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寒一夜未睡。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多次,就是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柳飞絮转身看向他时冷若冰霜的眼神。
他起床数次，想要去找柳飞絮解释,可站在房门前瞧着侧卧房里亮着的烛光，却忽然没有了过去的勇气。
柳飞絮的房间彻夜点着烛火,也不知她是睡了,还是没睡。陆川寒也不敢过去看。
陆川寒就一直等到天亮。
阿华去房间找他时,他就坐在床上，脑袋耷拉着,两眼无神,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是浓厚的黑眼圈，整张脸上写满了疲倦,却又睁着眼睛,好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阿华被他这样子吓到了,连忙走上前去：“小侯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陆川寒轻摇了下头,嗓音沙哑：“没事。”
阿华当然不信。这副鬼样子,谁能相信他是没事？！
阿华还想再说些什么，陆川寒却在这时闭上了眼,然后直直倒下去,躺在了床上。
他四肢摊开，“大”字型躺着，呼吸不太平稳，像是在压抑什么。脑子里有些许隐隐的疼痛传来，像是有几十只蚂蚁在同时啃咬。
陆川寒紧皱着眉头，忍耐不下时抬起手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捶打着疼痛的位置。
阿华见状，连忙道：“小侯爷，您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给您请个大夫来瞧瞧么？”
“不用，”陆川寒深吸了口气：“我没事。”
过了会儿，陆川寒开口，问：“柳飞絮呢？”
“小侯夫人？”阿华有点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小侯夫人照常早起，这会儿应该在陪夫人用早膳。”
“她……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异常之处？没有啊，”阿华摇头：“就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小侯爷，您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问起这个了？是不是昨夜小侯夫人又打您了？”
陆川寒蹙眉，将胳膊挪开些许，眼神冷冷瞥了阿华一眼。
阿华笑了笑，不自觉后退两步。他抬手抓了抓头发，又道：“昨夜青青姑娘来和我们说，小侯夫人要教您武功，说不管院子里传来什么动静都不能过去。当时我还听见您喊救命了呢，但想着小侯夫人应该不会下重手，便没过去……”
陆川寒：“……”
“小侯爷，小侯夫人没有对您下重手的，对吧？”说着，阿华还上下打量了下陆川寒的身体，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有受伤。
但陆川寒看起来并无受伤，除去那样一副疲倦模样，没什么特别的。
陆川寒紧抿着唇，没有回话。他抬起胳膊重新将眼睛挡住，没了动静。
阿华无奈，但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只道了句：“小侯爷，奴才就在外面候着，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是。”
陆川寒还是没有应答。
阿华摇了摇头，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待房间彻底安静，静到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后，陆川寒缓缓睁开了眼。
方才阿华那番话，他听的清楚。昨晚他喊救命却没人前来的原因，找到了。
他不明白，平白无故的，柳飞絮为何会怀疑自己？而且还自己冒险伪装成刺客来刺杀自己……当时趁黑的那一刀，要是她没有挡住，大概就已经刺在她胸口了……
可恶！
可恶！！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川寒双手抱着脑袋，心情逐渐烦躁。他想要喊出声来，最后却还是压抑住那种冲动。
若自己早一点意识到那几日柳飞絮的异常，若自己没有光顾着跟父亲去处理外面的事而是在家里多陪陪柳飞絮，也许事情便不会变得像现在这般尴尬，陷入这进退两难的地步。
该死！
他用力砸着自己脑袋，可心中那股对自己抱怨而升起的无名火却没有因此而消退，反而越发强烈，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柳飞絮从容净丹那儿用完早膳回到东院时，看见了在陆川寒房门口坐着的阿华。
阿华看到她回来，愣了下，迅速起身朝她走了过来，看起来有些着急，但在快到柳飞絮跟前时又小心翼翼的停下，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个礼。
柳飞絮点点头示意。
阿华道：“小侯夫人，请恕奴才冒昧问一句，您是不是和小侯爷吵架了？”
柳飞絮眯了下眼。
阿华立马解释：“那个，奴才没有什么责怪您的意思，奴才就是看小侯爷好像心情很不好，而且一晚上没睡，有些不舒服的样子。所以……”
柳飞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说了句：“我等会儿去看他。”
然后便转身去了自己的侧卧房。
话虽不多，但足以让阿华高兴了。每次他们两个闹不愉快的时候，只要小侯夫人亲自去见小侯爷，小侯爷的心情很快便会好转。
踏进房门，柳飞絮憋着的那口气缓缓呼出。跟随在她身边的青青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自从昨晚的事后，她家小姐便一直闷闷不乐，方才与侯夫人一同用膳时也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侯夫人还问起了。即便她表面上再如何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可青青知道，她是有事的。
她没事的时候，绝不会这样。
而关于小侯爷的事……青青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小姐自小便讨厌说谎，也不喜欢那些欺骗她的人。小侯爷啊小侯爷，这回你可是扎扎实实的踩在了小姐的忍耐底线上了！
而且青青很不理解，既然小侯爷武功那么好，干嘛还要隐藏着？他明明不是废物的，为何要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无所事事、什么也不会的纨绔小侯爷呢？！
唉！
进房后，柳飞絮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上次搬回陆川寒房间时，东西并未全部拿回去，有些不适合带回去的东西便留在了这里。
在柜子最底的那一层里，柳飞絮从一件衣服下翻出来了一张纸。
青青只瞥了眼，眼神便震惊起来。
柳飞絮打开看了看，手里的纸完好如初，里面的内容更是没有半分损坏。
青青有些慌张：“小姐，您该不会是准备要和小侯爷……”
“青青，”柳飞絮打断她的话：“有些话不该你说的，就不要说。”
青青一愣，低下头去：“小姐见谅，是奴婢僭越了。”
柳飞絮瞥了她一眼：“你就在这里待着，别跟过来。”
“……是。”
柳飞絮拿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房间。
青青小心翼翼走到房门前，望着柳飞絮走进陆川寒的房间。她莫名有种不安的感觉。
陆川寒房内。
柳飞絮踏进房门时，陆川寒正躺在床上。他弯腰侧躺，双手还保持抱着脑袋的姿势，眉头紧锁，看起来不太舒服。
柳飞絮抿了抿唇，还是走过去。
陆川寒听见脚步声，以为又是阿华，有些不耐烦开口：“我说了我没事，别进来烦我，我只是想安静的睡一会儿！”
“……”
柳飞絮没有出声，走向旁边一张椅子，而后坐下。
兴许是动静有些不对，阿华不可能就这样在房间里坐着不走。陆川寒睁开眼，往脚步声停住的方向看去。
那儿，是端正而坐的柳飞絮，她手里拿着一张纸，她正低头看着。
陆川寒睁大眼眸，随即坐起身来。也许是起的着急了，脑袋里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特别强烈。他皱了下眉，脸色一刹那苍白了好些。
柳飞絮看向他，蹙了蹙眉：“你……”
她想询问，却又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话没说完，便没有继续了。
陆川寒从床上起身，忍着脑子里的疼痛朝柳飞絮走过去，虽然意外，但脸上的笑容还是不自觉露出，他有点紧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柳飞絮开口。
他以为柳飞絮还在气头上，不会来见自己。
但是她来了！
他很高兴。
“柳、柳飞絮，你……”他笑着，却有点紧张：“你、你怎么来了？你不生我的气了吗？那个，我……”
柳飞絮将手里那张纸递到他跟前。他要说的话忽的顿住，有些疑惑，而后看清楚那张纸上写的内容时，满眼皆是诧异。
柳飞絮淡淡开口：“你之前不是很想要这个东西吗，现在可以给你了。拿着吧。”
但陆川寒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看着柳飞絮，方才激动的欢乐情绪此刻已经消失不见。柳飞絮的话平平淡淡，却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的扎在他的心上。
所以，她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不生气了，而是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陆川寒踉跄了下，往后退了两步。
柳飞絮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那张两年之约的契约书递到陆川寒眼前，陆川寒皱眉，很明显的抗拒，他抬起胳膊挡了下，往旁边挪了好几步，不愿意接下那张契约书。
他很清楚，当初写下这张两年之约的契约书为的就是让柳飞絮留在自己身边，现在她将契约书归还，不就是摆明了想要毁约么？既是毁约，那两年内不和离的约定便不算数了！
不行！
不要！！
他不要跟她和离！！！
“柳飞絮，我……”
“这契约书不管你是要，还是不要，我都放在这里了，”柳飞絮声音冷冷打断他的话：“契约书上说的清楚，任何让我不高兴的事你都不能做，你并未遵守承诺，甚至还欺骗了我。”
“不是那样的，我其实是……”
“既如此，这契约书便不算数了，约定作废。”柳飞絮还是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冷漠的神情似乎并不想要听他的解释。
她曾经给过他坦白的机会，既然他不要，那现在也不要说了。她没有太多的心情听他说废话。
陆川寒握紧拳头，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柳飞絮，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知道，”柳飞絮望着他：“你是有意的。”
“……”陆川寒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话听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柳飞絮将已然作废的契约书放在旁边桌子上，缓步走向房门。
门前，她望向头顶那片湛蓝无云的艳阳天，眯了眯眼。
而后，她再次开口：“和离书，是你写，还是我写？”