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低下首去,细细端详着虞念卿所折的银元宝,赞许地道:“念卿确实折得比娘亲好多了。”
这宋若翡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虞念卿手上,使得虞念卿心道:这狐媚子的气息较她的身体温热很多。
他将银元宝放入箩筐中,后又坚持道:“你尚未承诺我不为你丈夫生儿育女。”
“我若是事先向对方说明不会为其生儿育女,无人会愿意娶我罢。”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而言,繁衍便是妻子最为重要的任务,甚至可以说娶妻的目的便是繁衍,空有美貌,无法生育的女子除非有娘家做靠山,或者本身有过人的手腕,不然,难以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可能会沦为玩物。
宋若翡深感女子处境之艰难,念书的时候曾在一次诗会中同与会者谈及过此事。
但十之八/九的与会者皆拿异样的眼神看他,与他有共鸣者一个也无。
与会者的观点不外乎“女子对于这世间毫无贡献,生儿育女乃是对她们的褒奖”,“上天赋予了女子这项功能,不物尽其用便是对上天的亵渎”,“女子若不生儿育女,男子为何要供其温饱”……
虞念卿理所当然地道:“对方倘若真心心悦于你,为何不能接受你不为其生儿育女?于对方而言,你的生命才应该被放在首位;对方倘若仅仅贪图你的美色,你理他做甚么?”
“这世间上并无纯粹的心悦,所谓的心悦皆是有条件,有期限的,待得心悦退去,寻常男子当真能受得了断子绝孙?当真能拒绝父母为其纳妾?当真能无视流言蜚语?”宋若翡凝视着虞念卿道,“念卿,你年纪尚小,才会认为断子绝孙亦无妨。”
“那这样罢,要是你找不到一个能接受你不生儿育女的良人,我便容许你一直留在虞府,我会为你养老送终的。”虞念卿又不情不愿地补充道,“你如若实在耐不住寂寞,我可允许你在别庄养一个面首。”
宋若翡莞尔道:“小念卿愈来愈知冷知热了。”
虞念卿反驳道:“才没有,我不过是不想坐视你难产而亡罢了。”
宋若翡发问道:“假使是我自己想为对方生儿育女呢?”
虞念卿一时语塞,不是所有女子俱会难产而亡,宋若翡倘使改嫁,便与他再无干系,他不该干涉宋若翡的意愿,且宋若翡出嫁本质上算不得改嫁,因为她根本没有过门。
良久后,他思忖着措辞道:“那……那我便祝福你能顺利挺过鬼门关罢。”
宋若翡夸赞道:“待念卿长成,定是一能托付终身的伟丈夫。”
虞念卿稚嫩的脸上满是严肃:“我不知自己长成后,会不会成为能托付终生的伟丈夫,但我舍不得心爱的女子吃苦受累,我会尽力做到最好。”
宋若翡捏了捏虞念卿的面颊,被虞念卿咬了一口指尖:“不准捏。”
他瞧着指尖上浅到全然看不出来的牙印子,取笑道:“你是属狗的么?”
虞念卿气呼呼地道:“属狗怎么啦,我就是属狗的。”
“属狗没怎么,挺好的。”宋若翡又捏了一下虞念卿的面颊,并顺利地在虞念卿张口咬人前将手收了回来。
“哼,嚣张的狐媚子。”虞念卿索性一把扣住了宋若翡的手腕子,继而在手背上咬了一口。
宋若翡顺势又捏了捏虞念卿的面颊,在虞念卿张口前,施展身法躲开了。
虞念卿怎么都追不到宋若翡,又气又急。
这便是修炼的成效罢?
须臾,宋若翡轻轻地拍了拍虞念卿的后背。
虞念卿回首一瞧,身后压根没有宋若翡。
他再一抬首,宋若翡正端坐着折银元宝。
宋若翡向着虞念卿招了招手:“过来,一起给你爹爹折银元宝。”
虞念卿作势要咬宋若翡的指尖,被宋若翡揉了揉脑袋:“念卿,别闹了。”
“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捏我的脸的。”虞念卿不满地哼着气。
宋若翡一本正经地道:“是你的脸先勾引我的。”
虞念卿震惊于宋若翡的厚颜无耻:“我的脸哪里勾引你了?”
“你的脸长胖了许多,不再是枯瘦如干尸了。那时候……”宋若翡心有余悸,“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撑不下去了。”
“其实我也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但我不甘心,不甘心死在你这狐媚子手里,将虞府万贯家财拱手相让。”虞念卿自然不可能对宋若翡毫无芥蒂,提及自己在生死关头徘徊的那几日,恨得牙痒痒。
“对不住。”宋若翡低首认错,“我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虐待你。”
“我清楚你大抵已改过了,可我目前无法信任你。”虞念卿一面折着银元宝,一面认真地道,“如果你当真不会故态复萌,我希望自己终有一日能信任你。”
宋若翡向虞念卿保证道:“我会努力当好你的小娘的。”
虞念卿不置可否地道:“再过一会儿便该用晚膳了,快些折银元宝罢。”
宋若翡折好一只银元宝后,对虞念卿坦白道:“其实我不曾想过改嫁,更何况是生儿育女了。我对于情爱之事不感兴趣,只想好生将你抚养长大。”
虞念卿断定不了宋若翡所言之真假,试探着问道:“你为何对于情爱之事不感兴趣?是因为你认为自己一无是处么?”
“可能我与念卿一样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罢。”从小到大,宋若翡未曾对任何人动过心,所有向他示好的男男女女全数被他明里暗里地婉拒了。
“我才不是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虞念卿质问道,“你不是曾说过你心悦于爹爹么?所以你撒谎了?”
宋若翡圆谎道:“在你爹爹病故后,我才变得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的。”
“是这样的么?”虞念卿目不转睛地瞧着宋若翡。
宋若翡颔首道:“便是这样的。”
虞念卿似笑非笑地道:“你难不成又在戏弄我?”
宋若翡很是心虚,面上还算镇定:“我并未戏弄你。”
虞念卿步步紧逼地道:“你且说说你为何心悦于爹爹?”
宋若翡不得不扯谎道:“自是由于你爹爹救我出了火坑,加之你爹爹风度翩翩,为人可靠。”
虞念卿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宋若翡所言,爹爹的确风度翩翩,为人可靠,纵然有再多的媒婆向爹爹说亲,爹爹都不曾动摇过,直到宋若翡的出现。
宋若翡被虞念卿盯着,假借折银元宝之名,低下了首去。
猝不及防间,他的头顶心被覆上了一只手。
他抬目望去,只见虞念卿学着他的姿势揉了揉他的发丝。
虞念卿一字一顿地道:“不要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他其实摸不准宋若翡先前的剖白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宋若翡当时的神态过于逼真了,让他忍不住想相信宋若翡。
宋若翡霎时怔住了,半晌才微笑道:“多谢你。”
“不客气。”虞念卿收回手,叹了口气,“你如若真的心悦于爹爹,你与爹爹在一处仅仅一月,委实是天不假年。”
“你爹爹得了急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宋若翡望住了虞念卿的双目道,“留我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你爹爹太过心狠了。”
虞念卿与宋若翡四目相接,听得宋若翡所言,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若翡不再言语,专心致志地折着银元宝。
虞念卿亦专心致志地折起了银元宝来。
这些银元宝是爹爹要在地府中用的,他折得十分认真,尽管他怨恨爹爹移情别恋,但爹爹确实曾待他如珠似宝。
一人一妖正折着银元宝,李新雪突然进来了。
他行至宋若翡身侧,恳求道:“夫人能否准我告假?”
宋若翡照例问道:“为何?”
李新雪回道:“我家里出事了。”
宋若翡不咸不淡地道:“你家里人皆不将你当人看待,只会压榨你,出事了便出事了,紧张甚么?”
李新雪气愤地道:“夫人莫要污蔑他们。”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必自己多管闲事?
宋若翡瞥了李新雪一眼:“你家里出何事了?”
“阿爹失踪了,不知是否欠了赌债的缘故。”李新雪急匆匆地道,“我须得回去找阿爹。”
“你去罢,路上小心。”宋若翡并不认为一个沉迷赌博,甚至不惜卖儿卖女以筹集赌资的父亲有甚么可找的,但那个赌棍终究是李新雪的父亲,而不是他的父亲,不由他定夺。
李新雪谢过宋若翡,即刻离开了。
虞念卿阴阳怪气地道:“你不怕你的面首逃之夭夭么?”
“他实质上不是我的面首,我连他的手都没有碰过。”宋若翡笃定地道,“按照他的脾性,只消他一息尚存,定会回来见我。”
虞念卿愈发不懂宋若翡了,适才那个说着自己处处不及阿兄的宋若翡似乎消失不见了,眼前的宋若翡冷静而客观,这便是当局者迷么?
抑或许所谓的阿兄乃是宋若翡杜撰的?
宋若翡又在对他使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