。”前方的摄影师陆征北皱着眉头说道：“不对，叶梓，你的眼神完全不对。……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陈？”
那边被叫做陈的男模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走到一边去了。
叶梓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工作上向来能力出众，可对于模特这行她几乎是一片白纸，她要强的心让她感觉有些内疚。
不过幸好陆征北需要的就是她一张白纸的状态，这样的话身为摄影师的陆征北就能随意往上面涂抹东西了。
“不对。”陆征北走到她面前，摇着头说道：“你没有体会到我的意思，你刚刚的眼神又没有那种感觉了。”
“啊。”
“需要我帮你吗？”陆征北问道。
叶梓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与此同时她忍不住心底里生起一丝渴望来。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陆征北拾起她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很粗糙，摩擦过她的皮肤时带来一种奇异的热度。“放松下来，叶梓。”他这么说道，他将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靠近她。他用双手帮她按摩着肩膀、往下，然后是腰部——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道。
于是她看向他的眼，他的眼向来深邃如同夜空，能够轻易吸纳她所有的目光。
陆征北说摄影师仿佛是一个猎手，用相机捕捉着模特最美丽的时刻。
此时此刻，他稍微带了点忧郁夜空的瞳仁深处闪烁着丛林猎豹那锋锐而野性的芒，摄人心魂的感觉。
还有他按摩她肌肉的手指，仿佛带着魔力，她被他接触的部位开始统统发热。
她甚至感受到了腿软。
抛去身份而言，陆征北真的是个相当具有荷尔蒙的男人，他总是习惯穿利落而简单的衣着，这冲淡了他身上的大部分狂野气质。
但是，他衣服下的、暴露在空气中肌肉的线条可不仅仅只是看上去漂亮而已。习惯去健身房的叶梓当然明白这一点。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摄影师对模特的这番动作很可能会被模特投诉的，但他们发展到今天，这套让她放松的动作却也是一步步被她要求着去做到这个地步的。而且陆征北在做这些时表情没有一丝邪念，他真的只是去用他的身体辅佐她，让她找到他所要求的那种感觉而已。
他是个纯粹的摄影师，没有邪念。
但她却不是一个纯粹的模特，有邪念。
叶梓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在放松，她感受到了心底升腾上的热度，她明白自己的表情在改变着，她甚至能猜到此刻自己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水波。
“好了。”陆征北收回了手，他用赞叹的目光看着此刻的她，而后俯下身亲吻了她的手背：“你就是我的缪斯女神。”
她冲他微笑，没有说话。
拍摄继续。
有着狂野气质的男模正垂眸看着女人，目光带着温柔，但那温柔却是属于国王对自己的嫔妃，猎人对已驯服的猎物，收藏者对无生命的珍宝——相同。
而女人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她似乎正露出幸福的，沉浸在爱情中的每一个女人都会露出的笑容。
但是男人不知道的是，事实上，女人此刻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眼神充斥着魅惑的杀意。
那是一种几乎令所有男人都忍不住献上膝盖的绝美性感。
而他们身后，阳光慷慨洒落，金色的沙尘飞扬如烟。
陆征北按下了快门，完成了最终的拍摄。
叶梓在对着镜头露出这样完美的表情来。
在对着陆征北释放出这种完美的目光来。
她只有对他才能摆出这样的姿态。
但这不过是他们认识的第三个月而已。
02.
三个月前。枫溪火车站。
“没有关系的聂经理，分内之事而已。嗯，好我知道了，万分感谢。”
叶梓在火车站对着电话这么讲着，虽然说着“万分感谢”这样的话语，但她的表情依旧清清冷冷，声音没有多少波动。
电话对面的、被叫做聂经理的那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她这幅模样，而且还叮嘱了两句：“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然后他得到的同样是没有多少情绪的、有些机械式的：“我会的，谢谢。”
聂经理挂了电话后有些感慨，这个叫叶梓年轻人在他手底下干了已经四年了，算上她实习期的一年，她来到盛华集团已经整整五年了。
对方在工作上是堪称完美的。
实习期的她也有过一些实习生都会犯的错误，但是她改正很快，迅速洗去身上的学校气息，在三个月后就成了实习部门重点观察的对象。然后她在六个月后进入了干部培训基地，一年后结束实习期，正式加入集团总部企划部。
企划部是一个相当麻烦的部门，工作繁冗琐碎，叶梓在经历了很短的适应期后便以成熟到超脱年龄的姿态投入了工作中。其他的人对她的评价是：与其说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小姑娘，更像是一个高效率工作的机器。
她在工作的闲暇时间也极少和人谈笑，而是在学英语、看书，下班后也会和同事一起约健身房、瑜伽课以及其他的事情。不熬夜，早期，不抽烟酗酒，近乎于微博、小红书上的模范都市女性的生活了。
这样的叶梓，当然是被领导喜欢的。同事也很难对她生出恶感来，毕竟她也算有求必应的人——只要不超出职责范围。
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领导这么说过，同事们也都这么私底下议论过。
03.
叶梓挂掉了电话后在手机上翻看起了这两天的行程。
这次出差是来一个叫枫溪小镇子里亲自拜访一位著名摄影师，本来有另一个同事和她同行的，但半路对方却因为疾病而留在了当地医院。
这边时间要求比较急，叶梓虽然感觉她病得有些奇怪，但因为工作要求，所以叶梓和上面的人汇报了后就单独一个人去了枫溪。
她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虽然可能为人有些清冷严肃，但进入工作状态后的话术与礼貌周全是领导所满意的。于是聂经理习惯性地叮嘱后，就将这个工作彻底交给了她，让她务必将那个大咖摄影师请出来，替盛华拍摄这次活动的宣传片。
叶梓将行程再次做了确定后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火车站，人流中她的身形难免显得娇小，但她依旧站得笔直。
她的身影看起来既孤独，又倔强。
而她向来也是这样的人。
到了旅馆，同大咖摄影师通了电话，约定好时间，两个小时后，她便带着合格的精致妆容出现在了大咖摄影师小别墅的门口。
摄影师名叫林晨宇，圈名沙漠，盛华想探到他的咖位其实是有些勉强的。毕竟林晨宇在国际范围内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盛华还在国内冲刺着。
所以如果叶梓能够将林晨宇请出来的话，算得上大功一件。
叶梓也作了全面的准备，她将林晨宇对外公布的简历都仔细背了一遍，还有一些访谈节目也事先看了，对于他的兴趣爱好也心里有了数。
——在涉及到工作方面，叶梓认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但是这场会面一开始就不是特别愉快，林晨宇在请她进来后就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现在说有些不妥当，但我还是得事先说明一下。关于这个合作我已经给贵公司进行了明确答复，我认为我是无法胜任这个工作的。”
对方过于直接的态度让叶梓有点招架不过来，但她还是很快地作了回应：“沙漠老师，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或者再听我说一下我们这边给出的最新条件？”
“不用考虑了，”林晨宇抬手说道：“请坐。”接着他率先坐到桌子另一边，继续说：“我请你过来共进晚餐的原因是毕竟你远道而来，我直接将你拒之门外有失礼貌。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不过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和你们那个刘先生明确做了回应。老实说，得知你会过来，我觉得自己被打扰了。”
刘先生。叶梓在心中念道。刘湾经理，原来如此，怪不得和她一道来的那个女生突然病了住院，对方是刘湾经理那边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聂经理是否知道这件事了。她脑子里划过这样的念头，表面倒是露出了充满歉意的笑容：“非常抱歉沙漠老师，我们的确是打扰到您了，但是请相信这是我们出于对您敬佩，非常想和您进行这次的合作的原因，所以才失了分寸和礼节。”
在这种时候对对方道歉就行了，如果抖出公司内部有问题的事情……谁会管你这些啊，难道还指望林晨宇一拍桌子说“太过分了他们怎么欺负你这个小姑娘呢”然后自己再楚楚可怜成为一朵白莲花，最后他带着同情她的想法和她一起去公司么？
不可能的。
如果她真的说了，对方十有八成会表面安慰两句，实际里更加对这个公司敬而远之，远了不说，说近的，这次合作的机会因此会更加渺茫。
社会就是如此的现实和冷酷，她早就明白了。
所以她的情感才愈加的寡淡，才永远的表情严肃、面容清冷。
自己真正的情感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体。对外得体，对领导得体，对同事得体，对客户得体。
这，组成了她，叶梓，一个女白领目前的全部人生。
04.
接下来就是晚餐时间了。
是比较普通的晚餐，不算太丰盛，但是在这样的小镇子中已经算是不错的水准了。叶梓道了谢后才动了筷子，与此同时开始认真思考待会儿该怎么说。
虽然林晨宇明确地拒绝了，但是她还是要试试看的。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原因，另一方面是她本人比较倔强。
不过林晨宇的开门见山还真的像是泼了一盆冷水啊。
这也注定是一场糟糕的晚餐了。叶梓在心里想到。
接着，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有些蓬头垢面的男人就这么冲了进来，叶梓被吓了一跳，那个男人看到叶梓后也吓了一跳。
林晨宇脸上彬彬有礼的微笑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种更为真诚的笑容：“哎你醒来了啊。”
“是啊我醒了。”那个男人看了眼叶梓：“这里怎么有个女士啊，唉真是有点太给你丢脸了，我先溜了。”
“没事，”林晨宇站起来拉开了旁边的椅子，“你都睡了一天多了，也饿了一天多，一起吃饭吧。”
“真没事？”那男人问道。
“真没事。”林晨宇回答道，然后他看向叶梓：“叶小姐你不介意吧？”
“没有关系。”叶梓也只能这么说了，与此同时她想到，这可真的是太糟糕了。一会儿要当着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的面和林晨宇继续说公司的事情吗？
但既然对方看起来是林晨宇的朋友，那便只能如此了。
于是三个人的晚餐就这么开始了，幸好那个男人只是一味的吃饭，并没有说什么，所以叶梓在调整好状态后，便在晚餐时说了聂经理交代她的所有事情，林晨宇很有礼貌地听着，但末了还是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叶梓感觉心情有些糟糕，她借着低头喝水时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
在方才的谈话中她每一句都是斟酌过的，巧妙的恭维，一些投其所好的倾向性话语，以及公司容忍最大范围内的报酬……但是这些都没有打动林晨宇，看起来他真的是对盛华的这个活动完全没有兴趣了。
叶梓明白已经没有了回旋余地，她放下水杯，尽量让心中的郁结舒展开来，而后她不再说公司的事情，而是微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林晨宇最近获奖的照片。
林晨宇这才来了兴致跟着她说了两句，不过更多的还是出于礼貌。
晚饭结束，叶梓将失望暂时抛到脑后，她站起来鞠躬道谢，准备告别。
而一直在大吃大喝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他们两人谈话的那个男人忽的抬起头来看向她，他的目光明亮且充满野性，叶梓这才发现他的轮廓很好看，似乎有着美男的潜质：“你姓叶，你叫什么？”
叶梓微微皱起了眉，感觉对方有些失礼，但毕竟是林晨宇的朋友，于是她还是回答道：“叶梓。”她说这话时声音比往常还要清冷。
“嗯，初次见面。”那个男人这么说道，对她伸出手来。
她只好跟他握了手，然后她发现他的手指挺粗糙的，像是干了不少的活。
“我叫陆征北。”他这么说道。
陆征北……
叶梓的心里直接掀起了狂澜。
陆征北，陆征北！
如果说林晨宇是业内的大佬的话，那么陆征北可以称得上摄影圈的巨佬了！
只不过陆征北向来低调，平日里很少出镜，叶梓对摄影圈不是特别了解，所以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也没有专门搜他的照片去看，所以不认识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陆征北的名字叶梓当然是听说过的。
这可是陆征北！
叶梓的心还在惊涛骇浪中摇晃着，陆征北注视着她，说了第三句话：“你有没有感觉，你的身上少了什么？”
叶梓微微睁大了眼。
这话，她的同事和上司都和她说过。
心里的肤浅的惊涛骇浪逐渐转换为更深层次的暗流，叶梓缓慢地眨了眨眼，问道：“少了什么？”
“你的眼睛。”陆征北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将自己的灵魂藏起来了。”
叶梓怔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