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望着虞念卿被抓破的脖颈与足踝,尤其是足踝,鲜血漱漱而下,雪白的骨头隐约可见,他登时心如刀绞,将虞念卿拥入怀中,软声道:“别怕,娘亲带你回家。”
他草草地将虞念卿的脖颈与双足包扎过后,便蹲下身来,对虞念卿道:“上来罢,你娘亲背你。”
虞念卿并未拒绝,爬上了宋若翡的后背。
前些时候,宋若翡不慎崴脚那回,他曾背过宋若翡,但宋若翡还不曾背过他。
他的身量只到宋若翡的肩膀,一被宋若翡背起来,才深刻地意识到宋若翡与自己的差距。
宋若翡较他见过的绝大部分男子都要高大,更遑论是女子了。
他不满地道:“狐媚子,你一点都不小鸟依人。”
宋若翡心有余悸,半晌才反驳道:“我为何要小鸟依人?你爹爹中意我,便是因为我不小鸟依人。”
虞念卿哼了一声:“爹爹不过是一时走了眼而已,你哪里能及得上我娘亲的一根发丝?”
宋若翡恍然大悟地道:“我明白了,其实小念卿之所以这样说,是由于小念卿嫌弃自己较我矮小。”
虞念卿摇首道:“才没有,你这是污蔑。”
“才不是污蔑,是事实,小念卿不要抵赖了。”虞念卿的心口正贴着自己的后背,宋若翡感受着虞念卿的心跳声,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姑且不论以后会如何,至少今时今日,虞念卿无性命之虞。
“是污蔑,才不是事实。”虞念卿一面力证自己的清白,一面感受着宋若翡的体温。
相较于自己,宋若翡的体温要低一些,时近大雪,其实并不如何舒适,但他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
自己差点就要与那花娘一样断成两截了,自己差点就感受不到宋若翡的体温了。
那花娘面容扭曲,难以分辨其生前是如何姿容,她下半身的断口处还耷拉着不少血管与肠子,鲜血更是如同瀑布似的,奔流不息。
他如若被苍狴一分为二,亦会是那副模样罢?
当时,他听到了自己的脊椎断裂的声响,认定自己将要命丧黄泉。
直到被宋若翡及时救下,他才知晓自己的脊椎好端端的,那声响仅仅是他恐惧于死亡而产生的幻听,并未成真。
他如若成了那副模样,宋若翡会帮他解脱么?就像他帮那花娘解脱一样。
不管是否有事出有因,他仍是杀了人。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之所以颤抖不止,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杀人了,杀人与打猎是截然不同的。
他瞧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有弓箭所留下的痕迹,但没有鲜血,干干净净。
而后,他打住思绪,将下颌抵于宋若翡左肩上头,又听见宋若翡道:“才不是污蔑,是事实。”
一人一妖毫无意义地车轱辘了一会儿,虞念卿才道:“狐媚子,你险些失去将我好生抚养长大的机会。”
虞念卿所言勾起了宋若翡的余悸,他回过首,盯着虞念卿的双目,一字一顿地道:“你不会死。”
“嗯,我不会死,你也别死。”虞念卿摸了摸宋若翡的额头,“你面色不好,亦受了伤罢?”
宋若翡坦诚道:“对,我亦受了伤。”
虞念卿追根究底地道:“你哪里受伤了?”
宋若翡答道:“我被苍狴的尾巴拍了几下后背,不太严重,你毋庸挂心。”
“你素来爱逞强,我才不信。”虞念卿提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宋若翡指了指虞念卿的双足:“你确定你能走?”
虞念卿吹牛道:“当然能,虞大公子我无所不能。”
宋若翡不信:“乖些,别逞强。”
“我又不是你,才不爱逞强,放我下来。”虞念卿不断挣扎着,挣扎间,他才发现自己的前襟早已沾上猩红了,自然是从宋若翡的后背沁出来的血液。
“好罢。”宋若翡将虞念卿放下,由着虞念卿走了两步。
虞念卿顿时满头是汗,疼得钻心,但神色还算镇定。
宋若翡提议道:“由我抱你罢。”
虞念卿曾被宋若翡抱过,便是被宋若翡逼着坠入望晴崖那回。
他确实走不动了,不得不应承道:“我便屈尊降贵地容你抱罢。”
宋若翡当即将虞念卿打横抱起,虞念卿的双手不知所措,倘若垂下来,像极了死尸;倘若放在胸口,则像极了生怕被采花贼侵/犯的姑娘家。
一般来说,他既然被宋若翡打横抱着,理当勾住宋若翡的脖颈才对。
他正踟蹰着,堪堪下定决心,方要伸手,却见到了虞府的牌匾——虞府到了。
宋若翡将虞念卿抱上床榻,继而剥去虞念卿的靴子、足衣,将虞念卿的双足彻底地露了出来。
幸而这双足只足踝有伤。
他花费了不少功夫为虞念卿止血、清创、包扎,先是重伤的足踝,再是轻伤的脖颈。
期间,虞念卿乖乖巧巧的,一声不吭。
他一抬眼,才发现虞念卿神色恍惚。
他摸了摸虞念卿的脑袋:“你在想甚么?”
虞念卿低喃着道:“我杀人了。”
宋若翡并不想主动提及此事,岂料,虞念卿自己主动提了。
“对不住。”他甚是后悔,那时候,若不是他下不了手,虞念卿便不会杀人。
虞念卿方才一十又五,年纪尚小,不该杀人,尽管这杀人不是作恶而是行善。
“无妨,我无事,我只是需要花些时间来适应我杀了人这一项事实。”虞念卿凝视着宋若翡道,“我的病根尚未除去,我已开始修炼,且已答应随你去渡佛山寻渡佛草,前路难料,总得学会杀人。”
话音刚刚落地,他赶忙补充道:“当然是杀大奸大恶之人,或者是……”
他顿了顿:“或者是像那花娘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人。”
“你所言不差,我亦得学会杀人。”宋若翡忽而想起何田田,“我与你皆不及何姑娘。”
虞念卿故意道:“不知何姑娘是否成功向将她卖入花楼的薄幸郎许梓云复仇了?不知何姑娘何时能在江南安定下来?不知你到了江南后,能否吃龙井酥?江南盛产龙井,龙井酥定然很是可口。”
当他说到“龙井酥”三个字的时候,宋若翡微不可见地战栗了一下,宋若翡的表现不同寻常,与面对其它甜点之时大相径庭,显然宋若翡从嗜甜变得不愿再碰甜点的症结便在龙井酥上头。
宋若翡不答,而是道:“你既然受了伤便好好歇息罢。”
虞念卿并不逼问:“你出了不少血,记得好好为自己包扎,再好好休息。”
宋若翡颔了颔首,一走出房门,便听如兰来报:“程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