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前辈见自己短短离去几日,守护的镇子和百姓便遭了如此大难,五内俱焚,睚眦俱裂,不顾仙修不与凡人拔剑的约定,仙剑出鞘,竟然将水匪尽数屠了,仅有几个漏网之鱼跳水逃走。
容太初和李前辈两人,带着剩余的老弱和轻伤的百姓,开始清理战场。此一战,文栖镇青壮几乎全灭。
容太初从容氏调来人手和物资,帮助这里重建。又因为自己不能离家太久,在物资和人手到来之后,便独自离开。李前辈则留了下来,一边照顾被严重烧伤的婵娟,一边带领百姓重建家园。
安稳的日子没几个月,宁州和晋州主事的世家来人,口口声声指责李前辈擅自动用修为,屠杀凡人,此行违背了仙修之间的约定,其罪当诛。
这下轮到文栖镇的百姓保护李前辈了。他们一个人一张嘴,跑去两大世家那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讲明白,全力维护李前辈。可两世家哪管这些,他们此来只想立威。
水匪之患他们不出力,如今又来难为他们的恩人。两世家所为,终于惹怒了这些百姓。在一个圆月之夜,两世家派来的人,被尽数毒杀了。
虽是百姓动手毒杀,几个罪魁也主动跳出来愿意伏法,但当时几大世家仍然将这个罪名扣在了李前辈的头上。几大世家一齐来人,说是要将李前辈捉去天台山行极刑。
百姓自然不干,他们堵塞了进入镇子的道路,不让几大世家将李前辈带走,可仙凡差距巨大,他们终于还是没能拦住这些人进入镇子,于是又如法炮制,准备下毒暗杀。
下毒之人被世家抓住,本以为“法不责众”的百姓纷纷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同谋。百姓想以民意倒逼世家就范,可世家却不吃这套,竟然以文栖镇百姓为质,要求李前辈自缚领罪。
听到这里莲芙嚯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上。小小木案应声碎成齑粉。
其他人也都气坏了,莫雪歌生生勒断了两根琴弦,把自己的手指都割出了口子。莫雪蝶气得摔了一个心爱的茶盏,修正手里用来切药的刀狠狠的落在砧板上,发出笃笃声响。
雪千影看似面色如常,实际上手里的笔杆早已被捏碎。虽然这种境遇她没有经历过,但也能感同身受。
若是有人胆敢来对付莲氏,若是之后各大世家前来逼迫……雪千影突然笑了,吓了众人一跳。
见大家都在看她,雪千影说出心里话:“换做我是那位前辈,就不会与宁晋二州的世家好声好气的说话,就该早早撵走才对。至于后来那些个什么世家,”雪千影冷笑着,“天之道,尚知损有余而补不足。这等出身世家、口称天道,却不思匡扶天下为己任,反而视苍生万物为刍狗,予取予求,肆意鱼肉,仙修二字,他们也配?还不如通通杀了干净!”
雪千影一身戾气,莲芙等人也跟着点头赞成。莫雪歌见此赶紧抬手一声清爽的瑟音,将几人从蒸腾的杀气之中给拽了回来。
雪千影倒是没什么,她以杀戮悟道称仙,又在北境多年,浑然天成一身煞气,收放自如。反而是莲芙和修正缓了好半天。
“后来呢后来呢?”虽然听着很生气,但几人还是忍不住追问。
“后来,”容璿玑叹了口气,接过姐姐的话头继续讲,“后来李公主动站了出来,请求不要伤害百姓,他自断灵脉,自废修为,独自倒在血泊之中,却眼睁睁看着世家仙修们屠杀那些他曾经守护的人们。”
“前辈都站出来了,为何那些人还要死?”脾气最好的莫雪蝶都坐不住了。
“毒杀仙修,本就是大罪过。”容璿玑垂下眸子,“六律之中第三条,轻伤赔,重伤罚,致残者刑,伤人命死。”
“可下一句是:救人可免,误伤从轻啊!”莫雪蝶激动得俏脸通红,气哭了。
“救人?救什么人?救李公么?你别忘了,在世家眼中,他是个罪人——不然为何他故去多年,连姓名都不准世人提起?”
“幸好当时聚州莫老家主亲自带人赶到,阻止了各大世家的屠杀,更为李公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拔剑,驱逐各大世家派来的人手。那些人欺软怕硬,又见李公已经奄奄一息回天无术,便散去了。”
“姥爷不曾提过这一段。”莫雪歌蹙眉思索,“不过他与容老家主颇有些交情,想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容氏姐弟都点了点头。
容璿玑又道:“莫老家主带去的医师对李公全力救治,但也仅仅能够暂时留下性命。后来爷爷赶到,不顾世家与仙门之间的约定,带着李公赶往昆仑求医。”容璿玑看向雪千影,“这才有了他老人家与医仙的一点渊源。”
“后来呢,后来前辈如何了?”莫雪蝶擦干眼泪,看着容璿玑,又看了看雪千影,“有医仙出手,性命肯定是保住了,对吧?”
“李公性命保住了,但人也废了,只能在偶尔走上几步,平时就只能窝在轮椅里。好在那位婵娟姑娘不离不弃,两人在文栖镇安度余生。死后也葬在了那里。”容璿玑道,“传说那位婵娟姑娘的烧伤,也是医仙不远山关阻隔,亲赴文栖镇,亲手医好的。”
一段故事,几声叹息。但若非亲历,谁也不能真正体味其中的苦辣酸甜。但这样一段故事,让在座的除了修正之外,甚至包括莫雪蝶在内,都开始重新审视世家存在的意义,仙修存在的价值。
雪千影那番话,也让几人想了又想,想不通的也记在脑子里。容璿玑更是问莫雪蝶借了纸笔,记录下来,准备带回聚州,请爷爷也看看。
故事讲完,船也靠了岸,众人弃船登岸,走了没多远,眼见一片炊烟袅袅。
“这就是文栖镇了?”莫雪蝶问道。
容璿玑几乎每年都来,自然认路:“就是这里,不过这里现在不叫文栖镇了。你们最好也不要提起这个名字。站在当地百姓的立场,李公为他们付出了生命,甚至不惜与天下世家为敌,他们没什么可以报偿的,又不能提及他的名字,所以今后此地无名。”
容璿玑一番话,又赚了莫雪蝶不少眼泪。
走了不远,路遇一老妪,老妪打量了他们,便察觉是外来人,看他们衣着光鲜,姿容美丽,男男女女还带着一个瞎子,顿生警惕之心,追问他们的来历。
容璿玑拿出容氏信物,声明自己是替爷爷来祭拜那位前辈的,其余众人都是他的好友,听说了那位前辈的故事,特意前来凭吊。
“人活着不见有人惦记,死了倒是出名。呵呵。”老妪声音嘶哑,配上丑陋的容貌,又说着不阴不阳的话,着实令人不悦。
几人总不能住在荒郊野外,便提出想要借宿,老妪虽然年纪大了,但步履还算矫健,带着几人来到了自己家中:“无儿无女,老伴儿也没了。你们不嫌弃就住着。那边有灶,想吃什么自己做。”
几个年轻人端着礼数,对老人施礼致谢。
老妪又嘱咐了几句比如小心火烛之类的,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这老人家真奇怪,”莫雪蝶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皱着眉,“按理说,这个镇子上的人听说有人来吊唁李前辈,不是应该很热情很欢迎么?”
容璿玑却摇摇头,给她解释,经历过当年事后,这里的人就变得特别排外,宁可缺衣少食也不愿意外界多来往。当年的老人们纷纷故去之后,这里仍是如此。若方才容璿玑不提自己容氏出身的身份,怕是连镇子都进不来。
容璿玑还叮嘱大家:“不要到处乱走乱看,祭奠之后咱们就赶紧离开——不然这里的百姓怕是会动手赶人的。”
“这么凶啊!”莫雪蝶撅起嘴。
“何止是凶。这里的人连死都不怕。”容璇玑补充道,“镇子上的百姓常说,自家性命都是拜李公所赐,李公走了,他们还活着,已经是对不起恩公了。若是胆敢有人来搅扰恩人的清静,他们就是拼得性命,也要抱着那人同归于尽。咱们倒是不怕这些百姓,但若是起了冲突,总归是对不住李公的在天之灵和一片苦心。”
众人点头称是。简单整理了一番,也就各自睡去了。第二天正是李前辈的忌辰,一大早众人就起身整理形容,跟着容璿玑,穿过清晨小镇的上薄雾,来到了李前辈的墓前。
容氏姐弟轻车熟路,用清水擦拭墓碑,接着又拔去荒草——这里应该时常有人照料,墓碑干净,草叶极少,所以只是做个祭扫的样子,表一表心意罢了。
摆上祭品,斟满酒杯,众人又一人倒了一杯酒,就连从不饮酒的修正也端了一杯。
“前辈,又是一年,璿玑代爷爷过来探望你。不知九幽之中,前辈过得好不好,若前辈在天有灵,还请给爷爷拖个梦,让他老人家知道情谊可以穿越生死直抵黄泉。”
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却惹得众人泪眼朦胧。容璿玑洒下三杯酒,又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把酒引尽。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一杯是我敬前辈的。”容璿玑又单独敬了一杯酒。
“可若侠者不能自保,这国这民,当真值得吗?”莲芙皱着眉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着墓碑道,“这些道理我现在是想不通。若哪日想通了,再来前辈墓前与您对酌!”
“迂回亦可前进。我虽佩服前辈的侠义,但并不赞同前辈牺牲自身的做法。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莫雪歌将杯中酒撒到地上,又斟了一杯,自己饮下。
众人又各自敬酒,说了些或仰慕或安慰的话。只有雪千影一直远远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敬酒,也没有说话。
太阳终于高高的升起,薄雾散去。今年的祭仪也完成了。容璿玑带着众人离开了墓地,回到了老妪家里,休整一番,便准备离开。
可雪千影却决定再住一晚。她没说缘由,众人觉得多耽搁一日倒也没什么不可,便都留了下来。
大大大水墨说
明天中午12:00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