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离场,商其也没有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意义,低头把满嘴的瓜子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噙着眼泪对顾夜凝哀怨哭诉:“我的夜凝君哎,你喂给我的都是壳啊!”
“壳比肉入味。”顾夜凝起身,毫无诚意的道了句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耳曦闹起了小公主脾气,跺着脚亦跑了出去,林庭书生怕她闹出乱子,跟着追上。
被瓜子壳咸到失去味觉的商其面对满桌的玉盘珍馐味同嚼蜡,悻悻的看了看蒙椋:“那我们……”
蒙椋吞了一口酥肉道:“坐下来吃啊,好酒好菜,浪费了多可惜?”
商某不可思议:“你就……不担心子逸?”
蒙椋满嘴流油,信心十足:“放心,咱们公子风月场上什么女人没见过,就这么个小娘们儿,不会有事的。”
“哦……”商其半信半疑的转向萧瑟:“那萧朗中不如……一起?”
萧瑟似是心不在焉,望着门外推辞道:“屋子里有些热,我出去吹吹风。”
眼看他赶集似的疾步离去,蒙椋摸了摸自己的脸,赶紧喝了一大口酒:“热么?我怎么觉得快冻死了?”
商其:“你不燥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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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城的山,比想象中的更陡峭,像是上古大帝拿锋利的巨斧一斧一斧劈出来一般,岩石层层而下,深不见底。
山门之外被泥土覆盖的坑里,埋着不知其名的尸骨,或年长,或尚幼,层层叠叠,在来年的第一个春天化作滋润生命的养分,又在数年后的第若干个春天被世人遗忘。
顾夜凝站在山头某处,回想起这几日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不禁思绪万千。
萧瑟在她身后默默注视着她许久,换上男装的她看起来比初离宗门来大沥城时越发清瘦了不少,他到底没有把这个放在心尖上的小师妹照顾好啊。
萧瑟心里愧疚,解下自己的披肩上前给她系上:“风大,去屋子里吧。”
顾夜凝并未回头,只问道:“师兄,等天下太平了,你打算做些什么?”
“陪着你胡作非为啊。”萧瑟并肩站到了风口处。
“你就没想过找一个喜欢的人一起领.养个孩子,安定下来过简单的生活么?”她问。
“为什么要领.养孩子?”萧瑟想不明白,他身强体壮,要个孩子还会难倒了?
“两个男人又生不出孩子。”顾夜凝轻轻嘀咕。
“啊?什么?”萧瑟没听清楚。
“没什么。”顾夜凝淡淡的抱以微笑,居然没有再玩笑他,反而突如其来正经的感激道:“师兄,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始终让着我。”
萧瑟怔了怔,这么多年来,他冷冰冰的师妹竟也有对他说谢谢的时候?之前分开了一段日子,如今重逢,他总觉得她变了,变得柔软了,不像从前那么不近人情,把自己的冰封在无人可及的深处,谁都走不进去。
萧瑟心底隐隐遗憾,遗憾那个改变她的人,从来不是自己。可遗憾过后,他又替她高兴,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能融化她冰封的心,让她再不孤孤单单,凄凄冷冷。
“让着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啊。”萧瑟伸手替她拨开额间的碎发,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心情愉悦些。
“心甘情愿……”顾夜凝跟着重复了一遍,提起袖子看着手上的红绳若有所思。
山脚下,操练的将士两两一组对阵演练,兵器碰撞摩擦的声音混杂在激昂的吆喝声中,此起彼伏。
风带来远方空气里硝烟弥漫的战火味,不知为何,萧瑟的心突然又变的沉沉的。
他望着顾夜凝的红绳许久,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若是放心不下,师兄便陪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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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凝到底忍住了没有去找楚子逸,他有他的筹谋,他不告诉她,她便自觉不该多问。
正如当初在夏绻时,他并没有追问岑陌崖一样。
他予她信任,她亦不可辜负。
后来沈千盈的手下以给他们安排住宿为名,将一众人等带去了一处院落,院落三房朝南,格局倒是通透。
林庭书站在院落中央的银杏树下,伸手摘下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片,手一松,枯黄的叶子便落入积水的花缸里。
蒙椋先前吃了不少,这会儿打起了饱嗝,像极了下蛋的老母鸡,惹得商其忍不住大笑。
这一笑,自然就激怒了蒙椋,握着阔刀非要与他比划比划,吓得商其满院子逃。
“他奶奶的,商其君,你莫不是个小娘们儿,连剑都握不得?”
“哦哟我的蒙椋君啊,您武艺高强,我甘拜下风还不行嘛!”
“你到底能不能打啊,从没见你打过,该不会真的如沈城主所说,只会动嘴皮子吧?”
“干嘛!看不起嘴炮啊!”
“来嘛,比划比划嘛,就一次嘛~”
“不要!”
“嗯~~来嘛~~~”
两人一个追一个跑,叽叽喳喳了好久,直到林庭书用剑挑起花缸里的银杏叶,淡淡道:“走了。”
商其急刹车瘫软在石凳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总算走了,蒙椋君你演戏太卖力了。”
蒙椋一刀插进地里,抹了把汗道:“谁让你装文弱书生,老子都是为了配合啊!他娘的沈千盈这娘们儿心机也太深了,居然把我们关在这里,还派人暗中窥探虚实?!”
商其:“废话她可是睿王的人,子逸不惜亲自上门与她做交易,那可算是挖睿王的墙脚!咱们大家谁都信不过谁,自然会小心谨慎些,以防万一。”
蒙椋:“你他娘的什么叫挖墙脚这么难听,公子这叫兵行险招!越是位高权重心思缜密的人越有可能行背叛之举。不过话说回来,公子和那娘们儿怎么还没谈完?”
[是啊,他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呢?他与沈千盈究竟要谈些什么?]顾夜凝转着手上的红绳,不禁有点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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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某处,沈千盈妩媚的倚在窗前,拾起一枚青橘用舌尖轻舔了舔道:“男女之间定情尚有信物,楚公子你说,我既应了你的条件,是不是也该留下点什么,以做念想呢?”
楚子逸坐在椅子上,仰头饮了口茶道:“不知沈城主想要什么?”
沈千盈转过头来,满面皆是轻佻之色:“本城主一人打理若大的蔺城实在无趣,楚公子不如让你身边的姑娘留下来与我作陪可好?”
顾夜凝女扮男装,耳曦尚且年幼,此番沈千盈口中的姑娘,自是赵媛媛无疑。如此误会倒也没什么不好,免得暴露了母老虎的身份。楚子逸顺水推舟开口婉拒:“赵姑娘有伤在身,留在此地只会给沈城主凭添麻烦,怕是不妥。”
“你紧张她?”沈千盈从窗边轻盈跃下,莲步缓缓至他身侧,撩起一缕头发来回拨扫着楚子逸的唇下痣道:“想不到这娇滴滴的赵姑娘如此深得楚公子欢心,怪不得受了伤还要贴身带着,离不得寸步。”
楚子逸:“让沈城主见笑了。”
沈千盈勾唇轻笑:“放心,她不过就是点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我瞧着楚公子早已无心陪我聊扯,便不碍你美事了。”
楚子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行了礼后,便退了出去:“那就多谢沈城主成人之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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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千盈的视线中远去,楚子逸并未显得轻松,反而再无法掩饰心中的记挂与忧思。
沈千盈一介女流,实则比许多男子都能耐,否则也不至于成为睿王的心腹身居高位。她要留下他的人,分明就是想要扣做人质,她上任城主不过数月,老城主的阴损伎俩倒是学的淋漓尽致。
楚子逸心里记挂着顾夜凝,突然有好多话要对她说,便一刻不耽误的寻她去了。
巧的是,进到院落中央时,恰见顾夜凝推开房门,两人四目相对,心头荡起一层涟漪。
“回来了。”顾夜凝一脸释然。
楚子逸喜不自禁的勾起眉眼,正欲迈腿过去问候一二时,隔壁赵媛媛房间的门亦打开了。
“子逸。”赵媛媛初睡方醒尚有几分朦胧,精神倒是比先前好了不少。
一见到他,便欣喜的提起裙摆小跑过去:“我一觉醒来便不见你,着实把我吓坏了,现在你回来了,我就安心了。”
楚子逸不得不收回迈开的腿,微微蹙眉:“外头风大,你还是回屋歇着才是。”
“可我看不见你,便不得安心,我还以为你又丢下我走了。”
“你怎么总是……”楚子逸正要反驳,恰瞥见池中沈千盈一袭外露的衣袂倒影,到嘴边的斥责立马化作春风细雨,极其宠溺道:“总是胡思乱想。”
赵媛媛委屈辩解:“还不是因为瓜夜……”
“好了。”楚子逸突然霸道的揽过她拥入怀中:“我陪你进屋,你身子弱,莫要受了风寒才是。”
楚子逸腕间揽着赵媛媛跨进门槛,转身关门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往隔壁扫了一眼,再度四目相对时,顾夜凝却低头躲闪回了屋中,并未给他任何回应。
身后的房门从两侧向中间缓缓合拢,楚子逸与赵媛媛紧靠的身影越变越窄,随着木榫沉闷入扣,最终消失在沈千盈暗中窥视的眼中,楚子逸无声叹息,心中祈求道:但愿母老虎莫要生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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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生气,我真的不生气。”隔壁,顾夜凝背靠着门,气的两眼翻白耳根赤红。
他也不是第一次逢场作戏了,想想大沥城时成天混迹酒池肉林,和赵媛媛搂搂抱抱根本都不算事!假的,全是假的!萧瑟说过,凡事不能只用眼睛,要用心,用心!
哦不行不行,心绞痛,痛的用不了!呼呼呼呼!那就死撑!高冷,保持高冷,人设不能崩!
顾夜凝用力搓揉自己的脸,向后提了提眼角嘴角,确保看起来足够冷漠后,这才一头扎进了床里。
香炉里的焚香被灼成浅白的灰色,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掉落下来,在炉边凸起处散做一朵一朵破碎的小伞。
顾夜凝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不得安心,忍不住爬起来贴着墙壁偷听。
蔺城到底是军事要塞,连屋子的隔音都比一般的要好上三分,隔壁二人与顾夜凝明明就在咫尺之间,却怎么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唯独楚子逸的一句低吼。
“逢场作戏,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在说什么……
顾夜凝的心猛的一阵收缩,仿佛滚烫的烙铁落入彻骨的冰水中,发出“呲”的一声痛呼。肩头早已愈合的箭伤仿佛被再度刺穿一般,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说的如此镇定,甚至肯定。也就是说,他与她经历的过往,那些关怀、温存、紧张、担忧,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用来掩饰他身份的伪装罢了?
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人,更不会爱上一个最初只为取他性命而来的杀手。
她误会他了,由始至终,彻头彻尾。这是多么可笑的笑话啊?明明是她提着剑去取他的命,却被他用温柔迷惑了双眼,最终一剑反刺进了自己的心口,疼的死去活来。
是我太傻了吗?顾夜凝紧紧的拽着手腕上的红绳,勒到手腕通红指腹泛白都远不及心头的半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