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不觉得,我们长得有些相像?”
夜小楼听了这话,猛然心思一沉。但仔细打量之后,又摇了摇头“脸型确实有几分相似,耳朵的形状也很像,还有发际线这里也像。但眉眼和鼻子嘴都不像的。花盈袖都比她跟你更相像些。”
“是吗?”雪千影收了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此前她看过发簪上的记忆,差点就认定了自己是陈氏的女儿,就连陈飒也曾说过自己长得很像母亲。可她也相信夜小楼不会在这个时候故意哄骗自己。
可若自己与这女子毫无关系,为何雪蕊姬会留下这段记忆给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上再说!”夜小楼突然拉住雪千影的手,快步跟上那女子,打断了雪千影的思绪。
两人一路跟到三进院子里,就见一名有些年纪的仆妇,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快步朝着女子走来“夫人可算回来了,小姐找您呢!”
“这孩子,惯会粘人的。”女子笑盈盈地把婴儿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婴儿似乎心有所感,瞬间收了啼声。那女子又伸手摸了摸小婴儿的脸蛋,就听见一阵咯咯笑声传来。
“这孩子跟夫人亲。”仆妇笑道,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压低了声音“都说抱养的孩子容易养不熟。眼见小姐与夫人这么亲昵,老妇终于能放心了。”
女子瞬间变了脸色,四下张望几眼,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嗔怪道“以后这话还是少提的好。若是被外人听见,让家主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兴师问罪,如何是好?而且,当着孩子的面儿也不要提。都说昆仑翼族开智极早,保不齐咱们觉得她还小,她却能听懂呢?”
“是是是。夫人说得对,老妇再也不提了。”仆妇说着,还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女子却叹了口气“都说翼族天生体弱,也不知道这翼族的娃娃,换了水土,能不能养得好。若是有什么差池,辜负了雪靥仙主的一番心意,就不好了。”
“夫人不要怎么想。夫人是大富大贵的体格,再加上家主的气运,怎么会罩不住这个孩子呢?”仆妇劝道,“夫人要这样想,这孩子就是夫人的孩子,是你的至亲骨血,荣辱与共。说句不好听的,家主就算不想把夫人扶正做正妻,有了这个孩子在手,将来也多些倚仗不是?”
女子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婴儿,满面爱怜和惋惜“总归是我勉强,自己的孩子保不住,却又贪恋做母亲的快意。幸而得雪靥仙主垂怜,赐了这个孩子给我。我本私心想着,等这个孩子长大了,便将身世告诉她,就算只有翼族一半的血脉,也总高贵过常人。若是将来还能得雪靥仙主教导,更是再好不过了。可你说,这昆仑好端端的怎么就遭了天谴呢?”
“昆仑那是神仙待的地方,说是天谴,没准啊,人家是搬走了也说不定。家主不是给夫人讲过三千世界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仆妇前言不搭后语地开解着女子。又道“总之,夫人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论旁人说什么,咬定了这就是您和家主的那个孩子。孩子满月的时候家主来看过,欢喜极了,已经认定这就是他的长女,夫人也要如此。”
谷氂 女子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
“家主姬妾众多,怀过的也有不少,可终究一个孩子都没留下。兴许,”仆妇压低了声音,“兴许是家主自己有问题也说不定。万一将来不能再有,这就是家主唯一的继承人。夫人不要忧心那些了。照看好自己和孩子要紧。”
女子再次点了点头,又说午后起风了,就抱着孩子进了屋。
微风吹起了襁褓,露出孩子的脚丫。雪千影这才发现,这孩子脚踝骨头边上,有一颗朱砂痣。
“难怪当时陈飒看见我光着脚,突然放弃了挣扎。是把我当成了这个孩子——不对,我就是这个孩子。只是陈飒以为这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不曾想……”雪千影脑子有些乱,轻轻揉了揉眉心。
“也就是说,本来陈飒和这位女子生有一个女儿,可不知是意外还是先天体弱,那个孩子不在了。之后不知道雪靥仙主做了什么手脚,送了这女子一个孩子,还被陈飒当成是亲生骨肉。而这个孩子,就是你。”夜小楼说着,不禁苦起了脸,“这也太复杂了。”
“更复杂的是,”雪千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母亲为了躲避陈飒的追杀,逃亡至此,恰好毒发,却被这宅子的主人所救。待她醒来,发现了主人家的身份,不能接受陈飒另有外宅还生育了女儿的事实,又因为自己的孩子夭折,一时入魔,不问是非曲直,大开杀戒,屠尽了整座村子里的人,却最终只留下了我。”
发簪上的记忆里,雪蕊姬猩红着眼睛,周身浴血,对上了一双无比清澈的婴儿的眼睛。飒月剑最终没能斩下,却唤回了医仙本来的良善心性。在明知这是“陈飒骨血”的情况下,明知追兵已至,自己即将面临朝不保夕的境遇时,还是放过了婴儿的性命,并将其带在身边,一路逃亡至东湖,不惜偷生于花船,将雪千影抚养长大。
夜小楼听了,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他只能心疼的看着雪千影,无比心疼,唯有心疼。
凭什么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最终全都压在雪千影一个人的头上?若她不知情也就罢了,偏偏被她知道的真相。余生要如何消解这些苦楚?
雪千影却突然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之前一直以为,陈飒是我的生父。并为此难过了很久,甚至一度不想恢复修为。还好,我终究只是杀了一个仇人。一个覆灭昆仑的帮凶,一个逼得娘亲逃亡半生的仇人。”
夜小楼看着雪千影,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她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或许,她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般已经释然。个中苦痛,依然留在她的心里,只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雾气开始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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