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曼娜看到了孙母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刚才看到她妈的激动立马烟消云散了,冷冷道,“是。”
孙母走过去朝着王晓菲伸出了胳膊,“晓菲,来让姥姥抱抱。”
王晓菲怕生,竟然吓得哇一声哭了,伸着小胳膊让孙曼娜抱。
孙母脸上有些尴尬,“孩子怕生啊。”
孙曼娜抱起了王晓菲,面无表情道,“有点,你坐吧。”
孙母在床上坐下了,问孙曼娜道,“你咋一直不往家写信,家里人都担心坏了。”
孙曼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有啥好担心的。”
孙母被噎了一下,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把自己来时拎的小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花布,“妈来的急,也没顾上买啥东西,这块布,你看着给晓菲做件衣裳吧。”
花布是稀罕东西,孙曼娜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把花布接了过去,然后又直勾勾地看着孙母。
知女莫若母,孙母看懂了孙曼娜在期待啥,她脸上就有些讪讪的。
她好几年没见闺女了,又是头回见外孙女,她也想大方一点,给外孙女一些钱当见面礼。
可现在家里的钱是两个媳妇把着,她从两个媳妇手里掏出点钱买布和买来回车票,两个媳妇已经给她甩脸子了,她哪还敢再要给外孙的见面礼钱。
孙母装做没看懂孙曼娜的眼神,又岔开了话题,没话找话道,“刚我在村口看到个女娃娃,又白又胖的,我还以为是晓菲呢,那是谁家的娃,养的可真好……”
孙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句话算是一下子戳到了孙曼娜的心窝窝上,她啪的一下把花布扔到了床上,没好气道,“人家有个好姥姥,有钱,还啥事都护着她,能养的不好吗?”
孙母一下子语塞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母女两人见面场景不一样啊。
她想象中,母女两人见了面,先是抱头哭一场,互相问问对方的情况,然后抹着眼泪互相宽慰对方一番。
她心里憋了好多话想要给闺女说呢,比如她那两个儿媳妇有多强势,有多不孝顺,而她那两个儿子又是咋装聋做哑……
家丑不外扬,这些事,她在外头谁也不好说,怕人笑话,也只有在闺女面前,才能倒倒苦水。
她倒也没指望闺女能替她出气,她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要不然,一直憋在心里头,憋的她难受。
哪知道闺女竟是这么个态度,一句比一句呛人,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噎住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母女两个面对面坐着,谁都没再说话,屋子里一片尴尬的安静,只能听王晓菲小声的哼唧声。
自打孙母跟着孙曼娜进屋,孙老太就躲在了东屋窗户底下听墙角。
孙母可是从城里来的,城里人都有钱,刚看她来的时候也没拿多少东西,那肯定是要给孙曼娜钱了。
也不知道孙母会给孙曼娜多少钱,10块?20?还是50,60?
孙老太躲在窗户底下,因为怕被屋子里母女两个察觉到,是大气儿都不敢喘,结果她躲了半天,只听到孙母拿出来一块花布,然后就啥也没有了。
而且听孙曼娜说话的口气,孙母确实没给孙曼娜钱。
这城里的亲家就这么抠门?
孙老太又偷听了一会儿,确信孙母肯定不会再给孙曼娜钱,顿时大失所望,心里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冒出来了,正没地儿发泄,抬头看到王留柱来了,冲着王留柱就嚷嚷,“离吃晚饭还早着呢,你回来干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不多挣点工分,想让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王留柱刚进门就挨了一顿骂,有点摸不着头脑,喃喃
道,“家里不是刚分了粮……”
话没说话,便被孙老太给打断了,孙老太阴阳怪气道,“你城里的丈母娘来了,在东屋跟你媳妇说话呢,快去看看你丈母娘给你闺女带啥稀罕东西了。”
孙老太话音刚落,王留柱看到从东屋走出来一个妇人,脸上带着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有点勉强,“留柱回来了。”
王留柱是个实在人,他疼爱媳妇,爱屋及乌的,对这个丈母娘,也很是敬重,毕恭毕敬喊了声“妈”,然后说道,“这大热的天,你咋来了?”
“曼娜好些日子没给家里写信了,家里不放心,叫我过来看看。”说完,又一脸歉意道,“我来的急,也没顾上买啥东西……”
“家里啥都不缺,你屋里坐,要是嫌屋子里热,就坐外面阴凉地儿。”
昨儿个下了场大雨,把队里的猪圈给浇塌了,今儿个王满银叫了几个壮劳力去修猪圈,其中就有王留柱。
王留柱修了大半天的猪圈,灰头土脸的不说,身上还一股猪圈特有的臭味,再加上王留柱模样也不出众,一脸憨相,除了身板看上比较壮实外,其他的就没一点可取之处了。
说白了,这在孙母看来,王留柱就是一个典型的不能再典型的泥腿子。
一想到自己那么标致的闺女要跟这么一个泥腿子过一辈子,孙母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不过她也没好带出来,只是又勉强笑了笑,“屋里也不算热,我坐屋里吧。”
王留柱憨憨笑了笑,“那你跟曼娜说会儿话,我先去洗洗。”
孙老太对孙母再不满,对这个第一次登门的亲家,多少还是留了点情面,没有再当面说不中听话,哼了一声走了。
王留柱进屋拿了身衣裳,打了水去后院冲了个澡,然后倒了碗水给孙母端了过去。
王晓菲看到王留柱来了,张着胳膊让王留柱抱。
王留柱把水碗放到桌子上,然后从孙曼娜怀里接过王晓菲,“妈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几天吧。”
孙母还没答话呢,孙曼娜先她一步开了口,“妈明儿个一早就走。”
刚才孙母看到王留柱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可都被孙曼娜看了去,孙曼娜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
孙曼娜虽说也有点嫌弃王留柱,可她的男人,她嫌弃可以,别人就不行。
孙曼娜心说你嫌弃我闺女,又嫌弃我男人,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啥?趁早回去吧。
要不是现在天晚没车了,她现在就想把她妈送走。
孙母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儿多待,可自己要走是一回事,被亲闺女赶又是一回事,她脸上就有些难堪,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家里忙,我也确实不能多待,明儿个一早就得走。”
孙母说完,屋子里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孙母是不知道说啥好,孙曼娜是不愿意说,王留柱呢,本来就不善言辞,再加上对这个城里的丈母娘,心里有点怯,怕哪句说的不对再被嫌弃,所以不敢多说。
最后还是王留柱抗不住,找了个借口抱着王晓菲出去了。
孙母长叹了一口气,“曼娜,我知道你生妈的气,嫌妈没能把你弄回城里,可妈是真没那个本事啊……”
孙母不说还好,一说一下子就勾起了孙曼娜的伤心事,“我上头有两个哥,当初下乡本轮不到我,是你们哄着我下了乡,还说很快就会想办法让我回去,可等我真下了乡,就把我扔这儿不管了,你们在城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过好日子,你们知道我在这里过的是啥日子吗?”
孙曼娜越说越委屈,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农忙的时候能干到半夜,天热的时候把人热死,天冷的时候能把人冻成冰棍,手上脚上磨的全是燎泡。干这么重的活,你知道我吃的是啥?是玉米饼子,
红薯干,咸菜疙瘩,一年到头都难见个白面馍馍,玉米饼子拉的我喉咙疼得说不出话……”
孙曼娜哭了起来,“要不是我嫁给了留柱,只怕我早就死在这儿了,可你刚才看到留柱,你还嫌弃他,你要是真心疼我,你倒是把我弄回去,也给我介绍个在厂里上班的,咱俩都体面。”
孙母张了张嘴,想说啥,不过终究啥也没说出来。
“我知道你偏心,心疼你两个儿子,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可今儿个你头回来,又是头一回见你外孙女,你就拿一块布就把我打发了,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闺女,看不起我男人,你还来干啥?往后你也别来了,你就只当没我这个闺女。”
孙曼娜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我就不信了,我能一辈子都窝在这个穷窝窝里,我非回去不可,我还要做人上人,到时候,看你们谁还敢轻看我。”
对孙曼娜的控诉,孙母终究是啥话都没说。
心疼儿子,骗闺女下乡是真的,对闺女不管不问是真的,嫌弃女婿和外孙女是真的,没给外孙女一分钱的见面礼也是真的,依了儿子媳妇的意思,不想让闺女回城也是真的,她还能咋给自己辩解?
孙母在王留柱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可关于她这个城里人的闲话,才刚刚开始。
“听说就给了晓菲一块布,别的啥也没拿,留柱娘正生气呢,啥也没落着不说,还白白搭上两顿饭。”
“这城里人可真够抠门的。”
“可不是嘛,听说娘家有俩哥呢,都多少年不见妹妹了,也是啥都没给。”
“看看人家桂枝的娘和哥嫂,啥好东西都往桂枝这儿搬,生怕委屈了桂枝。”
“有几个能跟桂枝比啊,人家就是个有福的。”
“她家二丫比她还有福,二丫都快6个月了吧,听说桂枝还一天一个鸡蛋的贴补着,就怕奶水不足委屈了孩子,你们瞅瞅那孩子养的多招人疼,别说杨傻子了,我都想把她抢跑。”
“要不咱俩去试试,抢过来咱俩一块养。”
妇人呸了一声笑骂道,“你个黑心肝的,合大队谁不知道二丫就是那一家的心肝宝贝,我可不敢打二丫的主意,要抢你自个儿抢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