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节课的数学老师赵平志一进来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
毛晃眼看着亲人来了，顿时热泪盈眶，“赵老师，他们打我！”
赵平志头痛不已。
这个小舅子是他岳父岳母的老来子，都被人宠坏了。可看他灰头土脸、涕泪连连的样子，赵平志也有些不高兴。
班级里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
打从一上高中，大家就都知道毛晃是数学老师赵平志的小舅子。
倒也没什么徇私舞弊的地方，人家正儿八经的参加了中考，考上了九中。只是靠关系调进了赵平志的班里，就想让家里人照顾照顾小舅子，别让他在学校受欺负了。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毛晃是他小舅子，这会儿还敢光明正大的打他，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赵平志阴沉着脸。
“到底怎么回事？”
“赵老师，是毛晃先骂景明毁容脸的”，郝星星站起来直接说道。
他才不怕赵平志呢！
这人又不是班主任，管不到他们班头上。
况且真要闹大了，毛晃三番四次的惹事，刚开学就被记了一次过了。要不是学校看在赵平志的面子上，他早就被劝退了。
“毛晃！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平志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被一群学生围着，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他。
赵平志血压都要高了。
他面色涨红，厉声道，“你给我去外面站着！”
“还有你、你！也去站着！”
他指着景明、谢半珩说道，“毛晃虽然有错，但别以为你俩打架就是对的了。”
“老师，是黄毛……哦不，毛晃先动的手”，谢半珩凉凉道，“我们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说着，他似笑非笑的看了赵平志一眼，“老师你可不能偏心啊！”
“就是！老师你怎么这样啊！”
刘一朗也说道。
紧接着，班级里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
九中有混子学生，但也有很多爱学习的学生。
尤其是十六班，平时班主任杜兰惠管得严，以至于十六班班风不错，也够团结。
况且大家早就烦死整天吊儿郎当的毛晃了，天天对着女孩子说些恶心吧啦的话，又爱言语恐吓内向的同学。
甚至在刚进高中的时候霸凌过一个内向的男孩同学。要不是杜兰惠发现的早，这个同学恐怕要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赵平志听了一大堆对毛晃的控诉，脸色越来越难看。
既愤怒于毛晃不争气，更愤怒于他做老师的权威被挑衅。
“行了！都闭嘴！”
“还上不上课了！不上课的都给我站出去！”
赵平志刚吼完，只等着众人被威慑，然后坐回自己位子上去。
谢半珩看都不看赵平志一眼，抬脚就走。
刘一朗也想走，身后呼哧拉茶一帮男生，都想跟着谢半珩走出去。
赵平志怒气上涌，前所未有的羞愤感袭击了他。
他从教十五年，从未遭遇过这种奇耻大辱！
景明初来乍到，还是很尊重老师的，他给了赵平志一个台阶下。
“老师，我们动手打架的确有不对的地方”，景明说话客客气气，“稍候会向毛晃同学道个歉”。
“道歉！快点道歉！”
毛晃趾高气扬。
景明看都没看他，还是对着赵平志客气道，“但是老师，根结底是毛晃同学出言不逊在先，所以我希望他先向我和谢半珩同学道歉”。
然而赵平志不想下这个台阶。
“道什么歉！”
赵平志火气越来越大。
“你跟谢半珩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
景明脸色一沉，“老师，请您慎言！”
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他都维持着自己的风度。
不卑不亢，从容有礼。
衬得跳脚的毛晃宛如跳梁小丑。
“是啊，我和景明不是什么好东西”，谢半珩凉凉的讽刺道。
“毛晃可真是个好东西！”
“你！”
赵平志满面涨红，火气压不住了，“不想上课是吧？都给我站出去！”
景明有些不悦了，无论如何，此事不该牵扯到其余同学。
“老师，此事只涉及毛晃、我、谢半珩三人，我们一起去郝老师办公室解决此事即可，请老师继续在这里上课，不要耽误别的同学学习”。
赵平志脸色阴沉难看，真要去了郝敏才办公室，主动挑衅的毛晃铁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之前已经因为殴打同学被记过一次了，要是这一次再被记过一次，极有可能被劝退。
“行了行了，都坐回来上课，别耽误时间了！”
“赵老师！”，毛晃满脸不可置信。
“他们把我腿都踢青了！还有我的手，你看看，手都被捏肿了！”
“闭嘴！”
赵平志气坏了。
个兔崽子，天天在学校惹事！
“老师，没事的话，我回座位了？”
谢半珩又走回来，还刻意问了赵平志一句，生怕气不死他。
“老师，那我们也回来了啊。”
刘一朗也贱兮兮的问了一句。
“老师，我也回来”。
“谢谢老师”。
一大帮男孩子呼哧拉茬的又回来了，走路带风、嬉皮笑脸，一个个从赵平志面前走过。
景明都能听见赵平志过于急促的呼吸声。
他好心道，“老师，放平呼吸，小心应激性心肌病。”
别名心碎综合征。
又名——被气死了。
赵平志真的快要被气死了。
他胸膛起伏数下，嘶吼出声——“都给我闭嘴！都坐回去！”
嗓门之洪亮，就连隔壁十五班都听见了。
同学们也不气他了，谢半珩带头坐了回去。
毛晃委委屈屈的会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行了，现在开始上课”，赵平志环顾四周，严肃说道，“景明。把你口罩摘了，学校不允许蒙着脸上课。还有，你的刘海太长，也得剪了。”
谢半珩脸色顿时一沉，这人都知道景明疑似毁容，还要他摘掉口罩，未免也太过恶意了些。
他语调微冷，“老师，毛晃同学还顶着一头黄毛呢！”
赵平志气结，“毛晃不爱学习，景明要是也想做个混子，当然可以不摘！”
“还有，班里这帮奇装异服的都得好好管管了。毛晃、陈康、赵东，你们三个都给我站出去！明儿就把头上黄的、紫的、红的毛都给我染回来！”
“赵老师！”
毛晃气急。
不都在家里说好了，只要他拿到高中毕业证，其余干什么都不管他了的吗！
赵平志更气，“要是不染回来，以后都不用上我的课了！”
反正就你们仨稀巴烂的成绩，上了跟没上也没什么区别，正好还能借此让毛晃把头发染回来。
毛晃正要争辩，赵平志又是一句。
“景明，你要么今儿摘了口罩，要么你也给我站出去！”
毛晃喜笑颜开，要是能看到这个丑八怪的毁容脸，毛晃连饭都能多吃一碗。就算要他把头发染回来，他也认了。
毛晃高高兴兴的去看景明。
“赵老师，我不能摘口罩”。
就算要摘，也只能是他自愿主动，而不是被人蓄意强迫。
景明清澈的瞳仁浮现出一点厌恶。
他最反感被人逼迫、被人控制。这会让他想到过往那些不太好的经历。
赵平志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你站出去！以后都不用上我的课了！”
“赵老师”，景明挺直了脊背，“我会站出去的”。
他平静道：“此外，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希望赵老师不要因为私人恩怨耽搁了同学们的上课”。
学习的时间是珍贵的，值得珍惜，不该浪费。
语毕，景明挪开了椅子，往外走去。
他已经熟悉了班级里的具体布局，可以行走自如，不会出错了。
赵平志已经几欲昏厥了。
“好好好，你们以后都不用来上我的课了！以后都是一帮混社会的二流子！”
景明摇摇头，拿上空白本子和笔，自顾自一个人走出去了。
一出去，景明就沿着窗台边上走动起来。
他得寻摸一个好一点的位子，能够晒得到太阳，还方便他放本子写检讨。
教室内外都静悄悄的。
赵平志根本不想讲课。
他气坏了，一转身，直接往黑板上开始抄题目。
“这些都是我上课要讲的例题，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不需要我做老师，那我就不讲了，你们自己看吧。”
这可是数学课啊！
光看题就能懂，人人都能上华大了！
然而全班都很平静。
赵平志这傻逼，干这破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与其说今日大家因为景明的口罩跟赵平志撕起来了，还不如说，是对赵平志淤积的不满，在今日发泄出来了。
谢半珩冷笑，赵平志上课讲课都是随便讲讲，课后专给班里的同学收费补课。这事儿全班都知道。
可九中学风本来就不好，爱学习的也没多少个。
不爱学习的当然无所谓，巴不得老师别在上面唠叨。
爱学习的，本来就要补课，去赵老师那里补课，他还真精心准备教案，对得住他从教十五年的经验，也对得住其高昂的收费。
更别提去年高考，九中考中本科的一百零三个学生都是两个冲刺高考班的学生。
而赵平志就是这两个班的数学老师。
平常上课教学堪称尽心尽力，最后两个班的学生数学成绩都上了一百分，有一个甚至考上了一百二十分
这在九中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赵平志春风得意。
人人都在都说郝敏才如果退休了，这个教导主任的位子极有可能是赵平志接任。
在没人举报的情况下，赵平志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过了十五年。
从来只对高考冲刺班、来他那里补课的学生用心，平常上课的时候随便讲讲，甚至一生气就不上课，一生气就要甩脸色给全班看。
谢半珩沉下脸的时候，眉目又凶又冷。
他从前不在意，反正跟他也没关系。可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扯到他和景明身上了。
那就不能不管了
此刻，窗外的景明已经找到了最佳晒太阳的位置。
他原本打算专心致志的写检讨，却发现教室里根本没有任何讲课的声音。
这不正常，他抬起头，恰好听到了赵平志的话。
景明的脸霎时沉了下来。
他平时最高的情绪波动，也不过是有点生气，极少有现在这样愤怒的时候。
为人师表，赵平志有哪一点配得上四个字！
景明伸出手，他从外面推开窗户，对着里面的赵平志说道。
“赵老师，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希望你好好教导其余的同学，不要牵扯他们”。
“砰！”
赵平志对着景明，一把把黑板擦扔了过去。他淤积的火气已经彻底压不住了。
“你他妈的闭嘴！行不行！老子爱怎么教就怎么教！用得着你这个没娘养的瘪犊子来教我？”
谢半珩都要气笑了。
一个老师，上课毫不敬业，还口出恶言至此，这种人也配进学校？
景明已经不生气了，跟这种人计较，都是丢份儿。
“赵老师，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劝诫你”，他皱眉，“事不过三”。
赵平志暴跳如雷。
他语文再不好，也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想怎么办？！你是想揍我一顿，还是要捅我一刀！”
他已经彻底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了，骂骂咧咧，一路问候了景明的祖宗十八代。
“有娘生没娘养”、“□□生的杂种”、“爹死绝了”之类的话，绵绵不绝的喷涌而出。
全班目瞪口呆。
谢半珩冷着一张脸，他可算是知道毛晃那满嘴脏话到底是跟谁学的了？
景明一顿，黑色的水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阖上笔盖，撕掉了那一页纸，转身向外走去。
就好像这一页纸一样，既然脏掉了，那就扔进垃圾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