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氏待客的小厅外,聚集了不少传信的门人弟子。但此时小厅里有客人,少主特意吩咐过,不能打扰。
而小厅内,容璇玑正与莲英对坐品茶。一壶茶经过八九泡,比白水还难喝。但容璇玑却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喝着茶。
莲英的气度涵养也不一般,坐在容璇玑对面,屏气凝神,端着手里的茶盏,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也不说话。
两人已经对坐快半个时辰了。莲英不知道容璇玑为何而来。容璇玑也不知道莲英还能沉住气多久。
“我有急事禀报少主,可这……”一个风尘仆仆的门人低低地叫道。
守在门口的几个莲氏子弟,都摇了摇头。他们都知道,容大娘子的性命是大师姐救回来的,又与大小姐和少主相交甚笃,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这个节骨眼上,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胡搅蛮缠。
“可是琵琶岭那里……”前来报信的人焦急万分,差点就要对着小厅将消息喊出来了。
“琵琶岭怎么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闪了出来,围在厅前的几个门人子弟都是一阵恍惚,还以为是大小姐又活了过来。
恍惚之后,便是黯然和愤恨。
大小姐已经没了,少主亲自入殓发丧。与家主和夫人一样,葬在莲氏的祖坟里。
来人名叫莲萱,生父与莲威是一个爷爷的堂亲兄弟,母亲与金悯算是表姐妹,故而莲萱与大小姐莲芙粗看便有七八分相似,若是细细打扮一番,外人很难一眼分辨。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两个才是双生子。
莲萱比莲芙大不到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形影不离。莲萱未满二十便悟道称仙,算得上是天资傲人,而且医药天赋极高,是莲氏这一辈里最为出色的医师,也是众师兄弟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师妹。
此前琵琶岭遇袭,莲萱也在,为了保护莲英和莲芙,受了很重的伤,还是修正特意请来的一位师兄拼尽医术,用了虎狼之药,才保住了性命的。
“萱师妹。”来报信的人连忙行礼,“你身子还没大安,怎么就跑出来了?那位药王谷的宋先生不是特意嘱咐过,你要多多卧床静养么?”
莲萱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笑道:“今天日头好,我出来晒晒,透透气,听见这边有些吵闹,就过来看看。师兄你方才说琵琶岭,琵琶岭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犹豫着,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心一横,说道:“泽德广率领大小世家家主族老近千人,来我长州,说是绾氏灭门一事要向少家主讨个说法。”
不等莲萱开口,另一个年纪更长一些的门人急忙道:“这不算要紧。要紧的是,不知道大师姐怎么得到了消息,已经从千灯赶过去了,现在正跟这帮人对峙着。”
“我来找少主报信,可没想到容大娘子来了,少主还吩咐不让打扰,这,这可怎么办?”
“大师姐先前重伤,哪是这帮人的对手,万一出了什么事……”
众人七嘴八舌,莲萱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璇玑此来,怕是受了大师姐的托付,故意拖延时间的。”
“师妹,你先回去将养,我们商量个办法出来,不行就闯进去,毕竟事关大师姐,就算被责备,也认了。”几个年长的不愿让莲萱挡在前面,更不愿她劳神,便撵她回去休息。
“我进去说。”莲萱定了定心神,“你们放心,璇玑会为我说话,少主不会责备我。”说着,她又看了看几位师兄,“莲氏现在人手不足,巡视护卫的人手不能动,还请几位师兄调停一番,多凑些人手出来,此行不能让少主犯险。”
莲萱的言外之意,是害怕众世家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重蹈绾氏偷袭的惨剧,虽然没有明说,但但几个莲氏子弟都明白过来,各自奔走去安排了。
莲萱有些感慨,此前还是仗着自己是小字辈,嘻嘻哈哈过玩闹日子的师兄师弟,如今,家主没了,师娘也没了,整个莲氏的掌上明珠小师妹也没了。莲氏的仙修,死伤过半。一场盛大的葬礼,让这些年轻的子弟看尽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快速长成,独当一面,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莲萱整理了衣裙,踏步走进了小客厅。
“阿萱,你怎么跑出来了?”莲英回头看见莲萱,急忙站起身跑过来搀扶她,“宋先生不是叫你静养?”
容璇玑也很意外,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莲萱应该是知道自己来了,才亲自跑来报信的。
莲萱却轻轻推开莲英的手,对容璇玑施礼道:“夜九公子跟着去了?”
莲英摸不到头脑,看向容璇玑。
容璇玑摇摇头:“她不让。”
莲萱急了:“她一个人去的——你竟然还帮她?”
容璇玑垂眸不语。
莲萱突然反应过来:“是你的主意?”
容璇玑摇摇头:“是,也不是。”
“师姐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莲英反应过来,“她能出门了?去哪了?”
莲英一声高过一声,说着拔腿就要走,却被容璇玑拦下,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容璇玑拉着莲英的手,将他按回的座位上:“她拼了性命,就是不要你露面。只要你不露面,那些人就不能把莲氏怎么样。可如果你去了,那些人开出的条件,逼得你你不得不答应,到时候你既保不住莲氏,也保不住你师姐!”
莲英何等聪慧,已经明白了容璇玑的言外之意。他紧紧的攥着拳头,慢慢坐下,闭上眼睛。
“可师姐那里……”莲萱看了看容璇玑,又看向莲英。
“你们放心。你忘了,就算她重伤,灵海受损,灵力枯竭,就算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不方便在人前展露,还有仙尊留给她的东西呢,”容璇玑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决定还不是不要将计划全盘托出:“阿正那里有最好的药,他的几位师兄也都在小荷别苑呢,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哪怕是阎王爷亲自来,也抢不走她的命!”
“这些话,是师姐叫你说的?”
容璇玑点了点头。这番话确实是雪千影一字一句教给她的,容璇玑初听的时候心都慌透了,莲英是雪千影的至亲,胜似骨肉的至亲,而只有至亲才知道那些话是毒针利刃,那些话能麻痹人心。
出门之前,她给雪千影卜了一挂,是大吉。一贯对自己卜术十分自信的容璇玑,第一次对手里的金钱和卦盅产生了怀疑。十死无生的困局,拿命去赌一线生机。
但雪千影离开时,红罗伞下飞扬的笑脸,刻在了容璇玑的脑海中。曾经以为只要手中有剑就能无所畏惧的少女,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之后,对苍生鬼神再无半点信任,唯独信了这个笑容。
莲英并没有容璇玑想象中的愤怒,他睁开眼睛,放开了紧握的拳头,眼神之中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狠戾:“既然是师姐的决定,必然有她的道理。阿萱,劳烦你传令下去,所有莲氏子弟,未得命令,不可擅动——别人镇不住他们,你亲自去。”
莲萱愣了愣:“那师姐那里……那些人早就恨不得拆了她的骨头,吃了她的血肉,只是苦于没有由头,现在有了‘灭族’这么明晃晃的借口,万一,一旦有万一……”
“师姐做事,没有万一。”莲英抬头看着莲萱,语气温和又坚定,“阿萱,师姐是在拿命为莲氏争取恢复元气的时间,我不能让她的心思白费。”
莲萱知道不能再劝,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养伤这段日子,再苦的药,再疼的伤,她都没掉过半滴眼泪,甚至给叔叔婶婶发丧给好姐妹下葬的时候,她也仅仅是轻抚墓碑,暗暗立誓,一声都没哭过。
而眼下,莲萱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莲英却笑了:“一年,最多两年,莲氏就能恢复元气。那时莲氏仍然会是傲视天下的大世家,仍然是北境的王者,再也没人敢轻视莲氏的地位,再也无人敢小觑莲氏的势力,再也无人敢挑衅莲氏的威仪——只有这样,师姐的付出才值得,莲氏才能够真正成为师姐的庇护,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只能隐忍。”
莲萱坚强的擦掉眼泪,对莲英一揖到底:“遵家主令。”
“阿萱,”莲英又道,“传信之后你去小荷别苑照看师姐。我这里没有大碍了。”
莲萱应了声是,又对容璇玑施礼,这才离开了小客厅,去传信准备了。
“倘若师姐有万一,”莲英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容璇玑说话,“我便不管不顾,倾长州之力,杀得这天下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突然天空中一声炸雷,紧接着,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雨过后,长州就要入秋了。
容璇玑拍了拍莲英的肩膀。安慰的话她说不出来,她信雪千影,也信莫雪歌。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倘若天不给她们活路,那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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