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忍不住劝她,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总归是雪千影的伤势更要紧。
金夫人却只冷冷的哼了一声“既然不计较,那就请夜氏将凶手和证物一起交出来吧。”
夜沉沉语塞,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金悯这女人这么不讲道理。可转念一想,换成自己,丈夫过身,爱徒重伤,眼前又有一帮不愿意通融理解的人,怕是比她还要蛮横无理,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同情和无奈。
夜一行叹息一声。之前还有的商量,现在雪千影被夜小楼重伤,他还有什么立场回绝金悯?难不成逼得金悯代表莲氏与他决裂吗?就只能答应下来,命人备了棺椁,将凶手的尸身安放好,又连同随身物品并凶器等等,一并交给了莲氏子弟。
雪千影是走着离开的夜云台。本来医师坚决不同意,但眼下她谁的劝告都不听,也没人能管得了她就凭那副要杀人的眼神,谁敢跟她拧着来。
于是,这个一条腿踩进鬼门关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自己站了起来,将伤口简单包扎,服了些药,便在一个师妹的搀扶下,手里高举着引路幡,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每走十步便要高喊一声师父回家。
一路喊着,走下夜云台的几百级台阶,走出夜氏家宅,走出夜阳城。
杜鹃啼血,悲莫如是。
夜一行和夜沉沉等人,跟在莲氏队伍的后面,一路相送。而莲家主于夜云台遇刺的消息,终于传开。
走出夜阳城,雪千影终于倒地不起。金悯命人将她抬到马车上,亲自悉心照顾。不仅给她重新包扎了伤口,还给她从里到外都换了衣裳。当金夫人看到雪千影身上大大小小尚未愈合的伤口,心疼得欲哭无泪。
原来她的雪儿,是撑着这么重的伤,特意赶来接她的。
“阿威,你看到了吗?放心了吗?”金悯痴痴喃喃地念着。车外几个听见了的弟子,都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一夜疏忽而过,雪千影幽幽醒来,看着身边的师娘,勉强扯出笑容来。
金悯见了更加心疼,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问她疼不疼。
雪千影像小时候一般撒娇“师娘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金悯笑出了声,但旋即眼泪就止不住了。
雪千影伸手帮金悯把眼泪擦去“师弟们说,师父过身,师娘可坚强了。一滴眼泪都没掉,谨慎又周祥地与夜氏周旋——这会儿怎么还哭起来了?”
金悯抱着雪千影,终于嚎啕起来。雪千影却松了口气。她听师弟们说师娘一直没哭过,心里就十分担心,生怕金悯一时想不开,随莲威去了。现在她情绪宣泄出来,应该是想开了吧。
可她并不知道,金悯哭不为自己,也不为莲威,而是为了她。
哭了一阵,雪千影又哄了一阵,金悯终于止住了眼泪,投了帕子擦了脸,又问雪千影饿不饿。
雪千影摇摇头。她现在满肚子就是焦虑和疑问,以及不知道要如何对金悯说起的话,哪里还有地方装吃食?
金悯找了些干粮,干噎了两口,这才小心问道“纯婴是谁?”
雪千影愣了愣,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左手。
“我给你换衣裳的时候,你掌心里好几次出现这两个字,我猜想,应该是个人名吧?”金悯不算笨,其实已经猜到,不过是想勾雪千影多说几句话而已。
谁知雪千影听了这话,盯着自己的左手,呆呆看了好久。
好几次?师娘不会对自己说谎,也就是说,仙尊又救了自己不止一次?
想到那个人,雪千影心里有些酸楚,少见地又生出了一些委屈若是那个人还活着,自己可能被这样欺负?
那个人凉薄,清冷,遗世独立,却将生命最后的温暖全都给了自己。想要依赖他的心思,在雪千影没有察觉的时候不慌不忙地落地生根。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心里已经长出了一棵参天大树。
金悯握着她的手“是仙尊吗?”
雪千影恍惚着点了点头。
“仙尊,是个怎样的人啊?”金悯小心翼翼的问道。她之前和莲威商议过这件事,几乎是刻意避免在雪千影面前提及仙尊,不仅是害怕惹她难过,也是怕搅扰了她和夜小楼的关系。可是眼下,她实在找不着别的话题可以与徒儿谈论。莲威不行,自己不行,夜小楼更不行。
想起夜小楼,外刚内柔的金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怨怼。
“仙尊啊。”雪千影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不见万物“他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也是最无情的人。他这人行事,向来只做不说,哪怕被人误解也从不辩白……”
看着徒儿陷入回忆之中,金悯无声叹息,却选择了不去打扰。
摇摇晃晃的马车,片刻不停的赶路,再次天黑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复水边。夜氏寮署的驻守弟子早就收到了消息,将岸边照得灯火通明,还为莲氏准备了渡河的大船。金悯却拒绝了,叫弟子御剑渡河,让莲氏寮署的弟子派船来接。
那几个夜氏子弟本来对此颇有些怨言,可当他们越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看见穿着中衣的雪千影的时候,瞬间将所有不好听的话都咽了回去。
随着莲氏家主于夜云台上遇刺的消息同时传开的,还有不可一世的无常元君差点丧命夜少主之手的骇人传闻。但凡见过夜小楼和雪千影在一起的夜氏子弟,都被这个消息吓得掉了下巴。谁不知道他们少主对无常元君如珍宝一般爱之重之,竟然会出手伤她?
但雪千影重伤不假。雪白的中衣隐隐透出血迹。腰腹那里照比寻常粗了两圈,想想也知道必然是缠了厚重的绷带。还有那嘶哑的嗓音,一听就是呕血太多、喉管灼伤所致。
几个夜氏子弟目送莲氏的船只远去,金悯和雪千影还亲自出来与众人道别。礼数周全得叫人心疼。夜氏子弟各自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叹息起来这么好的少家主夫人,夜氏怕是无福消受了。
金悯一行人乘船渡河,到了莲氏的寮署,稍作停歇,便准备换马车继续赶往白鹤。但负责寮署日常事务的一名女弟子,请金悯稍等片刻。很快,就将尹默带来了。
“弟子尹默,见过家主夫人。”尹默双膝跪倒,行的是大礼。
“好孩子,辛苦了。”金悯将人搀扶起来,却见她穿着素服,心中疑惑,难道莲威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家里了?
可尹默这身衣裳,为家主服丧,形制又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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