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默来请雪千影的时候,被一大一小抱头痛哭的场面吓坏了。差点转身就去找莲英。
雪千影哭了小半个时辰,哭得气血不畅,说不出话来。莲清说话囫囵半片,最后尹默只听懂了雪千影是在为莲威和金悯痛哭,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睛。
莲氏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连莲康莲英都算在内,又有哪个没有私下里偷偷哭过呢?
莲英得过修正的传信,说雪千影一直都没怎么哭过,即便偶尔掉几滴眼泪,也是很快就收了回去。长此以往,害怕她憋出病来,损伤心脉。昨天莲英特意将雪千影留在陵园,为的就是让她能有一个不顾一切放肆悲伤的机会。
没想到昨天还不够,今天又被莲清勾了起来。
不过总归是好事,只是眼下师姐的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这形容,实在是不便见人。
“要不,就说大师姐不舒服,把晚宴推了吧。”尹默帮莲清洗了脸,重新画了妆,投了热毛巾给雪千影擦脸,又支起小碳炉烧了些热水,给雪千影泡了一碗蜜茶舒缓肠胃。
小孩子的悲喜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莲清坐在镜子前,非说尹默画得没有雪千影画得好看。无奈,雪千影哽咽着,抖着手,又重新给她画了一遍。
“大姑姑,不哭了。”莲清举着小手,把上面的香脂努力地蹭在雪千影脸上,“大姑姑最好看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晚宴不必推掉。不然英儿还要担心我。”雪千影喝了蜜茶,嗓子虽然哑,但总归是能发出声音了。自莲威死后,她似乎留下了这个病根,大悲之下便会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来。修正也看过,却没找到病因,只能推在雪千影自己的身上,说她是心病,自然药石难医。
“师姐这眼睛,”尹默伸手轻轻摸了摸,“实在是红肿的厉害。”说着,她找了方帕子,从外面寻了些冰,包进去,递给雪千影冷敷消肿。
“大姑姑哭过的事情,小清儿保密好不好?”雪千影一边敷着眼睛,一边弯腰对莲清说道。
“行!”小姑娘脆生地答应了“不告诉英叔叔,也不告诉老祖宗。”
雪千影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头“谁都不能说。”
“谁都不能说?”莲清的眼神探究地看了一眼尹默,“那默姑姑呢?”
“放心吧,”尹默也弯下身,“默姑姑也不会说出去的。”
“好!”莲清伸出小拇指,跟雪千影拉钩做保证,一定不会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谷 缓了缓情绪,雪千影给自己梳头上妆,为了掩盖哭肿的眼睛,少有地勾画了艳丽的眼妆。眼线用桃红色的膏子描得纤长,眉心画了和小清儿一样的金粉花钿,鬓角还特意擦了香粉。而后换了一身盛装,还特意选了一条编者金线的披帛。
莲清拍着巴掌说大姑姑真好看。可尹默却觉得,雪千影今日妆容这般反常,如莲康莲英等人,只要看她一眼,便会心生怀疑。
雪千影对着镜子,扯出微笑,又将嘴角的口脂涂得均匀一些“过年嘛,总要喜庆一些。任谁来问,我都这么说。”
除夕的团圆宴是家宴。没有外人。基本都是莲氏的人——自然尹家、齐家等,虽然姓氏不同,但也算不得是外人。但聚州世家,莲英特意给辟了院子,单独摆团圆宴。还有一些立家不久未能算作世家或是拖家带口的散修们,都是回了各自院落自行庆祝。并不参与莲氏的团圆宴。
雪千影和尹默带着莲清,算是最后才到的。莲英莲康等人已经入座了。
本来莲氏家宴的传统是用圆桌,热闹又不拘束。但眼下莲氏除了莲康,没什么长辈,便是几个族老凑在一起,都坐不满一张桌子。再加上今年莲氏新丧,宴饮没有舞乐。甚至连摇骰子划拳行酒令都不被允许。所以莲英一早便传下命令,为了避免年宴太过冷清,今年仍旧是用二十人一桌的大圆桌,但不看身份年纪和辈分,想坐哪里就坐哪里。说好别打架就行。
至于吃喝到一半,想换个地方找人喝酒,也没人管。
这种不合规矩的事儿,大概也就莲英才能干得出来了。可也正是这样,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整场年宴变得凄婉悲情。故而莲康便是知道此举不何体统,但也默认了。
雪千影抱着莲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这一桌,除了两个外姓的女性长辈之外,剩下一水儿不束发的小孩子,连酒水都没给上。莲康坐在隔壁的桌子旁,边上跟着尹横,抱着莲泷。而莲英和尹默则在很远的一张桌子上,与几个雪千影几乎不太能记住名字的年轻子弟一起。
雪千影四下张望了一番,寻找到几个熟悉的师弟师妹,果然大家都是分散开的。雪千影暗自猜想,莲英应该是事先悄悄做了安排,最大程度的能让自己和心腹们照看到所有的地方。
莲英起身举杯,一篇洋洋洒洒的祝酒词,显然不是出自他的笔墨,更像是容璇玑的文风。之后莲英亲自向众人敬酒,宣布开宴。每年几乎只在新年和莲康寿诞才被使用的超大宴厅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美酒佳肴如同不要钱一般,端上餐桌。所有人都在纵情的庆贺,欢送即将过去的一年,迎接天机三十二年的到来。
酒过三巡,有人联句,有人赋诗。吟得好的自然有满堂彩,莲康也不吝惜钱财,大把的金钱赏赐出去,换小辈们喜笑颜开。自然也有滥竽充数,吟得不好的,也少不得有人起哄,还有被撵下台去的,惹来一片哄堂大笑。
雪千影这桌格外安静,她和两个长辈,照顾着十几个孩子和半大孩子吃饱喝好。之后这一众小辈,竟然都能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听大人们吟诗作赋,听到喝彩声高的,还有人会动手记录下来。
雪千影啧啧称奇。她可记得,每年年宴的时候,小孩子们跑老跑去,大人们四下去捉,可是最令人头疼的事情了——就连莲英这等开智早、性情还算稳重的,小时候也因为宴会中乱跑被金悯责怪过。
雪千影不明所以,偷偷问这是怎么回事。几个小辈听诗词入神,都没理她。反而是长辈笑着给她解释,说是家里的学堂来了一位女夫子,给孩子们留了年假的功课,让他们每人写一首贺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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