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风靡靡,音律霏霏。
驾辇荣尊,旌转虹旗。
在美妙梦幻而真假交织的治世之境中,在香风与律吕调和共荡的华贵意境里,众人如痴如醉地跟随着那驾华贵而雍容的驾撵,去往那神圣的福泽之地。
玉律昭晰,稷奠并芳。
于众目睽睽的匍匐仰望之下,圣君着一袭绯衣华裳信步而前,身姿如玉,飘渺若云。
午时辉光为圣君所着之绯衣镀上一层金色,那淡金色日光于圣君的周身流转而淌,小心翼翼地奉承勾勒着这千古至圣俊美无俦的容颜,一路细细描绘着。
重笔描摹着柔美而不失俊朗的绝美轮廓,轻盈翩翩而不失坚定稳重、挺拔颀长的身姿。
轻笔微勾着那潋滟空灵的眸,润泽如玉的唇,微微起伏的喉结,修长白皙的手指。
圣君之辉耀,哪怕由着这世间画技最为高超的上苍,写意与写实并驾齐驱,也无法尽显其风姿之绰约。
那般鲜妍而华美的衣袍却仍旧难掩其清风醉月之仪态,既衬出其艳艳容色,更无端显出几分清贵而不世出之气。
司嫣从华贵的驾撵上踱步而下,于芬芳馥郁的花香与辉煌盛大的乐声中,朝着日华至盛之地而来。
缓而稳。
*
蓝雅一直跟随于圣君的身后半步,不疾不徐。
按礼制,本该由圣君一人独行于帝君之道上,可此刻却无人指出纰漏。
蓝雅知晓,并不是她作为新任天音殿旧部之殿主获得了多少民众的肯定,也非天音殿旧日荣光依旧威慑众生。
而是在那样风华绝代之人的身后,众人根本就无法分出一丝目光去望向他身后之人。
她这样近地体会着。
短短半步之遥,伸出手臂便可即,这样近。
却又那样远。
她看着已双目失明的圣君顺畅无碍地踱步向前,一举一动与常人无异,甚至始终保持着那分优雅与从容。
恍惚间,她觉得圣君是万民共同做了一个美梦所幻化的幻想,那般美好神圣,而又如水晶泡沫一般,不敢伸手触碰。
但也许众人不知,也许她曾经也同愚昧无知的民众一样,以为一切皆为天赐,圣君乃天意所借而降世,其举重若轻便可气动山河、脉连华夏。
就像此刻,这般近地跟随着圣君,她能看见圣君绯衣下鲜血渗透的湿痕,能看见圣君那如松似玉、稳重沉着的优雅身姿下极细微的颤。
这些都在告诉她,别自欺欺人了,上天永远不会莫名降下如此多的福泽于世,不会这般宠溺地眷顾着它这些贪婪无知而有罪的子民们。
是圣君。
是他们的圣君司嫣,他们的千古琴帝。
他很好很好。
他比万民所想、万众所思的辉煌无私,还要好上千万倍不止。
没有什么天道宠爱,没有天眷世人,是他以肉身之躯,为万民带来这千秋万代的福泽。
...
神医告知她,圣君的五脏六腑之破损令见多识广的他也为之震惊。
那般地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早已是濒死不治、药石罔顾了。
可圣君从不曾表露。
他是那般淡然而从容,运筹帷幄、举重若轻,轻飘飘地破解无数诡秘的阴谋,赢得万千民众之崇拜。
他轻轻巧巧地以一曲一言、一举一动,俘获众生之心。那样令人安心,宛若一个完美运转的机器一般精巧而从不出错,恍惚间令人只觉这世间无人无物能撼动他半分。
极为自然地俘获人心、收纳臣下,谆谆吩咐、耐心布局。
极为顺势地信手而奏、一曲山河,天地变色、霞光漫天。
这背后究竟有多少暗自瞒下的苦楚,有多少强自吞咽的隐痛,又有何人知晓。
...
民众的需求总是多变而矛盾的,但圣君却能耐心为之满足。
民众需要理智强悍的君主,以护佑无边繁华;但他们也希望君主感性柔软,以亲民爱民。
民众需要圣洁的君主,无私为公、大爱无疆;却也希望君主狡黠,能知晓暗地诡秘。
民众需要高贵的君主,接受朝拜、日月同辉;却也希望君主平和,俯下身子、听从民愿。
既理智强悍又感性柔软,既圣洁又狡黠,既高贵又平和...
蓝雅以为,这本是互相矛盾的,这世上也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满足。
但圣君他做到了。
...
蓝雅泪眼朦胧地呆呆失神着,如今她似是只凭着本能跟随,追逐着面前孱弱而坚定的身姿。
她追随着心目中最为皎皎其华的圣人,追逐着光。
那是她的光,也是千千万万百姓黎民的光。
*
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祭祀天音是严苛而庄重之事,一丝一毫也不容许出错,而圣君的抬手起身、一举一动都似是用精确的尺子丈量过一般,轻轻巧巧而不失礼数。
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不妥。
而随着圣君手持白圭玉笛,一步踏出,婉转的笛音于空旷的祭坛皇道上空响彻云霄。
笛音本多为清脆悠扬之调,而如今却与众多乐器一同奏响。
偏偏是以圣君所吹笛音为主调,以箫、古琴、琵琶、锣鼓等乐器之音一同合鸣共奏,既没有喧宾夺主,也不曾通篇一律。
以恢宏浩荡的乐音之共鸣,将篇篇壮丽而宏伟的史诗铺陈开来;以笛音为主旋律,借其悠扬委婉之势予以娓娓道来。
上古圣人,有太昊伏羲氏,画八卦、造书契,以明天道、通人文;有炎帝神农氏,制耒耜、尝百草,以晓耕作、治病理。
唯有黄帝帝轩辕氏,创律历、官制以宣政治。
此乃万世开篇之要道。
笛音脱俗而飘渺,于众乐音历史陈述般沉重浩瀚的轨迹中脱颖而出,为原本的史诗中又添一分沉而不重、礼而不板的新赋之升华。
伏念三圣,万古长存,崇拜礼数,须周须全。
今有新帝,溯旧时昭,复念天语,祈降福泽。
叙到旋律尾音,万律皆休,唯有笛音独奏,却丝毫不单调。虽无繁复华丽之炫技,却有朴素虔诚的为民祈福之心意。
一曲终了,待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天穹一片漆黑。
浓得堪比墨汁的黑夜里,隐约流动的丝丝福泽于祭坛场无数的阡陌交通上选定皇道,唯有祭坛边帝王之道上隐隐凝聚而流动,汇聚成一道金光路。
而那条道上,唯有一人踽踽独行,行走于这黑金分明的地方。
他从不曾停歇,只行走于在黑与光的交界处,为万古长黑带来光,为盛世幻梦带来黑夜。
...
终于,浩淼的天音姗姗来迟地于天际荡漾,于穹顶降下神迹。
空灵而飘渺的天音降于人间,为一代琴帝司嫣盖棺定论。
“道启轩皇圣,威扬夏禹功。
神殿阊阖前,星拱北辰箓。
俾尔单厚,俾尔多益。
寿宫开此地,仙驾缈何乡。”
...
圣君恭而祈福为群黎,庶降圣光。
天亮了。
风起云涌,日月星辰之辉尽数亮于天际。
那本就行于黑与光交界点的圣君,为万民带来了黎民之曙光,却因一时的刺目而从众人视线中一瞬消失,让众人惶恐不安。
相较于所谓的盛世光华,民众潜意识竟是认为圣君比天音赐福之光更为神圣而重要。
于灼灼炙热的天光间,民众依旧如飞蛾扑火般去渴望、去追寻着那抹身影,望穿秋水般寻觅着那抹如松如竹的杳杳身姿。
...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于最后一丝隐蔽的黑里,那抹本该金光夺目的身姿好似将本属于自己的光留予了人民,却转而将身躯融化于黑暗,让人可望不可即。
“晓落星月坠,阊阖为君开。”
日月星辰凐灭,明暗变幻交界。
为天地造化所钟爱的神君啊,天界神殿之门扉,吾已为你开启。
“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神子将回归天际,恐因千古琴帝所获得的天赐福泽,无暇尽数降于世间。
“新星承帝座,不使北辰空。”
将有新的帝星承袭帝君之位,不会让君位空置。
浩淼恢宏的天音如雷贯耳般,穿透了人们的心扉。
空灵而飘飞的破碎之余音由大风卷起,如鹅毛雪花般碎碎地飘入民众的耳内,也击大冻结了众人的内心之音。
...
“圣君!”
有一人渴切地抬手低呼。
“圣君...圣君!”
有千万人伸出手来,想要牢牢抓住那抹光。
那是恩赐福祉的源泉,是天降祥瑞的象征,是他们的——
盛世。
圣君之辉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圣君之体魄当如南山之立,不骞不崩。
圣君之荣光当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
然物生物灭有时尽,慧极必伤为神子。
为神所眷顾之天子,必将回归神袛之位,回归众神的怀抱去。
更遑论这千古不世出的琴帝圣君。
有青鸟翩翩起舞,有紫气凝聚缭绕。
有星云轮转飞舞,有天音靡靡飘飘。
于光华璀璨间,于盛世之歌里,风华绝代的千古第一圣君,走入了风霜雨雪万千精华所凝成的天扉内,走进了荒芜与生机共存的虚实之间里。
而后——
神歆六律,恩降百祥。
作者有话要说: 化用了《诗经.雅.小雅.鹿鸣之什.天保》里的诗句,以及唐代武元衡的《德宗皇帝挽歌词》。
——
“道启轩皇圣,威扬夏禹功”、“尝闻阊阖前,星拱北辰箓”等——《诗经.小雅》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德宗皇帝挽歌词》唐武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