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灵脉尽碎的身躯,在司嫣近乎自毁地调动灵力之下,撑不住是可预见的。
胸口一阵腥甜,司嫣蹙了蹙眉,意图暗自逼下血气,可鲜血却不自主地顺着司嫣的嘴角流出。
弱,还是太弱了。
无论是自己,还是原主,都太弱了。而弱小便是原罪。
司嫣勉力支撑着,一袭月色长袍已被割破好几处,幸得袍子质地极好,还较为完整
。
抬头上望,灰蒙蒙的山林,从树缝枝丫间透过几丝淡暖色的光线,微醺一般温柔地泛起一涟漪水波似的荡漾着的淡晕,晕染在司嫣的脸庞,恍若神祇。
司嫣低下头,额间碎发投下的阴影仿若奉承他似的,不忍地掩住撒向那温润氤氲眼眸的光线。
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灵脉俱损的下场不言而喻。
司嫣需要力量,可这具身躯的灵脉的损伤程度几乎不可能修复。
事实上,现如今的每分每秒,支离破碎的灵脉里,无数庞大灵力不断地在他体内的四面八方冲击肆虐,掀起“滔天巨浪”。
司嫣一直暗自压抑着痛楚,试图用自己这几日留存温养的灵力去引导和修复,却发现好似溪流入海,毫无效用。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准备稍作歇息,保存体力。
树林里的温度还是很低,夜晚的水汽一照,雾气蒸腾,随着空气的流动四处飘散。
司嫣所处之地是两座峰的交界处,地处低洼,雾气下沉且树木颇为茂密,温度也相对适宜。
忽视耳边阵阵似近似远的兽类嚎叫声,司嫣从容地捡了几个似是被鸟兽啮咬过的果子,知是无毒。
他又觅得一方狭小可见的洞穴,用树枝扫去蜘蛛网和一些毒虫蚁兽,轻擦火石点燃随身带着的熏香。
这种熏香散发的幽幽暗香虽很是好闻,却极受虫蚁和妖兽不喜,若无特殊情况,妖兽和虫蚁都不会接近有这种奇香之所在。
司嫣铺下几片大叶片,席地而坐,慢慢咬着果子。
起身,司嫣又在洞穴外用枝丫、荆棘和泥土等材料置了几个简单的陷阱,聊胜于无。
匆匆做好,日已高升,满目清脆,阳光洒金,蝶儿飞舞,鸟声婉转,美得好似仙境。
司嫣虚弱至极,并未多看一眼这美丽而暗藏危险的山林,回到洞中,坐回原处,靠着山壁,闭了眼开始小憩。
……
刚在阳光下曝晒过的崭新的灵蚕丝被,散发着好闻的梅花香。
两三岁的孩童眉间一点朱砂,身着一身艳艳如火的红衣,端的是容色艳艳;而他身旁有一名容颜有九分相似的稍大些的玉雪可爱的女孩,牵着孩童小小的手,蹒跚沿着茉莉花圃向前走着。
路的尽头是一片梅树林,一名盈盈孑立、身姿窈窕的女子眸若秋水,温柔而笑意盈盈地望向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却被身旁温润雅致、眉目如画的男子淡淡含笑地一把搂住,在额上印下一个轻浅的吻。
美好的画面突然定格,如碎玉掉落在地一般分崩离析。随之而来的是……
“从此,你就叫司嫣。”
“是,从此我就叫司嫣。”
朦朦胧胧中,好似有水珠滑落脸颊,是梅花上的水珠么?
……
浮光跃金,日已西斜。几缕残阳的光线打在了司嫣的脸上,跳跃着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司嫣缓缓睁眼。
许是累极,不觉已睡了大半天。他微抿嘴角,蹙着眉。
虽已歇息许久,司嫣却还是未恢复过来的样子。
嘴唇淡无血色,在阳光下好像要融化掉一样,鸦黑的发丝凌乱,随意地流泻在肩上,衬得脸颊苍白得透明。
摸摸脸颊,司嫣感受到一丝湿意。
他意识到,那是原主的记忆。
无非是家族被灭,少年天才灵根被断后,众人耻笑仇家寻来,以往簇拥者纷纷落井下石的老套故事。
说起来老套而简短,但少年人经受的一切岂是三言两语便可囊括的。
对于司嫣来说,接收记忆不仅仅意味着了解世界,原主的全部情绪,愤怒悲伤憎恨……
这些都理所当然地灌输了进来。
对于这种情况司嫣早已习以为常。
如果事到如今他还没法把这些多余的情绪整理好,那么他估计早已被淹没在无数凄惨而痛苦的记忆中,成为一个失去自我的疯子了。
唯有舍弃一切多余的情绪,才能在刀尖上翩翩起舞。
摇摇头散去多余的念头,司嫣起身灭掉已烧半数的熏香,收拾一番,准备趁着太阳未落山、妖兽多数觅食结束,继续行路。
就在这时,“嗷呜——”响起了一声悠长的狼叫,好像近在咫尺。随后,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叫声响彻山野。
司嫣顿时警惕,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只余山风阵阵吹起他的衣袍。
难道是妖狼一族?妖狼一族通常喜独处,怎会有一群妖狼聚集于此?
不待司嫣多想,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狼嚎声。
“嗷呜——”
虽然司嫣确实听不懂狼叫声的含义,但他本能地觉得这声狼嚎中蕴含着无限的悲凄绝望,又好像在期望着什么。
司嫣轻轻挪到山洞洞口处的巨石旁,却见两群妖狼立于洞口,由各自的首领带领着,呈对峙态势。
数量少些的那群狼的狼首领一只腿上被撕裂,伤口的血哗哗地流着,而它身后的那群狼也隐隐有骚动。
在司嫣看来,妖狼性本狡诈无义,这却是成王败寇,它们应该是有了转头投诚于新首领的意愿了。
场面僵持片刻,突然,随着对面首领的一声嚎叫,所有的狼都猛地扑向那只腿上流血的妖狼。
眼看那只妖狼便要被利爪撕成两半,千钧一发之际,那只妖狼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弓起身躯,宛如一道闪电般,在空中形成一条弧线。
它借助身后大树的树干,纵身一跃,一掌拍向前方头狼首领,而后借力疾风而去。
看到本该是瓮中之鳖的猎物逃脱,准妖狼王嘶吼着追了上去,狼族大部队紧随其后,黑压压的妖狼群浩浩汤汤地从山洞旁飞驰而过,端的是让人心惊肉跳。
司嫣不敢大意,又等了片刻钟。
时间随着光影的移动转换迅速地流淌,司嫣见妖狼群确实已经都离开了,才缓缓心神,准备前行。
可还未等司嫣从巨石后出来,“咚”地一声,石头顿时炸裂开,一头眼泛绿光、左腿受伤的妖狼伏于地面,双眸幽幽发着冷光,仿佛一对会发绿光的绿宝石。
却是之前势弱败北的那只狼首领!
陡然一吓,司嫣不由吃了一惊,等他看清眼前时,心脏开始咚咚咚地狂跳了起来。
纵然是重伤的妖狼,也不是毫无修为之人可以打过的。
心中纵然转过百种念头,他面上却泰然自若,只死死地盯着那头妖狼。
妖狼并没有立即发动攻击,它只轻轻呜咽一声,微微盍眼,仿佛是想让司嫣不要害怕。
司嫣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也微微放松了身体,表明自己感受到了妖狼的善意。
“救我……”一声幽幽而娇俏的女声在司嫣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似乎要滴出蜜来,却又那般清晰和透彻,就好像突然在耳后响起一般,颇有几分诡异。
在修真界,能用意念传音于人的妖兽,至少都是经历过天雷之劫的高阶妖兽,修为堪比筑基修士;而能幻型的则更甚,至少也是筑基后期了。
司嫣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心中暗暗思索。
若是要杀自己,这妖狼怕是早便杀了,而这母狼诡异的态度,显然不可能是她天性温柔友好。
须知连人类练气初阶的修士都对他这修为尽废之人蔑视如蝼蚁,这堪比金丹的狼如何能此番态度。
狼者,狡也,怕是眼下也只好和它周旋了。
见着母狼喊自己,司嫣也只得放缓心神,配合着温声道:“狼姐姐,若有什么用得到在下之处,在下可尽力而为。”
随后他言辞关心地说道:“姐姐还是早些离开此处,若是它们意识过来反身来寻,怕是不妙了。”
……
事实上,此处山洞是狼妖五十年前设立的一处疗伤地,在施计金蝉脱壳后,她本欲进洞疗伤,却发现洞口实在干净、连蜘蛛网也无。
狼妖用神识探查一番,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少年,还是个灵脉几乎俱毁的俊美异常的少年。
狼妖此刻腿上伤口还在,灵力所剩无几,又重伤无法动弹,心里恨极。
她本想一气用威压震死着那不自量力的凡人,但思及自己的处境,又恐叛乱狼群来个回马枪,只好压着怒火,假意屈下气势。
她一边向着那个她视若蝼蚁之人求助,一边却想着,待自己恢复后定要杀了这个凡人以解心头的窝囊之气!
可狼妖却发觉,这个被自己视若蝼蚁的少年郎不按常理出牌。
他灵力几无,却既没有害怕逃窜,也没有瘫软在地或者跪地求饶,依旧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颇有慧根和骨气。
这么想着,狼妖倒是没那么讨厌他了。在狼族自己都是被称呼为少王,哪有人有那个胆量唤她姐姐。
司嫣并不知道母狼在想些什么,但他自然知道母狼有所图。
虽然此刻不会取自己的性命,但若完成了它的吩咐或者惹恼了它,便会有何种下场是显而易见的。
他依然警惕着,控制着自己不要摆出防御的姿态,保持着自然随意的姿态。
事实上,他的手早已暗暗伸到袖子里,触及那包药粉。
司嫣面上却不显,嘴角微微上扬一个浅浅的弧度,端的是言笑晏晏。
只见那母狼噌的一声变的小了好几号,而后娇羞地说道:“小公子可否先抱我起来。”
司嫣心里隐隐打了个寒战,面上依然毫无异样地俯身抱起了那只狼。
狼妖突然被司嫣抱起,虽说少年怀中的温暖和淡淡的冷香让她有些异样,却也没有察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